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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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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奇怪的事情?”十六郎蹙了眉。

胖士兵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神秘兮兮地道:“我只跟你说啊,我好像遇见鬼了。”

“遇见鬼?这船里还能有鬼?”

胖士兵又搬起小札凳往十六郎跟前凑了凑:“怎么不能有,我昨晚上就见到了!你知道么,这墙上所有的烛火都不是红色的了,而是发出幽蓝色的光!然后船廊也开始不断旋转,大家居然全都走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不断往前跑,营室一间连着一间,兵器库在船廊的第一间,营室不过也只有二十间,可我跑了上百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我当时心里慌得很,莫不是遇见鬼打墙了?!

于是我狠下心,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脑袋嗡地一声后,兵器库可算出现在了眼前!

我赶紧打开门,拿了一件长矛就往外跑,可是刚跑出两步我就就得不对劲,再一看,手里哪里是什么长矛,而是一条红黑花斑毒蛇!

我吓得把蛇摔在地上,蛇与地面居然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我再一看,还是长矛,可不是我刚才那件,而是一件晶莹剔透的,用冰做成的矛!

我管不了那么多,拾起冰矛就往外跑,终于到了甲板上,一抬头,我就看到了那个。”

“那个?”十六郎会意,他说的就是夜叉脸。

“嗯嗯。”胖士兵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简直要把我吓尿裤子了,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硕大一张长满绿毛的脸!”

“等等?”十六郎又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海夜叉的形状,“你说你看见它是长满了绿毛的?”

“嗯嗯。不错!我小时候老家里闹旱灾,土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好多人,后来说是因为村里生了旱魃,村里人搜了好几天,终于在桥底下拽出一只满身长绿毛的猴子,个头跟小孩儿那么大,眼睛冒着精光,就在我面前被大伙儿烧死的,可吓人了,害得我小时候老做噩梦,一梦就能梦见那个绿毛脸。我看‘那个’虽然是从海里的出来的,但长得跟旱魃差不多。”

胖士兵描述的与当时十六郎在甲板上亲眼看见的海夜叉并不相同,十六郎看见的,不过是云雾勾勒出的夜叉五官形状,没有什么绿毛,十六郎觉得有些奇怪,同样是海夜叉,为什么自己和胖士兵看到的不一样?

思考片刻,十六郎又问老张:“您见到的‘那个’是何样貌?”

老张刚才听完胖子说了之后也是有些奇怪:“我见到的并不是绿毛脸,而是无数的海蟑螂拼成的怪面,怎么形容呢...嗯,对了,就是咱们在广州驻守的时候看见的那种长着翅膀的大家伙,有一次还掉进我茶碗里了一只,恶心的我两天都没吃进去饭,昨晚那些个海蟑螂密密麻麻爬在空中组成了一张人脸,咦,现在我想起来还浑身起鸡皮疙瘩。”

胖士兵道:“不对啊,老张,明明就是绿毛脸。”

老张辩驳:“不对不对,我亲眼见得,确实是成群的海蟑螂。”

胖士兵和老张意见不统一,吵了起来,更有好几个伤兵围了过来,说他们看见不是绿毛脸,也不是海蟑螂,而是其他样子,纷纷又仔细描述了昨夜所见海夜叉的样貌,什么蛇头、驴鼻、蚂蚱腿,什么样子都有,大家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十六郎被他们吵得头愈发的疼,紧忙躺下,想了想又坐了起来,穿上靴,刚想溜出去,走到门口,竟迎面撞上副铁甲。

铁甲不疼,十六郎却疼的哎呦一声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原来是个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的年轻军官。

王袛道:“吵什么吵,你们伤都好了?可以挨军棍了么?!”

舱里立刻安静下来,胖士兵低头悻悻地溜回病床上,王袛揪住他:“胖子!就属你声音最大!刚调你去先锋舰,就捅出这么个大篓子,一会靠岸,有的是机会让你说,不仅水师衙门要审咱们,就连大理寺的人来了,到时候恐怕你不说都不行!赶紧躺下养伤!”

“是,王副官!”胖子立正听令,之后立刻上台躺成一条咸鱼。

他就是王副官?

十六郎有些想笑,但看这位王袛副官虽然年轻,但却板着脸,不苟言笑,凝眉瞧了自己一眼,没说什么,便要关门向外走。

十六郎紧忙拦下他,恭敬地问道:“这位副官,想必您刚才也听到他们所说,昨夜每个人见到的海夜叉样貌不一,您是否也看见了海上那张夜叉面?”

王袛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显得很生气:“我见你个是书生,便让你在这里好生休息,可你怎能也相信怪力乱神之说?昨晚只不过是夜深雾重,海面雾气凝结,休得再胡言!”

“原来如此,请恕在下失礼了。”十六郎拱手,王袛没再说什么,关了门径自走了。

前脚刚走,身后胖子一声叹气:“哎。王副官和苏将军都立下过军令状,百日之内必破百济,如今连人家的岸边都没看着,这下可惨咯。”

老张站起来踢了他一脚:“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十六郎正在犹豫到底是在这里待着,还是出去看看,门又开了,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楚...!”阿诗弥看见开门便是十六郎,又惊又喜,刚想说话,见十六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便把国公两字生生咽了回去,接着道,“十六,你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榻上的胖咸鱼转过头来,插话道:“波斯小猫来了,你要不说,我们还不知道他叫楚十六郎。”

“去一边去,没你的事。”阿诗弥没好气,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又给十六郎检查了一番,验的十六有些尴尬,便开口说道:“我没事,你们也都没事儿吧?”

阿诗弥这才放心:“没事没事,你刚掉下去,我和黑桃就跳下去救你了,刚把你捞上来,回头一看,商船居然沉了!还好离水师主舰很近,刚才那位副官派兵给我们捞上来了。”

“你说刚才那位王副官,是水师主舰的军官?”

“嗯,是的。”

十六郎沉思片刻,半响才道:“原来如此。”

阿诗弥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什么嘛,对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东营军港了,等上了岸,咱们好好找个馆子弄些吃食,这次大难不死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哎,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坐船了。”

十六郎打消了他吃饭的积极性:“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没听他们说么,大理寺的人来了。”

“来就来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阿诗弥是真缺根弦还是心大,十六郎叹道:“你忘了,林姑娘的事情尚未了结。”

阿诗弥这才想起来,林语嫣、刹利帝、地涌金莲...层层迷雾一团乱麻,虽然所有尸体都已经沉入大海,可死了就是死了,怎么说都是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

阿诗弥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失了精神,无奈地道:“折损的先锋舰被他们拖回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在哪儿?”

阿诗弥往后一指:“由两艘主舰拉着返航,就在咱们这艘后面。”

两人出了船舱,这艘作为主舰的五牙大舰是经过改良的,原本五牙大舰是作为皇家贵族巡游使用,重在彰显皇家气派,虽然巨大但是笨拙,只能在内河行驶。经过水师改造之后的五牙大舰两端收窄,船身趋向扁平化,凸出进攻和防守的战略实用性功能,也能用于远洋作战指挥。光是船身就高约十几丈,船帆也分为左中右三支,全速行驶速度可达一个时辰一百五十海里。

两人站在二层飞庐的女儿墙后面,通过了望口,海面情形一览无余,此时已经能了望到东营港城池,再有两炷香的时间便会靠岸。

海面艳阳高照,数只海鸟盘旋在军舰上空,世事又是一片晴好,可五牙大舰后面拉着的先锋舰残骸确是触目惊心,船身几乎损毁了大半,桅杆烧的焦黑,船底左侧赫然一个大洞,乍看上去的确是火炮的痕迹。

阿诗弥道:“其他两艘损毁的厉害,当时就沉了,这艘能返航已是万幸,我刚才听几个水兵说,那一带暗礁很多,还好触怒天威的不是水师,海夜叉没有大开杀戒,要不然,这一万水师,可多遭了秧。”

“他们真的认为触怒海夜叉的人,是所谓的‘荧惑之星’——武后?”

阿诗弥赶紧捂住他的嘴:“十六!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我一介平头百姓都知道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还是皇亲国戚呢,这里是军舰,不是商船,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阿诗弥,这件事太蹊跷了,现在事情的全貌还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林语嫣没有白白牺牲,她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大半个水师。”

阿诗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惊讶的张大嘴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十六郎道:“你记不记得昨夜暴风的风向?”

阿诗弥回忆道:“应该...是西北风吧。”

“正是西北,我们正在水师的上风向,如果刹利帝将所有地涌金莲的幻毒全都散播出去,在那样一片暗礁丛生的海域,你觉得水师会发生什么事情?”

阿诗弥想了想,突然惊恐地说道:“那岂不是全部都会中了幻毒?!”

十六郎道:“的确如此。若不是林语嫣成功阻止了刹利帝的诡计,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刚才我询问过先锋舰上的士兵,他们的确是中了幻毒,症状和你的差不多。”

“那这么说,刹利帝还有同党?”

“不错,胖士兵说,昨晚刮西北风时,他同时看见了好几只商船从先锋舰旁边行驶过去,随后便闻到了香气,这应该不是巧合,这几艘商船就是来散播幻毒的,但是据我猜测,他们携带的幻毒计量应该并不多,所以只有三艘先锋舰中了招,大多数幻毒应该存放在我们那艘商船上,如今我们的船已经沉没,大宗的地涌金莲幻毒如今已经全部沉入海底了。”

“你的意思是,船沉是沉了,可一旦有人追查起来,必定会牵连到我们身上,那岂不是这件事情远远还没有完?”阿诗弥听完,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明明自己是坐船去玩儿的,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

“自然是没有完,而且这布局之人甚是可怕,他不仅熟识此地的地形,还会观察天象,能够准确掌握水师出兵动向,而且早在一个月,就埋下了夜叉怨歌的伏笔,使‘荧惑搅动风波浪’的谣言在这一片水域盛行,并非几个戒日王朝的后裔能办到的事情,能做到这些的人着实很不简单,依我看,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这里面,一定还潜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不是吧!”阿诗弥崩溃地嚎了出声,这两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比他一辈子遇见的事情还要让人糟心,本来以为交了个朋友,没想到还是朝廷大官,本来以为开开心心游山玩水,结果遇见的不是死人就是坏人,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阿诗弥扑在女儿墙上哭道:“什么阴谋阳谋的,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就是回来给师父办个差事,这都遇见的什么事儿啊!”

他伸展双臂,跟个猫儿似的用头在小臂上蹭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种糟心的事儿,他十六郎不是楚国公么?朝廷的事儿需要朝廷的人解决,可不关自己小屁民的事儿,趁着一会儿下船,能跑就跑,一刻也不能多呆!

阿诗弥一锤头,猛地直起身,把双手搭在十六郎双肩,郑重说道,“咱们可说好啊,一会儿下了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事儿没事儿都别找我啊!!”

十六郎愣了一下,视线从折损先锋舰上的炸痕挪到阿诗弥身上,眉头锁的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要跟我分道扬镳?而且再也不想见我了?”

“这有什么?咱们本来不就只是搭伴坐船么?现在船没了,不就自然而然的散伙了么?”阿诗弥不知道他为什么显得有些不高兴,“这已经到了东营港,是你楚国公的地界,你不就回家了么,我还得去洛阳我师哥那呢,咱们不就此别过了么?”

十六郎不再说话,又把视线移回船骸上,也不回答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头顶来了几只海鸟来回盘旋,气氛莫名有些尴尬,阿诗弥也不知道这艘黑黢黢的破烂船有什么好看,为什么要把它费老大劲拖回来,还得用主舰拖着走,这么慢,心里巴不得一下子就飞到港口,与这个家伙分道扬镳。

他并不是讨厌十六郎,不过是怕接下来的麻烦事缠身,虽然这人性格有些磨人,总爱装假正经,但是并不妨碍他的确是一个好人,不,是好官——虽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海面上又响起号角声,两短一长,随即听见水兵的集合声,十六郎终于说了一声:“该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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