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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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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九年的正月初二,羊山村到处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家家门上贴着大红的春联,屋里不间断的红烛映得到处都红红火火的。门口是爆竹燃过之后留下的一地红色屑沫,也是这样喜气。有规矩正月初三以前是不能扫地的,会把屋里的财气扫出去,因此大家都没有管扫地的事。反而谁屋里的地面爆竹屑沫、花生瓜子壳、零食包装袋越多越能显示这家的家底丰厚,这表明这家鞭炮放得长,屋里零食多。

吃过早饭后,年轻的夫妻纷纷骑着脚踏车、摩托车,驮着一家大小,欢欢喜喜地去拜年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向阳的场地上、墙根下,老人们身下抱一个火笼,身上盖一块旧布,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个个兜里揣一裤兜的零食,手里捏着一两块钱,三五成群地往菜市场跑。他们要去买鞭炮玩。

男人、女人纷纷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朝大队那里走去。大队旁边的小店子里挤满了打扑克的男人。就连门口的场地上也摆了台打牌。

大队门口也摆了一桌炸金花的,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见是谁在桌上坐庄,只听见粗声粗气的叫嚷声。听说这一桌打得特别大,大家都是赶去看热闹的,顺便看看能不能跟着在旁边下点小注,小挣一笔。陈有丰带着老婆小姚也去了,两人被叠罗汉一样的众人挡在了外围,近不得身。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挤了进去,两人开始五块十块的跟着人下注。本来陈有丰就爱玩,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放弃他的爱好,现在趁着过年,出来好好玩两天。小姚也是平时爱打点扑克,刚好锦生睡了,她也就跟着出来玩了。两口子玩得忘乎所以,沉浸在这喧闹、刺激的环境里,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一会儿失望地叹息,一会儿高兴地手舞足蹈。

陈有和碗一丢就出门凑热闹去了。谭家英和两个孩子没有出门。她今天有重要的事。那就是要请新人来屋里吃酒。什马、田中一带有风俗:在新年正月要请旧一年结婚的新人上门来吃一回酒。

一般都是哪些人需要张罗这些事呢?一般,新人的亲戚,还有邻居都会接新人来屋里坐一坐,随便吃点新年果子,最主要的目的是增进相互间的认识,向新人表达家族、邻里的友好态度。

旧年结婚的新人里,与谭家英有亲戚关系的有长世屋里的美娥、敏世屋里的小燕,邻里关系的有莲香屋里的兰花,这几个都要请。

吃过早饭后,谭家英在灶房里烧开水、温米酒。立生负责把饭桌腾干净。月红在楼上装新年果子。新年果子放在二楼楼梯口的一个箩里。没一会儿,她就将一个堆得满满当当的果盘摆上了饭桌中央。大红色的塑料果盘里分格子摆着饼干、糖果、花生、瓜子、三角酥、炸红薯片等等各色零食。这些都是从什马买来的。这年头自己做的吃食没人爱,也懒得费那功夫。

等米酒温上了,谭家英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整理了一遍衣服,这才出门请人去了。这会儿已经是早上的九点,女子们都已经回来拜年了。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谭家英才领着这三对新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屋门口。新人难请,往往要等他们在上一家吃完才能拉过来。谭家英去请新人,自己倒先在莲香屋里吃了一碗酒。莲香也正在请新人,见她来请自己的女子吃酒,便硬拉着她进门吃了一碗酒。

等众人簇拥着进了门,月红和立生忙走到门口去迎,“快进来。”

谭家英陪着客人们坐下,月红发碗,立生给每人倒上酒,不喝酒的倒开水。然后陪着大家吃酒、说笑。

一碗酒的功夫都没有,门外传来学富老婆——夏园的声音。夏园扯开嗓子在门外喊:“啊呀!原来都在这里。快到我屋里去坐一坐。”

谭家英笑着说:“快来一起吃点酒,正好有伴。”

说着她就起身出门要去拉夏园。夏园嘴里说着“有,有喂。”,最后抵不住谭家英的热情拉扯,跟进了屋,不过她按着不让谭家英去拿碗倒酒,只是站在旁边拈了一小把瓜子放进嘴里嗑。正月里,大家吃得肚子都装不下,什么都不想吃。

夏园同众人说笑着吃完手上的瓜子,然后就催促着新人们到她屋里去。新人们便起身,同谭家英道了别,出门往夏园屋里去了。

才送走了客人,谭家英就被学凯老婆叫出去玩了。月红和立生收拾好东西,觉得在屋里无聊,便商量一同去菜市场逛一逛。

姐弟俩出了门,弯进往菜市场的巷子里。路上几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往路上丢鞭炮玩。不时从各条巷子里窜出一两个喜气洋洋的孩子来。

走完三条巷子之后,他们就来到了新小学门口。新小学气派的大铁门紧锁着,可里边却有一群十多岁的男孩子在靠大队这头的球场上打篮球。八成是从围墙翻进去的。

大队门口一大群男人围在一起,烟雾缭绕间,传来震天响的喊叫声:“老子再飘十块!开!”

“我也飘五块。”

……

他们径直走过大队门口,从祠堂侧门进到祠堂里。庄严的祠堂中庭也坐了几桌推牌九的老者。对比大队门口的叫叫嚷嚷,老人们显得斯文得多,没有粗声粗气的大喊。

两人在祠堂里转了一圈,从正门走了出去。

祠堂正门口的菜市场现在没有一个卖菜卖肉的,倒是有许多调皮捣蛋的孩子在炸鞭炮玩。只有靠近祠堂这边的角落里有一两个摆摊卖水果的。从新小学到菜市场这一条新开了三家小卖店,每家都挤了不少孩子在里边选购东西,男孩买鞭炮,女孩挑气球和各种好看的小发饰。

月红和立生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对这一带已经不感兴趣了。如果有卖豆腐脑的,他们倒会买一碗来尝一尝。辣豆花是每个羊山人心里的牵挂,出门在外的游子回到羊山,首先就要到菜市场来吃一碗滚烫、辣乎乎的豆腐脑。辣得嘴巴通红、身上冒汗,烫到心里。

百无聊赖的两人就此打道回府,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当快走过小学门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月红。”

令陈月红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竟然是华英!她已经听说了华英的悲惨遭遇,听说她在县里精神医院……

话说陈华英去年正月住进了芜丰精神病医院,经过医院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会认人了。不见人就打,也不会乱摔东西。加上已经没有钱交住院费,所以她妈矮姑就把她接回了羊山,现在安置在偏房里。陈六子嫌她碍手碍脚,精神又不是很正常,所以让她住进了旁边的老屋。

陈华英正被她妈和妹妹香英搀着立在马路上对着陈月红笑。乱糟糟的头发,凹陷的眼睛,发黄的皮肤。

陈月红看着这样的华英,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曾经,华英是那样活泼开朗……她爱跑、爱笑,说起话来总是傲首挺胸,而不是现在这样怯生生、半低头拿眼瞧人的受惊模样……

陈月红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憋了半天,才挤着笑,喊了一声:“华英。”

华英光顾着笑,没再说别的,她妹妹香英也只微笑着不出声。倒是她妈矮姑热情地问道:“你也到菜市场玩?”

陈月红有些冷冷地答到:“玩过了。现在回家。”,她听说是矮姑贪钱,才同意把华英嫁给那没人性的人家。

矮姑好像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她仍然笑着说:“哦,那我们去玩了。”

“哦,好。”

告别了华英一家三口,陈月红心里不是滋味地走在立生身后。

才拐进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两人就听见前方嘈杂的人声,

“咿呀老娘哎,快来救火啊!”

“咿呀爹爹呀,快去喊人来。”

……

只见叔叔陈有丰睡觉的那间屋子正往外冒着滚滚的黑烟,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几个附近的邻居正急得哭天喊地,有人已经跑回去拿水桶等家伙去了,还有人边跑边喊:“快来救火呀!快来救火。大头屋里着火了!”

月红和立生赶紧跑回家拿桶子去水塘打水。

没一会儿,有丰着火的房子前就聚集了许多的人。有财、有登、有和三兄弟听到风声跑来了。在学友家打牌的人一听说大头屋里着火了,牌一丢就纷纷跑来了;还有在庆来场地上说闲话的人,以及附近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来了。大家提着水桶,扛着梯子纷纷朝陈有丰屋前赶。

此时火势越来越大,火势顺着噼里啪啦响的电线往楼上去了。楼面是木板的,阁楼上还堆着一些衣服。更要命的是,一墙之隔就连着长世、有财、万世等几户人家的旧敞屋。屋里楼上都堆着柴火,要是火势越过墙头,那后果不敢想象。

陈有和赶紧把自己屋里的电源切断了,因为陈有丰和肖家都是从他这里拉的电线,他屋里断了电,有丰屋里就没电。切断电源后,陈有和与有山、学友几人顺着梯子爬到了房顶,别的男人接力送上去一桶又一桶的水。其他的男人女人跑着从水塘里打来水。大家都投入于抢救这场灾祸,即使冰冷污脏的塘水打湿了全身也毫不在意。

肖家立在人群的后边哭泣,“哎呦,天老爷,哎呦!”

这时候陈有丰和老婆小姚没命似的跑了回来。他刚刚才听到别人说自己屋里着火了。两人手脚发颤,一停下就尖声哭喊开了:“我锦生还在里边……”

肖家一听这话,瞬间瘫坐到石头上。她还以为有丰两人把孩子带出去了……

她一遍遍地念叨:“锦生,我可怜的娃娃……”

众人也被陈有丰的话震惊了,大家心里暗暗猜想,这孩子怕是已经烧成灰了……

就在大家心里纷纷惋惜的时候,金生抱着锦生赶了过来。原来金生来找哥哥姐姐玩,刚好哥哥姐姐已经出门去菜市场了,他喊了几声,没人应就准备走。刚巧这时候听见对面的叔叔屋里传来锦生的哭声,他便跑过去看。他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锦生一个人在被窝里哭,叔叔婶婶不知道去哪里了。于是他就抱着锦生去菜市场了。后来他听人说叔叔屋里着火了,才抱着锦生跑了回来。

大家看到小孩没事,都松了一口气。小姚抱着孩子哭了起来,肖家也喜极而泣。

经过大家的奋力抢救,这场火终于灭了。

不过这间屋是肯定不能住人了。整个屋子烧得只剩一个框架,床、桌子、电视都化为乌有。

火灭了,大家叹息着带上自己的水桶、木梯回家了。因为光顾着救火,大家的身上都打湿了,救火的时候没觉得多冷。这会儿停下来了,个个打起了冷颤。

肖家独自摸回自己屋里,心中忧虑有丰以后的日子。

众人走后,陈有丰两口子站在自己的屋前,呆呆地望着烧得只剩一个架子的房子,一声不发。

谭家英把他们叫到自己家里,有财,有登两兄弟也在。就这样,四兄弟和他们的老婆都愁眉苦脸地站在有和的厅堂里。而小姚则抱着孩子坐在马口里的台阶上,一言不发。

屋里,三个当大哥的摇头叹息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弄起火?”

陈有丰这才说:“夜里锦生尿湿了被子,我们就放了火笼在床面前烤,可能有火星溅到棉被上……”

大哥大嫂埋怨到:“啊呀,烤被子你还放心出去玩?”

谭家英也厉声地说到,“大头,你们也是真的放心大胆,屋里烤着被子,小孩还在床上睡着,你们两人还敢出去玩。”

陈有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一遍遍地小声念道:“是,是。我们以为没什么事,本来准备去逛一圈就回来的……”

事已至此,再多的埋怨都于事无补。有财两口子和有登两口子前后脚各自回家换衣服去了。

谭家英找了一套她和陈有和的干净衣服出来,让小姚和陈有丰换上。

另外她让月红和立生把楼下厅堂后边的那间房间收拾了出来,准备腾给有丰一家住。

中午,谭家英留陈有丰一家三口在屋里吃饭。

吃过饭,陈有和带着月红和立生忙活着在楼下那间房里支起一张高低床。那是以前他们一家四口睡的,去年冬天才换下来的。谭家英在自己屋里的几个四方大蛇皮袋里翻找着东西。她在找一床旧被窝,她记得就放在这几个袋子里。陈有丰缩手缩脚地在楼下转,而小姚则一言不发地坐在饭桌上。锦生被金生抱过去了。大家晓得他们两口子心里不好受,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帮衬着他们。

翻找了一通,谭家英终于找出来一床旧棉被,还有垫被和床单、枕头。她把这些东西抱下楼,铺在刚支起的高低床上。一个简单的床铺就成了。谭家英还搬了两把凳子放到房间里,方便有丰他们搁点东西。

等房间完全整理好之后,陈有和把弟弟两口子叫进去,真诚地说:“大头,以后你们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吃饭的问题也不用操心,就在屋里吃。”

陈有丰感激地望着哥哥嫂子,点了点。只有到这样的时候,亲兄弟间的感情就显现出来了。他心里后悔以前不懂事,老是跟一些狐朋狗友打牌喝酒,反而跟几个哥哥不是那么亲近。

这之后的日子,陈有丰一家就在陈有和屋里住下了。

吃住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陈有丰心里开始苦恼之后的路。哥嫂同他说要不过了元宵节就一起去北江,如果肯做的话一年搞一万块钱还是行的。可有丰考虑他不在屋里,小姚一个人怕是在村里待不住。他想要不就带着小姚和孩子一块出去,在外边租一间房子住。只是这样的话估计做死做活一年也存不下几个钱。哎,怪自己贪玩,不然也不会起火……

初六一早,陈月红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返程的班车。她为叔叔一家今后的生活担忧,她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帮扶这个家庭一把。

她走后,谭家英、陈有和,以及立生一起在大队门口坐上了往田中镇的班车。因为陈有丰的事,他们一家还没有去大姐家拜年呢。每年正月,谭家英都要去大姐家走动走动。

家里就只剩陈有丰一家。谭家英交代屋里有米有菜,让他们自己煮饭,说不定她得在大姐家住两天,一晚上肯定是要住的。

九点来钟,陈有丰跟小姚说自己出去一下。然后来到了塘堰上的大角家,他来告诉大角,自己今年做不了,要去北江。大角理解他,屋里刮灰总比不上北江抓帮挣钱,他屋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从大角屋里出来后,烦闷的陈有丰顺着勺子岩,往菜市场去了。他在菜市场转了一圈,然后才有和屋里去了。

可是他到哥哥屋里却没见小姚和孩子。他猜小姚肯定是一个人在屋里无聊,抱着孩子出去谁家串门了。

可是他在屋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姚回来,马上午饭时间了,他便准备做饭吃。他刚刚提了桶子到门口的摇水井上摇水,金生抱着锦生从他背后来了。金生叫他,“叔叔,锦生拉屎了。”

陈有丰回过头,疑惑地问:“锦生怎么在你那?你婶婶呢?”

“我婶婶早上抱着锦生到我屋里,让我帮她带一下,她说你不在家,她有点事要忙。所以我这一上午就一直带着锦生在我屋里……”

还没等金生说完,联想到小姚这几天沉默寡言的表现,陈有丰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赶紧跑进房间,在枕头下翻找了一遍,发现小姚的身份证和枕头里的两百元钱不见了。他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小姚走了。陈有丰瘫坐在床沿上,嘴里念叨着:“跑了……”

金生急忙问他,“谁?婶婶跑了?”

陈有丰点了点头。

金生听了这话,急忙抱着锦生往家里赶,他要告诉爸妈这个突发事件,顺便让妈妈给锦生收拾一下身上。

陈有丰颓废地坐在床沿上,久久回不过神来。突然他想到:也许小姚还没走远。早上那趟往市里的车她没赶上,下午的一趟又还没发车。今天当田中街,也许她现在在田中镇等车呢。

不行,我得去找她。

想到这里,陈有丰马上站起来,朝屋外跑去。

当他跑到塘堰边的庆来场地上时,庆来老婆正和庆家、庆国老婆,以及夏园等几个妇女在她家门前说话。

见陈有丰急匆匆地跑过来,庆来老婆叫住他,“哎,大头,跑那么急干什么去?哪里有宝捡不是?”

陈有丰慢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老婆跑了。”

几个女人听了惊得咂着嘴巴叹息:“啊呀!那可怎么好?”

叹息间,庆来老婆拍着大腿说到,“啊呀!今天早上她从我门口经过的时候,我还问了她要去哪里。她说衣服都烧没了,要去田中街买衣服。当时也没往那方面想,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夏园说,“是不是真的去买衣服了?”

陈有丰肯定地说,“不是。她把身份证都带走了。”

“啊呀,那你赶紧去追呀!”女人们咂着大嘴催有丰快走。

陈有丰马上朝村口跑去了。

陈有丰走后,女人们个个摇头叹息,“唉,这个大头也是命苦。好不容易讲个老婆,又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老婆又跑了!哎,造孽。就是苦了孩子”

陈有丰一口气跑到新店子,他在新店子坐上什马往田中的班车。他在田中镇的候车点以及集市转了几圈也没看见小姚的身影。他知道小姚是真的走了……

他腿脚无力地上了回村的班车。一路上,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里无神。

陈有丰在新店子就下车了。他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说不定小姚到半路会因为舍不得孩子而返回来呢。

他得在这里等她。

每来一辆班车,他就跑上前去看看小姚有没有下来。

可是等到太阳落山,路上的班车都停了,也没等来小姚……

陈有丰绝望地往村里走。太阳的余晖里,空旷的田野路上,只有他凄凉、孤独的背影……

当陈有丰耷头耷脑地回到村里,路上听闻消息的人家都留意着他的动向。庆来老婆和万世老婆端着饭碗在自家门口眺望着。一看见陈有丰就大声问到:“怎么样?还是跑了?”

陈有丰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声响:“嗯……”

庆来老婆摇头惋惜到:“埋人鬼,造了孽了!这可怎么好?孩子又还那么小,屋里又刚刚一把火烧了……造老孽了!”

说话间,庆家老婆、庆国老婆也循着声出来了。

四个女人为陈有丰屋里发生的事感到可怜、惋惜。

对于大家的关心,陈有丰只能露出一丝悲伤的苦笑来,好像在安慰大家,他好着呢!

陈有丰没有心思听女人们无尽的、反复的唠叨。他现在觉得整个人是虚脱的,他需要静一静。

当他刚走上坡时,碰到迎面走来的二哥。有登满脸焦急地走向弟弟,问到,“真跑了?”,他已经到这里来好几趟了,就等有丰的信。

“跑了。”,说完陈有丰耷拉着脑袋,双手紧紧贴着身子插在裤兜里。

陈有登睁着眼睛惊呼道:“嗨呀!怎么也想不到她有这想法。”

陈有登见弟弟提不起精神,没再接着说什么。他交代了一句:“这几天就让锦生在我屋里,你不用操心。”,随后就忧心忡忡地走了。

而听到消息的肖家也在屋里哭小孙子的命苦,她跪在屋里的泥巴地上,双手合十,一遍遍地向天祷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可怜的锦生快快乐乐,一生顺遂。保佑我有丰快点脱离苦日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陈有丰站在墙根下听到了老娘的念经声,心里更加烦躁。他像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无力地回到了房里,一头栽倒在床上,流下了痛苦的泪水。他恨自己当初没听家里人的话存钱,不然也不至于打了十来年的工没有一分钱存款。如果屋里日子过得去,小姚是不会走的……

第二天一早,陈有和一家也赶了回来。昨天夜里金生给他打了电话,他们一家三口今天天一亮就紧赶慢赶回了羊山。

谭家英认为小姚腿脚不便,身上钱也不多,或许她出去散散心就回来了。毕竟还有一个儿子在这里。

大家当然希望是这样,所以仍然抱有一丝幻想。陈有丰每天午饭后就会走去新店子那里守市里到什马唯一的一趟班车。等到太阳落山才回村。

可是一连守了五天,也没见小姚的身影。陈有丰知道,小姚一旦走了就不会回来。因为种种原因,他和小姚并没有登记结婚。

所有人都明白小姚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月十七,当大批的人坐上了北江打工的班车时,陈有登心里下了一个决心。他一咬牙,决定由他来帮忙带锦生。

前两天他们几兄弟已经在有和屋里探讨过有丰的问题,觉得要有个人帮有丰带着孩子,好放有丰出去打工挣钱,不然他两爷子在屋里连饭也搞不到吃。

对于这个问题,有和现在欠了许多的外债,立生又在上大学,他们两口子暂时是不敢停下来的。那就只有有登和有财两个当哥哥的,他们俩在屋里作田,时间相对自由。最好是有财屋里能接受,毕竟他现在没什么压力,房子起了,女子们嫁的嫁了,还有一个在外头打工挣钱,关键是有财老婆一天到晚在屋里。如果她愿意当然好,可是有财老婆不干,她说自己没那个功夫帮人看孩子。

问题又落到了陈有登这里。他屋里的艰难我们是有目共睹的。一间昏暗狭小的泥巴土屋,两个大人,一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十岁的女儿,屋里却只有一张破斗床。

刚开始有登是不愿意的,眼见着村里个个屋里起了新屋,他也想早点攒够钱起一间新屋。如果带了锦生,那肯定要耽误丛莲,那样就得少种些田。而且养孩子到处是花销,虽说有丰承诺年底会给一点辛苦费,可是我们知道,这可是不划算的事,起码人要辛苦好多。

可是今天,当他看到大批的青年提着大包小包往村口跑时,他又心软了。总不能看着有丰两爷子饿死吧。自己已经穷苦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多穷苦几年。

就这样,年仅八个月的锦生被抱去了二伯屋里喂养。而陈有丰则跟着陈有和、谭家英一同坐上了去北江打工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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