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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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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戎?他能做什么?”十六郎有点惊讶。

滕王瞟了他一眼,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继续说道:“那时这位裴山君只不过是大理寺小小寺值,做的都是一些出京复查案件的苦差事,本是根本轮不上他说话。可那几日正巧主簿告老还乡,他便暂时顶了缺,拿着审讯名册跟着袁公卿进宫向圣人呈报案情。”

“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案情呈报,可谁也没想到,裴戎并没有老老实实只干自己的分内之事,而是完全越过顶头上司,直接向圣人禀奏说他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安定思公主不是武后杀的。”

“虽然这不合程序,但是圣人还是让他说了,据他说,案发当日大理寺曾为安定思公主验过遗体,公主遗体确实没有什么异状,但他总觉得事有不妥,就冒着大不敬之罪,私自又为公主查验了一次,竟然发现公主脖子上的掐痕有一处特别重的印记,是第一次尸检的时候没有发现的。”

“你等等。”十六郎打断他说,“按规定,皇家遗体都是由经验老道的仵作稽验多次才敢下定论,怎么人家尸检的时候没有发现,偏偏让他发现了?”

滕王耸了耸肩:“我哪里知道。据说他用了蒸饼之法,把热饼贴在了淤血处,加速尸首腐败,本该在几日之后出现的瘀痕就加快显现出来。”

“他真的这么做了?”

“当然,这还有假,公主遗体摆在那,再找人复检一遍就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再说他也没必要撒谎。”

这么个风口浪尖的事情,一不小心做错了就会掉脑袋,大家巴不得公主遗体早些入殓早些了事。他居然敢往公主遗体上贴梅饼?难怪大家都说这裴戎是个狠人,办起案来确实不要命。

“这裴戎倒是胆大心细。”十六郎由衷地赞了一句。

“哎呀,你不要打断我,你听我接着说嘛。”滕王继续道,“大家都知道王皇后最喜欢一枚玄陌龙珠的戒指,总是戴在右手食指上,那珠子是琉球进贡的,独一无二,戒指的形状与佩戴位置都与公主脖子上那道痕迹极其相似,而更巧的是,在公主死后不久,那枚戒子就丢了。”

“丢了?这也太过于巧合了。”

“谁说不是,更要命的是,王皇后也说不清楚戒指丢哪儿了,翻遍了整个后宫都没找到,于是,单凭这一戒痕就打破了所有流言,武后当即解了为,王皇后也就在冷宫没能出来,直到被废黜为止,也没能再翻出什么浪花。

武后自此十分信任裴戎,以至于裴行俭反对立武当后被贬去了西州的时候,裴戎在大理寺的位置却不降反升,被提携成了左少卿,成了武后眼前的红人。”

“原来如此。”十六郎点了点头,对裴戎的印象也大有改观,以前他认为裴戎只是一个大理寺的酷吏,可听完滕王这一番叙述之后,且不说这涉不涉及权力斗争,单凭他办案的严谨态度,打破常规御前进言,这一份独勇就已经很令人佩服了。

“可私自查验公主遗体乃大不敬之罪,圣人就没有降罪?”十六郎想了想,又问道。

“圣人当然问他了,所谓你觉得里面‘事有不妥’,到底是什么事?”

“他怎么说?”

“哼哼,这就是那裴戎的高明之处。”

滕王露出一副狐狸似的表情:“谁也没想到那裴家小郎君还是个演技派,当即双眼含了泪,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磕的圣人都不明所以。说道,说起这事,跟臣的阿娘还有些关系。”

十六郎惊愕:“跟他娘的什么关系。”

滕王:“唉,你怎么骂人呢?”

“......我是说,跟他阿娘有什么关系?”

“他是这样说的,”滕王不知不觉学起裴戎的口气,“陛下不知,臣出生在江州祖宅,幼时先天羸弱,罹患小儿跛症,直至5岁时仍然不能行走。大夫都说我活不过7岁,可我阿娘却不信。她每日扶我练习走路,每天都要练满6个时辰,可是我还是每每摔跤,大家都劝她莫做无用功,迟早人都是要死的,还不如趁年轻再多生几个,可她谁的话也不听,每日依旧鼓励我行走,又遍访山西名医给我治病,可能是苍天眷顾微臣命薄,阿娘终于在我7岁之时为我寻得一位名医。”

“这名医医术奇高,但人却有些奇怪,他住在太行山顶,立下规矩,求诊之人,必须心诚,不可骑马坐轿,只能一步一步爬上山来,阿耶派人携重金请了几次,都被他撵了回来。”

“于是为了这位名医能给我诊治,我阿娘背着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八月酷暑天爬上了陡峭的太行山路。山路崎岖,路上荆棘丛生,到了山顶,我阿娘的鞋子、裙子都刮烂了,脚底也起了一层水泡,她那双膝顽疾,就是在那时候做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天气,都疼的下不了床。”

“臣的阿娘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妇,却连我一个将死的跛儿都不会轻易放弃,臣斗胆思忖,百姓家尚且如此,皇家更应尤甚。况且,安定思公主乃是陛下与武贵妃的血脉,无论如何,她也绝不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亲手杀害自己的女儿,所以臣心中存疑,认为这件事应该另有蹊跷,所以斗胆逾矩查验了公主遗体,臣做出这种大不敬之事,还请陛下降罪。”

“这裴戎又是三叩首,圣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只说道,罢了,我皇家亲情尚不及你裴家半分。后来,圣人象征性地罚了他三年俸禄,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结束了?”

“那你还想要怎样,本来圣人就爱武后爱的不得了,不过是迫于右相的压力迟迟没有废黜王皇后,这回终于有了机会能抓住王皇后的错处,场面上还过得去,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呗,倒是可惜了那几个为王皇后请命的老臣,不仅被右相当枪使,武后上位之后,还把他们贬的贬,废的废,几乎都处理掉了。”

确实是这样,六年前的皇后凤位之争牵连了不少人,大批官员因此落马,北汝河畔押解出京的路上可称得上是人满为患。

不过这个裴山君真是有意思。十六郎想起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真与那吊晶白额大老虎一样,凶得像要吃人,一想到他能在圣人面前扑簌簌地掉眼泪,走煽情路线,骗取圣人同情,这反差也太大了!

“对了。”滕王又问,“武后封了你什么官?”

十六郎坦诚:“不是什么大官,大理寺左少卿。”

“左少卿?”滕王抬眉,表情有些想笑,“我的好大孙儿,这一上来就是正五品官职啊。”

十六郎无语:“......托殿下您的福,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其他人就没你这种好运气了,同一条船上,听说圣人秘密下诏,凡在那夜乌湖海见到水师遇险的所有平民,都一律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

“什么?!”十六郎忽然想起阿诗弥,心里慌得要命,怕是这一夜的功夫,还不得被裴山君给打死了,立马拱手告辞,“殿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哎?好不容易见一面,不多聊一会儿吗?怎么说走就走?!”滕王还想留他多聊一会儿,十六郎却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快步走远了。

“真是薄情。”

滕王又恢复了无聊的状态,只好挥手唤来女婢,重新端了那玉兰小碟,继续往池子里扔点心渣子。

没扔几下,亭子那边又昂首阔步走过来一个人,那人步伐矫健,气质高昂,走在这吱吱嘎嘎的青石板小径上,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足以见他功夫了得。

滕王老远一看,原来是那裴家小郎来了,于是他紧忙放下碟盏,笑盈盈地朝裴戎挥了挥手。

裴戎皱起眉头,瞟了滕王一眼,他素来不待见这些皇家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喜欢闹事,手里还握着特权,打也打不了,骂也骂不得,偶尔办差时遇见这种货色,还没等怎么样,就已经围上来一堆人替他求情,可真是让自己头疼。

特别是这个滕王,更是号称大唐第一纨绔,自己不在封地好好呆着,三天两头就要进京,不是调戏了被人的小妾,就是喝的多了砸了别人的场子,不少给他添麻烦。

不知道他今天穿的这么花枝招展的,又跑到宫里面干什么。

“花蝴蝶。”裴戎低声咒骂了一句。

滕王没有生气,反倒笑着说道:“裴家二郎,离得这么近,我可听见了哦~”

裴戎拱了拱手,脚步却未停:“殿下有礼。在下还有公务缠身,恕不奉陪,就不陪您闲聊了。”

滕王不答,就是笑盈盈歪头瞧着他,看他走出几步远,又把视线移到他那双修长的腿上,大声的问道:“裴家二郎真是生得一双好腿!步伐矫健,形似螳螂,果真是幼年时孱弱,不能行走么?”

裴戎兀地停住,顿了两秒,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脸色却已经阴了下来。

裴戎继续往前走。

滕王也未恼,又在他后面大声地说:“说到楚国公家的李石柳,我可是与他很是相熟,他倒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这人相貌堂堂,却有些雅癖,不知裴家二郎你可知道么?”

裴戎这才停下脚步,这一回,他倒是转回头来,疑惑地问道:“什么雅癖?”

滕王突然有些古怪地笑起来,把玉骨笛在指尖来回的转:“你这回倒是想听我说了?我倒是有些不想说了。”

裴戎白了他一眼,转回身去,冷冷地道:“爱说不说。”

滕王一看人走了,倒是有些急了,站在后面扯着脖子开始喊:“可我偏要告诉你,我这十六孙子可是有趣的紧,他可不喜欢女子,倒是喜欢像裴二郎这样蜂腰螳腿的好儿郎呐~~~~~

滕王的声音异常洪亮,九州池里的所有女婢、内侍官、还有巡防卫兵全都听见了‘不喜欢女子’和‘蜂腰螳腿的裴二郎’这几个字。

裴戎的脸色变得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瞬间加快了脚步,消失在长廊尽头,身后又响起滕王爽利的笑声。

“哈哈哈~这裴山君真是个有趣的人~”

女婢端来一个托盘,伺候滕王把玉骨笛放了进去,女婢道:“殿下,今日这裴家郎君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那是自然,他在大理寺做了十几年,费尽心机才熬到了少卿的位置,小石榴一上来就比他高半格,他素来看不惯我们这些空食享禄的宗室子弟,能高兴才怪了。”

小女婢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哼。说白了,不过是武后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听了这话,滕王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将手中玉兰小碟里面的饵料一股脑全部倒入池中。

“你这丫头平时被本王宠得愈发不像话了,朝中之事也是你能评说的?自赏三十个巴掌。”

滕王平日里很少动怒,女婢心里一惊,紧忙说道:“奴婢知错了。”便去一边自领了罚。

滕王凝视裴戎远去的方向,冷声对这些奴婢们说道:“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妄议他,你们想要当狗,也得有当狗的本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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