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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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在灵虚观门前巨大的桂花树下，浓郁的花香肆意飘绕，细碎的花朵犹如金米，悉悉索索地落了她满头满身。
她抬起眼，看远处无边无际的金秋晚霞，火烧的红云蘼荼了她所有的视野。
“嘎吱。”
斑驳掉漆的道观门被打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儿走出来，瞧见了树下的她，先是一愣，随后弯着眉眼笑开，走到她的近前，蹲下来，歪头瞧了瞧她，问：“这是哪儿来的小家伙呀？”
她茫然地看着他。
老头儿笑得慈霭，抬起剑指，按在她的印堂处，指尖金光微闪。
片刻后，他微微讶异地抬眼，看向她，随后又笑开，“可真是辛苦啊！”
谢安安缓缓地眨了下眼，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
老头儿哈哈笑开，朝门内招呼了一声，“逍遥啊，早上那盘红豆糕呢？拿过来。”
道观里有个年轻的孩子应了一声。
不一时，一个不过八九岁梳着小小道士髻的道童端着一盘糕点和一壶清茶走了出来，瞧见树下的她，愣了下。
“师公，咱们的桂花树成精了啊？”
“哈哈！”
老头儿笑，接过托盘放在谢安安面前，也盘腿坐下，还朝道童招了招手。
于是三人便这般席地而坐，一边吃着红豆糕喝着茶，一边看天边璀璨夺目的秋霞。
谢安安记得，那红豆糕甜腻齁人，那清茶淡若苦水。
可是，那一日的天气，美如仙寰。那一日的心绪，宁如轻云。
她还记得，老头儿说：“以后就叫安安吧？平平安安的。”
道童拿着帕子给她擦嘴，跟着笑：“师公给你取名啦，还不谢谢师公？”
“谢……安安。”
她懵懂开口。
一晃多年，老头儿更老了，躺在了破旧的床上起不来了，当年的道童成了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牵着依旧只有两三岁模样的她跪在床边，哀声道：“师公。”
老头儿爱怜地摸了摸谢安安的头，哑声道：“逍遥，我走以后，安安的身体便没人能压住了。你就收她为徒吧！给她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陪她，教她学会咱们凡人的喜怒哀乐痴念嗔。她走一趟人间不容易，别叫她难过。”
“师公。”快三十岁的逍遥道人点头，“我会保护好安安。”
“嗯。”
老头儿笑了笑，将谢安安拉到近前，伸出枯瘦的手按住她左手手腕，往下轻轻地抹，一道金印落下，红色的血线被压没入肌肤内。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眼神更加浑浊了，却依旧对谢安安笑得温和，“安安啊，红尘走一遭，不过白驹过隙。人来人往，神鬼妖灵，皆有情念。你走过，看过，便都是你所得。是你欢喜，亦是你的道门。”
他虚虚地握着她的小手，笑着问：“可记着了么？”
谢安安的眼神依旧空茫，她像个精致的小娃娃，木呆呆地看着面前已气若游丝的老头儿。
在逍遥道人轻声的提醒下，慢慢地点了下头，“记着。”
老头儿轻笑，“记好了，要开心平安。爷爷走了啊。”
说完，虚握着的手指掉落，阖目长逝。
“师公！”逍遥真人俯身长哭。
小小的谢安安站在床边，看着闭上眼的老头儿，片刻后，伸出小小的手指，握住他冰冷苍老的一根手指。
轻轻地，晃了下。
坍塌破裂的神龛前，谢安安躺在萧锦辰脱下来的外衣上，身边只有萧锦辰和天一天二。
小小的花仙子趴在她的胸口前，周身花色的神力纷烁，如涟漪，将谢安安包围。
萧锦辰握着谢安安冰冷的手指，忽而感觉她的手指微微收紧。
心下一喜，抬头，却见她轻阖的双眼内，流下了汨汨的泪水。
他眼眶一颤！
下意识双手合拢住谢安安的手，试图安抚住昏迷中悲伤难以自抑的她。
无人注意。
她的左臂上，一根细细的血线，从肘心，无声地朝心脉处扩散。
梦中。
谢安安于一片黑暗中听到那小小花仙子的声音。
“被血咒阵的阴煞侵身，若恢复神力我便会立时落入魔道。你早看出来了，所以才叫赵中全拉住那福运之子，以免我借福运入魔，是么？”
谢安安飘在混沌之中，没说话。
小小花仙子却轻轻地笑开，“你怕我知晓，反生了心魔，所以没有告诉我。冒险进入以神力所成的血咒阵，后又拼死破我体内魔气，是为救那福子，也为救我。这人间的道门，居然会出了你这般心性的修炼之子。”
谢安安转了个身，抬头看向半空，入目却依旧一片黑沉。
小小花仙子道：“不必寻了，我受了晦气侵身，已无入神之资，道身将陨了。”
谢安安眼睫微微一掀，神色却是意料之中的平和。
小小花仙子释然轻笑，“这便是我修炼这一遭所得的结果，也算得了信仰，没白来这红尘一趟，挺好的。”
那声音又靠近了一些，“多谢你救我。我没能救下巧娘，实在有愧神牌。今日，与你也算有了因果，便助你一次。”
“你体内的封印，随你修为渐涨已濒临溃散，若再强行压制下去，将会坏你道根。我替你解开了一半，可到底是有心人为你所种因果，剩下的一半，我已引导过，可由你自己决定是否解开。”
谢安安微讶，看向自己的手腕。
黑暗之中，那道血线却清晰入目。
“就此别过了。”
小花仙子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远处，传来山间低吟的曲儿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谢安安听着那渐渐飘渺的声音，跪了下来，深深俯首。
单薄的土地庙神龛前。
小小的花仙子身影渐渐通透。
包裹着谢安安的神力也越来越薄。
一直趴着的小小神灵坐了起来，看了眼周围，似乎有些不舍。
然后抬头，对萧锦辰轻声道：“她耗损太大，带她回去好生歇着。”
萧锦辰凝眸，点了点头。
便见那小花仙子的身体犹如花瓣，朝四下散开。
天一天二齐齐瞪眼。
萧锦辰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往后一退，跪了下来。
天一天二跟着跪下。
几人眼前，一个神灵，就此陨落于这样一个凄凉破败的土地庙内。
包裹谢安安的神力随之消失。
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微末的红晕。
一枚桃仁大小的种子滚到了萧锦辰的膝盖前。
他伸手小心地拿起，看了会儿后，起身，来到满脸憨厚双目纯澈的阿福面前。
将那种子，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