第69章 就好像在那双眼睛之后,还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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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婆子口中的言语，看到对方眼中的泪光，孙渺愈发无所适从起来。
——自己应该认得这个老人家吗？
可是，眼前的这张脸分明无比陌生。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门边轻轻地敲了敲，清脆的叩击声吸引了孙渺的注意力，被这一打断，孙渺反而稍稍松了口气。
他看向门口，对上那张半生不熟的面孔不由地惊讶出声：“是你？！”
来人闻言，立刻向着床上的青年微微点头示意，随着她的动作，垂在胸前的黑色发辫轻轻晃动了一下，她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看见少爷您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高兴，说着，少女端着托盘走进屋子里。
孙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林茴。更没想到，少女一副和屋子的主人十分熟稔的样子。
“得亏了婆婆收留，不然电闪雷鸣的，万一不小心再摔上一次，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林茴一面说着，一面打开炖盅的盖子，热乎乎的香气飘散开来，她先给婆子盛了一碗，嘴里轻声嘱咐着，“婆婆您拿好了，小心烫着。”
婆子接过热汤碗，先前还挂着悲戚的脸上此刻终于现出一丝笑容：“唉，应该的应该的，小林你客气了，婆婆才是，要不是因为你，婆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他一面呢。”
“婆婆，要是按您这么说，您要感谢的该是这老天爷，要不是这老天爷突然降下这么一场大雨，我也就不来腆着脸麻烦您了。好了，喝点汤暖暖肠胃，这湿嗒嗒的天气，最容易着凉感冒了。”林茴笑眯眯地说着，又从炖盅里舀出一碗热汤，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她身上换了一件看不出什么年代的黑色长裙，虽然还带着那副大到夸张的眼镜，梳着略显复古的长长麻花辫，看着倒是比粉色护士服顺眼多了。
林茴见孙渺打量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的衣服被打湿了，我就跟婆婆借了她女儿的衣服，可能看起来会有一些不那么合身。噢，对了，少爷的衣服已经洗过晾起来了，这里不能烘干，所以只好先委屈少爷一下了。”
孙渺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对方所说的委屈，具体是指什么，从睁开眼睛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观察外界，和调整自己纷乱的思绪。
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不是出门时的那一套，款式……似乎是一件睡袍？大概也是林茴向主人家借的衣服，都是小林开的口，他一个闭着眼睛躺到现在的人自然没什么好嫌弃的。不过，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衣服……是你给我换的？”
“是啊。少爷本来就已经淋雨了，总不能一直穿着湿掉的衣服吧。”林茴一脸的坦然，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害羞，“来，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张嘴，啊——”
人家小姑娘都没觉得有什么，孙渺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于林茴送到嘴边的热汤，也是来者不拒。
一口汤下去，孙渺感到胃部一阵暖意，连带着手脚四肢都变得温暖起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汤的味道很熟悉，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尝到过这个味道，那是……
他一口接着一口，想要细细分辨其中的奥秘。然而，直到一口气喝完，还是一无所获。
倒是林茴看着光溜溜的碗底，绽开一个微笑，放下碗双手合十道：“真棒，喝得干干净净的。这样一来，少爷的身体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孙渺扯了一下嘴角，总觉得对方说起话来跟骗小孩儿似的。
“是啊，一定要赶快好起来。”靠背椅中的婆子也这样说道，一边摸索着将碗向着林茴所在的方向递了出去。
然后再度将脸转向床的方向。
孙渺有些难以直视那双白蒙蒙的眼睛，想了想，终于还是直接开口问道：“婆婆，您刚才一直说我们见过，可是，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您……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孙渺看到婆子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左右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缓慢地摇头。
“不会的。我怎么会认错你呢。”
老人的视线没有准确地看向孙渺，而是偏移了稍许落在了他脸颊旁边的虚空之中，孙渺只能瞥见老人大半张的侧脸。
“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不会认不出，因为你们都是被我看着长大的啊。”婆子喃喃着。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她压低的声音比先前听起来嘶哑许多，也苍老许多。
孙渺听见对方后半句话，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个人难不成是李阿姨？可是看着面前的老人，他又实在无法相信，如果，他想得没有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直接像是换了一个人。
“您是……李阿姨？”孙渺迟疑道。
闻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略显惊喜的笑容，就连那双暗淡的白瞳都好像明亮了几分，接着又蒙上了一层泪光。
看到对方的反应，孙渺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尽管他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
“真的是您，可是您……”
孙渺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更加委婉的说法：“看起来和从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人年纪大了，自然是会老的，更何况，前些年我的眼睛还出了毛病，动过几次手术也一直不见好，想来也是命里注定的。”
李阿姨说到这里，又缓缓地笑了：“时候到了，谁也不能例外，我还算好的，毕竟活到了现在，吃得下睡得着，其实已经算是不错的啦，至于看不看得见习惯了也没什么不方便。尤其是今天，知道你现在好好的，老婆子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孙渺静静听着李阿姨的话，想起少年时和林安一起受到李阿姨照顾的场景，再看看如今满脸沧桑的老人家，心里愈发羞愧，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竟然从没有想过主动上门拜访对方。
“对不起，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望过您。”孙渺愧疚道。
李阿姨仍旧微微笑着，浑浊的白色眼瞳一眨不眨地圆睁着，仿佛一双假眼。
“不打紧不打紧。都这把岁数，还想着要人惦记，那才叫笑话呢。再说，我也才刚回来不久，没想到真就这么巧。”她边说边摆手，忽然道，“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偏偏我这眼睛不中用了，要是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该有多好。”说着，叹了口气。
“其实，我和从前差不多，没怎么变过。”孙渺看着老人家落寞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想着转换一下话题，“对了，小林和您，看着怪亲热的，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你说小林啊，小林可是个好孩子。”李阿姨喃喃，“一直来给我送饭，帮我做些杂活，年纪轻轻的也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还愿意耐着性子听我东扯西扯，现在这样的好孩子可不多了。”
“婆婆您可别这么说，贺先生可是发了工资，专门交待了我要每天来看看您。”一直安静听着两人说话的林茴这时接口道，“再说了，你说的那些少爷和他朋友的事情也很有意思，我这么爱听，还怕您说烦了呢。”
孙渺没想到，在贺家看起来怯怯懦懦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这么会说话。果然，李阿姨听到林茴这样说，脸上的满意之色更甚。
天已经很晚，上了岁数的人一般都睡得比较早。李阿姨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回房睡觉。临出门前，她向孙渺提了一个要求。
“可以让老婆子摸一下你的脸吗？”
孙渺闻言先是有些诧异，然后想起李阿姨之前遗憾着眼睛看不见的事情，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然而，当那双手摸索着向自己伸过来的时候，孙渺还是感到了本能地抗拒，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待在原地。
——比预想中还要糟糕的触感。
孙渺记忆中的李阿姨虽然勤劳能干，但保养得还算得当，一双手说不上有多么光滑，至少也不该像这样地粗糙僵硬，偏偏对方还摸得那样细致，像是要用手指勾画出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而且，李阿姨的手上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像是香烛，也像是灰烬。孙渺从前听人说老人味，一直没有特别直观的感受，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孙渺忍耐着没有叫停，他屏住了呼吸，感觉像是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感到那双手从自己的脸上离开，他这才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地对上了李阿姨的一双病眼。
仍旧是那样一双白蒙蒙的浑浊眼睛。
却不知为何让孙渺产生了强烈地被注视着的感觉。
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李阿姨也许并没有完全失明……至少在某个距离内是能看见的，比如说隔着一扇车窗，又或者是她的手掌可以触及的距离。
这本来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事实上李阿姨也从没有特意强调过自己的眼睛是否完全失明，可他就是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就好像……在那双眼睛之后，还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