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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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嘉会坊，孙杨家中小院里，紫金的香炉口边缘，一个胖乎乎的纸人爬了出来，有点儿嫌弃地看了眼院子四周。
然后转回圆溜溜的大脑袋，朝着紫金香炉里。
没有五官的白纸面上，倏然裂开一道一指宽的裂纹，朝着所在香炉底部瑟瑟发抖的恶鬼黑影顷刻张开拳头大小！
“歘！”
恶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被一口吞下！
裂缝的大嘴闭合，瞬间消失！面孔又变成了一颗溜光水滑的鸡蛋。
“嗝——”
小紫有点儿被噎到，吐出一口气，抱住涨成个球的肚子跳下香炉，结果一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滩水渍，恶心得她连连跺脚。
三两下地跳到屋檐下，顺着门缝朝里瞅了瞅。
在瞧见那屋顶盘旋的浓厚死气时，圆圆软软的脸上似乎浮起一层叫人心悸的冷意。
不过一瞬，那瘆人的冷意便消失。
她抱着肚子嘀咕：“师姐还真是多管闲事！”
然后抬起圆圆的纸手臂。
往额头一戳。
一道紫色的微光从她的额头浮现，然后如潮水般漫延至她的周身！
她的身体渐渐伸长，变大。
不过数息的功夫，便从一个矮胖的小纸人，变成了紫油油的等人高大纸人！
被紫光笼罩的纸人扭了扭有点儿难受的脖颈。
然后一拍肚子。
黑色的鬼气倏然散开，混杂在纸人周身的紫光之中。
小紫又戳了下额头。
紫光缓缓散去。
散开的地方，露出了粗劣的麻裙与布衣，以及胡乱盘起的凌乱的头发。
最后，紫光完全散尽。
站在屋檐下的纸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约莫二十多岁年纪的女子面孔。
五官有几分清秀，然而一双干涸若死鱼的眼，却剥夺了这脸上原本该有的几分灵秀。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愣愣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掌。
忽然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下一刻，转身冲进了屋子里！
一抬眼，便看到趴在冰冷地面上的孩童，顿时发出一声痛呼，“秀娘！”
地上的孩童已没了意识。
她扑过去，一把将人抱起，颤巍巍地掀开孩子的衣摆和袖子，便瞧见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痕，顿时发出一声悲痛嘶鸣！
屋子外，一朵紫鸢花软趴趴地耷拉在落满灰尘的横梁上，极其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这哭声，听着好压抑！在怕什么？！
屋子里，孙氏泪如雨下，不停地抚摸孩子的脸颊脖颈，泣不成声地唤：“秀娘，秀娘，我是阿娘，秀娘，秀娘……”
终于，昏迷的孩童慢慢地睁开了眼，恍惚看到女子的面容，竟然弯着干裂发紫的唇笑起来，“阿娘，您回来了？”
孙氏只觉心如刀绞，将她抱紧，“是，阿娘回来了，阿娘回来了，我的好闺女，别怕，别怕啊！”
“阿娘。”秀娘贪恋地窝在她的怀里，虚弱地哼了声，“我想吃您做的菜粥了。”
孙氏一抖，忙将她抱起，小心地放在凌乱的床上，“好，阿娘这就给你做！给你做啊！”
转身出门便要往厨房去！
谁知，刚到了屋子外头，迎面就见紫光一闪！
她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瞬，便弹了出来，面前的身体瞬间缩回了半掌大小！
她登时发出一声凄叫，发了疯地朝纸人扑去！
却被小紫抬起胳膊，轻轻巧巧地一抓，疯狂肆意的恶鬼瞬间如同一块破布，被小紫捏住，往外一带。
腾空飞起，直接钻入了掩藏在酒坛旁的紫金香炉里！
恶鬼没了先前的惊惧，满腔皆是那正饱受痛楚可怜的女儿，尖叫着再度朝小紫抓去！
小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卷起小拳头，狠狠一砸！
“砰！”
恶鬼被直接捶在了炉底！
魂体差点被捶散！
恶鬼爬了好几下没爬起来，就听外头传来声响。
院门被打开，接着传来恶鬼最熟悉的摇摇晃晃的脚步声，伴随着醉醺醺的小曲儿声。
唱得正是如今京都城内最受人追捧的兰连班里头如今演得正火热的《游龙戏凤》里的唱词。
“好人家来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那腔调荒腔走板，偏还故意将那‘海棠花’三个字拉得极长，一听便听出了里头的下流不正经！
小紫默默地再次攥紧拳头。
对面原本几乎散架的恶鬼在听到这声音后，骤然暴起！
魂体瞬间扩散数倍，直接冲出了紫金香炉！对着那喝多了酒正乐哉乐哉走进院子里的孙杨直扑而去！
“我杀了——”
声音倏然消失！
孙杨抬起一张醉醺醺的脸，抬头看了看，却只瞧见天上那亮得跟金子似的星子。
他疑惑地转过头，朝四周看了看，忽然打了个冷颤！
也不哼曲儿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屋子，朝里便吼：“小兔崽子！谁让你上床的！醒了就起来！去！给老子烧水烫脚！”
秀娘满脸惧怕，捱着浑身的疼痛爬下床，哆哆嗦嗦地来到屋外，朝左右看了看，仿佛在寻找什么。
可是好一会儿，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她忽然瘪嘴，压着嗓子，极低地哭了，“阿娘……”
“特娘的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娘不要你了！把你扔给老子了！你还敢哭！我打死你！”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秀娘吓了一跳，连忙朝厨房跑去！
颤巍巍地回头看，却发现阿爹喝多了酒，根本没追上来。
她瘫软在厨房门口，再次抹起眼泪。
泪水滴落，砸在夜色无声的尘埃里。
紫金香炉内。
恶鬼被小紫踩在脚下，还在不停挣扎。
她尖叫着，嘶吼着，狂怒地喊：“我要杀了他！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他！啊啊啊啊！”
小紫漠然地低头道：“你要杀他，我不拦你。不过，恶鬼伤活人，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你若是以后不想再见你女儿了，现在就去杀了他吧！”
说完，抬起脚！
然而，方才还疯狂到恨不能活撕了孙杨的恶鬼却没有动。
她抬起脸，似乎不敢相信，声音发颤地问：“你说……我还能再见秀娘？”
小紫一脸不高兴地坐下，再次抱起胳膊，瞪着她，“不然你以为师姐送我来干什么！”
她是魑魅，可以任何鬼意为形。
师姐让她来送这恶鬼最后一程。
趴在炉底的恶鬼魂体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女神仙托着下巴透过香炉看着她时的眼神是何意了。
那是……怜悯。
她早就看出了她的冤屈不甘怨恨么？！
恶鬼忽然哭了起来，偌大的鬼泪自她狰狞可怖的脸上落下，便化作烟尘散于空中。
小紫抱着胳膊道：“别哭了，鬼泪伤魂。哭得狠了，当心下辈子投胎变成个傻子。”
恶鬼饮泪，朝小紫跪了下去。
小紫在她开口前抬了手阻止，“别说！”
恶鬼一顿。
小紫已放下手，道：“红尘因果红尘劫，既入红尘，各人便有各人的活法，强求不得。”
“我师姐只给了你三天，这三天，我会给你机会让你与你女儿话别。三日后，你需得老老实实散尽恶气，好生去往黄泉路。”
恶鬼再次落下鬼泪，轻颤着低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