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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景陵之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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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八,太皇太后圣寿节,康熙率皇子亲王、文武大臣拜谒慈宁宫。

是夜,胤礽因筵席上吃了酒,迟迟不肯入睡,郑奉实在无奈,只得去请了当值的瑚图里。

齐云野顾着规矩,可胤礽总是不肯睡,最终还是郑奉咬了牙说道:“少爷今儿就陪主子睡吧,奴才一定守好门。”

殿内值守太监都已退出,齐云野无奈,便遂了胤礽的意,上了床轻轻拍着他哄着他入睡。

“那个跟多西珲比试的哈齐现已经出宫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那日射箭险些射中了大阿哥!”

“我今儿见到了四弟,四弟白白嫩嫩的,看着好玩。他叫我‘太子哥哥’,他还说谢谢我送给他的礼物。

对了,我也看见张起麟了,他挺好的,四弟还特意让他过来给我请安。我跟他说你也很好,他还惦着你呢。”

“四弟好惨,永和宫赏的吃食要吃,景仁宫给的糕点也要吃。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看见苏培盛偷偷把送来的吃的拨出去一部分,也好在苏培盛和张起麟是向着他的,不然四弟怕是要日日吃撑了。”

“五弟的满语比四弟好多了,不过想想也是,五弟是在太后宫里长大的,肯定是说满语的。”

“七弟……七弟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唔……还有……还有……我又要有弟……”胤礽口中的话已渐渐变成了梦呓。

夹在永和宫和景仁宫之间的胤禛,果然还是没能逃脱被两位母亲拿捏的命运。

去年出生的胤佑,自生来便有腿疾,太医说是胎力不足。

虽未直白挑明,但众人都明白,胤佑便是能活,日后也只会跛着。

见胤礽睡熟,齐云野才松了口气。

三杯果酒就变成了话痨,这要是再多喝点儿,怕是能一直说到明天早上,以后得让人看住了他,绝不能再让他这么喝酒了。

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康熙皇帝的第八子胤禩出生,因其生母位卑,便交由延禧宫惠嫔抚养。

齐云野对康熙的后宫并不了解,这次也是跟德住闲聊时才得知,胤禩生母是上三旗包衣出身,当年投靠满清时因家族人少而被编成半个包衣佐领,便成了辛者库人,与后来因罪罚入辛者库籍的罪奴并不一样。

而所谓“位卑”,只是因为尚未到可以抚养皇子的嫔位,而非出身。

上三旗包衣虽是远不及大姓出身的嫔妃,但仍是以正规途径入宫的秀女。

德住讲完这些之后调侃道:“你可是有姐妹要参加选秀吗?怎的还问起这些了?”

“不过随便聊聊而已。你也知道我家情况,便是真有适龄的,那也轮不到我去操心。”

齐云野笑笑,“倒是你,明年四阿哥也该上书房了,你可有适龄兄弟送去四阿哥身边做哈哈珠子?”

德住:“莫要拿我调侃了,我不过是贵妃主子母家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支了,我能得到如今的差事大多还是靠了祖母,不然我在进京也不会是住在索大人家中。

不过说起这个,贵妃家中和德嫔家中定然是都要塞人的,具体如何,全看皇上心意了。”

“总之是不会让你去伺候四阿哥,那便够了。”齐云野道。

德住接着又说:“我看你是近来过得太松快了,人在东宫,心却飘去了旁的地方,总想着别的宫的事。

你可留神些,过几日咱们就要陪主子祭祀,这可马虎不得。”

“我可是比你先到主子身边的,十七年我陪同祭祀时你还没进宫呢,谁马虎了我都不可能马虎,毕竟多了些经验。”齐云野玩笑道。

“怪哉,你竟也会这样说话了?转了性不成?”

德住弯了下眼角,“这便是最好的,我总想着你该开心些,却不知如何能让你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现在看来是了。”德住掐了一根枯枝扔到地上,“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二月十五,康熙命胤礽率诸王以下八旗四品官以上一半,及王妃以至一品官命妇前往巩华城祭祀。

此次祭祀规模不小,礼仪规矩不容有失,齐云野的心提了一整日,直到这一日的祭祀活动结束,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这只是开始。

太子在巩华城等候三日,至二月十八日,康熙皇帝驻跸巩华城;次日,仁孝皇后与孝昭皇后梓宫启行,亲王以下满汉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大臣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跪送。

当晚,康熙皇帝驻跸奶子坊。而后康熙皇帝依次驻跸于平家滩、加官营、新屯、孙家庄、黄家庄五处,于二月二十五日到达孝陵。

当日,康熙屏退随从,只携随身总管太监亲往地宫查看。

二月二十六日,仁孝皇后与孝昭皇后梓宫至陵所,奉安于享殿。

之后又是数日礼仪准备,直到三月初七日,康熙先携太子进入陵寝,约莫半个时辰后,胤礽先出,康熙又在陵寝之中与自己的两位皇后做最后告别。

是夜,驻所之中,胤礽召了瑚图里陪同。齐云野坐在脚榻上,轻轻拍着胤礽,道:“主子莫要太伤怀了。仁孝皇后入葬安寝是好事。”

“我知道。”

胤礽侧了身,拽住齐云野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抱着,而后轻声说道,“我已经不是那时因为想额涅而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那主子现在这又是怎么了?”齐云野坐把下巴放在床沿上,用没有被胤礽拽住的左手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珠。

胤礽虽是在落泪,声音仍是平静如常:“汗阿玛今日先遣我出了地宫,当时我跪得久了腿有些麻,走得慢了些。我听到汗阿玛同额涅说,他想承祜了。

以前汗阿玛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起承祜哥哥,我以为是他并不喜欢承祜哥哥,可今日我才知道,汗阿玛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太怀念而不敢提起。承祜哥哥如果还在,这太子之位该是他的。”

“可现在主子才是皇太子。”齐云野说道。

“那不一样。”

胤礽说,“我没听过汗阿玛用叫承祜哥哥名字那样的语气叫我。

以前嬷嬷说过,自从额涅去后,汗阿玛对着后宫别的主子都不曾再用过同样的语气。

我那时不懂,但今天听到皇阿玛那样的语气,我好像懂了。”

“承祜阿哥是皇上的嫡子,主子同样也是皇上的嫡子。

若承祜阿哥还在,主子有如此想法倒也是常理,可如今承祜阿哥已不在了,主子就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您是皇上与仁孝皇后唯一的血脉,皇上自然是疼爱您的。

主子,别因为已经故去的人而为难自己。承祜阿哥已经是过去的了,您才是在皇上面前有现在和以后的人,对不对?

每个人的心里都盛着不同的人,因着不同的经历,这不同的人在心里的排序也会不同。

主子心里有皇上,有仁孝皇后,也有别的阿哥公主,您把谁放在第一位,那都是您自己的秘密。

旁人不能因为您心里把皇上和仁孝皇后放在前面就怨您。

同样的,您也别因为皇上心里有承祜阿哥就难过。”

胤礽把瑚图里的手又往怀里拢了拢,说:“你也在我心里,德住他们也在我心里。你同我说实话,若你在我心里不是第一人,你会不开心吗?”

齐云野回话:“主子的问题奴才不敢扯谎。实话是,奴才不会觉得不开心。

主子心里有奴才,那就已经是很让奴才高兴的了。

奴才不会因为您心里有别的哈哈珠子,或者把他们排在奴才前面而不开心。奴才能在您心里有一席之地就足够了。”

“你这么大度吗?”

“奴才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敢奢求做别人的唯一呢?而且这世上哪有什么唯一的事情?这人心啊……”

齐云野稍稍动了下被握住的右手,“您看,人心总归是隔着一层的。即便是奴才现在摸着的,也不过是主子身上的寝衣。

寝衣之下有皮肤,皮肤之下有骨血,骨血之下才是真心。

隔了这许多层,人心里究竟如何,旁人如何能探得清?”

“可若是有朝一日,我想让人看清我的心,又该怎么办?”

“用行动。”齐云野说,“有心的人能感受到。”

“那你可感受到了我的行动?瑚图里,你在我心里很重要。”

齐云野愣了愣,旋即说:“奴才感受到了,主子在意奴才,主子对奴才很好。”

“不是的。”胤礽轻声说,“我是拿你当兄长。大阿哥只是年纪比我大,只是与我同为汗阿玛的儿子,但我不觉得他是我兄长。

德住也比我大,他也很照顾我,但我也不觉得他是我的兄长。只有你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如果我有个嫡亲哥哥,就该是你。”

“您的嫡亲哥哥是承祜阿哥。”

胤礽沉默不语,只静静凝视,少顷,他拉着齐云野的手放在自己枕边,呢喃道:“瑚图里,叫我一声。”

齐云野轻声唤道:“保成,别难过了。”

“以后私下里不要称奴才了,我不喜欢。”胤礽闭上眼,任凭泪水滴落在齐云野手心,“瑚图里是保成的兄长,不是太子的奴才。”

“别哭了。”齐云野轻声安慰道,“明儿一早还要行礼,群臣百官都看着,可不能肿着眼睛。”

“今晚你陪我。”

“好。”

次日,皇上率诸王以下、满汉三品官以上诣孝陵致祭。至此,康熙的两位皇后均已安葬。

登极二十年,尚未至而立之年的康熙皇帝已送了两位皇后数位皇子公主。

有些痛可以被时间冲淡,譬如失去皇子,作为皇上他总会再有别的皇子;可有些痛只会被时间叠加放大,譬如失去嫡妻。

在后来的二十余年里,每年的五月初三,即仁孝皇后忌日那天,除非祭祀或朝中大事,康熙皇帝都会搁置一切政务,在那一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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