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城下之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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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年里，雨工和烈山彦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友情。
对于雨工来说，烈山彦不止是他要护卫的人，还是在修为一道上唯一的同路者，更是整个妖界唯一一个不视他为怪物的人。
他们的关系也从最初的利用、切磋、扶持，成了友情。
他一直在默默搜索资料，想搞清楚烈山彦的状况，听烈山彦这么说，心下已隐隐猜到一种可能性，不由骇然。
“小子，你不会是想恢复东皇荣耀吧？！”
“前辈厉害！”烈山彦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又不觉哑然失笑：“我还没那么狂妄。”
翠羽的裁决之触，之所以能成为法则之力，是因为东皇当年为大地共主，建立了所有人认可的法律。东皇虽然化道，妖族也早就不是大地的主人，可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的共主。
没有新的共主，没有新的法律，没有新的执法者，裁决之触的法则之力就始终拥有效力。要想打破，理论上讲，就要有新的共主诞生，才能亲口废除裁决之触的判决。
雨工仔细研究过这方面的资料，自然也想到过这一点，可自己也知道，那太过荒唐。听到烈山彦否认，他释然的同时，也不免更加迷惑的看着烈山彦。
烈山彦盯着手中的玉盏：“取代东皇的权威，就算我统一了妖界，也统一不了人界，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好在我妻子也不是执法獬豸，裁决之触也并不完整。”
他抬头凝视着雨工：“这件事必须让前辈知道，因为到了最后，还需要前辈的全力帮助。”
随着他娓娓道来，雨工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烈山彦说完自己的全部计划，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饮着玉浆，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从雨工的角度，远远看到山下开始有零星的人马经过，想起烈山彦的话，看来重明已经下令撤军了。
雨工突然道：“我这几年听说了不少，其实陆吾这人挺不错的。”
烈山彦叹气道：“何止不错，简直就是个滥好人。我特别能理解我父亲为什么当年和他交情那么好。”
雨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父亲并不能算是死在他手上的。”
“当然不算，当时那种情况，他完全可以杀了我父亲，但他只废不杀，即使是废，也留下了复原的机会。更别说之后，他还一直暗中牵制司晨部不许对我父亲下手。”
“前辈不知道，我父亲之死，另有原由，说起来，我还真是谁都怪不着。”
雨工困惑道：“那你为什么非要杀陆吾？”
烈山彦无奈道：“我知道，可羽卓辰他们不知道啊，说了他们也不信，更不会听。我身为魔王，如果不杀几个与我父亲之死相关的人，很难让手下心服的。”
“那也不用是陆吾啊，司晨部，甚至干掉几个影照天的长老都好。杀陆吾，良心能不能过得去是一回事儿，穷奇也必然视你为死敌。”
烈山彦站起身来，背向雨工，也向山下望去。
“只能是陆吾。司晨部那些废物不够份量，影照天的长老够份量，可他们和螣蛇部没仇啊。”
“莫呼洛迦是死在重明和陆吾手中。重明我现在没法杀，也就不能告诉九婴真相。只有杀了陆吾，螣蛇部才会彻底并入魔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盟友关系，这也是我和九婴讲好的条件。”
“有了螣蛇部的加入，下一步谈判时，我才更有底气。更何况，在我刚才给前辈说的计划里，太初之矛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雨工起身和他并肩而立：“我不怀疑你能击败陆吾，但想杀死太初之矛的守护者，只怕不容易。要不要咱们一起？”
烈山彦淡淡一笑：“这次请前辈随我来，主要就是按咱们原定的计划，帮我训练众相山那支队伍。重明让出半个离恨天，前辈就在这里安心操练他们就行。”
“至于陆吾。”烈山彦的脸上浮现出些许黯然：“他和我一样，早就是心死之人。说起来，我还有牵挂，比他要强不少呢。一个心死之人，败了就是身死，哪里会有逃跑的心思。”
外面这场仗打了快五年，似乎与陆吾完全没有关系。
送走烈山彦和翠羽后，他就彻底在善尽树下封闭了自己。除了以太初之矛和善尽树相互温养外，连修为都彻底放弃了。别说妖界的事情，就连近在迟尺的众相山发生了什么，他都懒得过问。
事情就这么邪，他放弃了修行，可修为不减反增。这固然是与太初之矛完全复苏有关，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恬淡清净的个性，现在的状态，反而更符合他的心性，修为随之攀升。
这些年，穷奇和重明都多次派人联系他，他一概避而不见。最后烦了，索性在隐居处设下结界，彻底和外界断绝了关系。
所以今天，当他感应到居然有人破开他的结界，直接走近他的时候，惊讶和不耐烦的情绪兼有。
“王女殿下，陆吾已是废人，不劳殿下挂怀了。相看两厌，不如不见。”能来看他，又能破除他结界的，也只有重明了。
“对你自己来说是个废人，对我来说还是有些用处的。”
烈山彦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陆吾猛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迎面而来的身影。
这几年他心如枯槁，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在他想来，烈山彦和翠羽离开后，要么去了魔国，要么就找个地方潜居起来，当然也有可能已经被抓了。
一个是烈山秀的儿子，魔国的魔孙，一个是斩青锋的传人，性命无碍，其他的就不是自己能操心的了。
不管怎么想，他都想不到居然会是烈山彦出现在这里，震惊之下，甚至都忽略了烈山彦说的话。
烈山彦一言已毕，也不管他的反应，闭上眼睛认真感应了一下太初之矛的气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睁眼看了看陆吾，淡然道：“我时间紧，咱们别客套了，我直接把事情告诉你好了。”
烈山彦开始讲述的时候，陆吾还是懵的。直到烈山彦讲到整个事情，其实都是重明的暗中谋划，讲到孔雀海一战的情形时，他的脸色才彻底变了。
在这二十多年里，他一直受着自己良心的折磨。波旬和烈山秀都是他的良师益友。当年他为了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避免妖界生灵涂炭，出卖了他们，已经够让他难受了。
现在知道莫呼洛迦的死，居然自己也是别人利用的工具。而且是被重明利用，委实让他难以接受。
想想也是，他迷恋重明这么多年，虽然明知自己无望，但人之常情，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得到，别人也并未得到。可如今知道，重明竟然一直深爱着波旬，而且为了波旬，不惜利用自己对她的感情。这让他情何以堪，本来已如枯槁的心，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至于之后烈山彦见到波旬，重返魔国，又成为魔王等等，对他反倒没什么冲击力了。
烈山彦说完，也不催他，只是安静的负手而立。直到很久以后，陆吾才道：“你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烈山彦缓缓摘下身后的破灭玄铁，坦然道：“说起来你我同病相怜，都是心死之人。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却没什么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将破灭玄铁横在胸前：“你的人头，你的神魂，你的太初之矛，对我都有大用，我这次来，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陆吾木然道：“我可没有不战而死的习惯。你虽得了孔雀王传承，可在这众相山，你所能充分发挥的，还是你的计都之力，你确定能杀了我？”
烈山彦微微一笑：“殿下，你是个好人。可惜和我一样，太过自以为是了。借莫呼洛迦一句话，我送你一程！”
站在善尽树的高处向下望去，七宝城以及周边的情形清晰可见，以烈山彦目前的功力，只要他想，甚至可以将整个众相山纳入思感范围之内。可他不敢，他只敢看着脚下这一小片地方。
他曾经想用自己的双脚踏遍众相山的每一寸土地，改变这里每一个人的命运，可如今，那个他以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连视线都不敢放远一点。
翠羽对众相山的馈赠是丰厚的。除了彻底抵消了山河图对阿修罗的血脉压制，土地和气候也在一点点的变化中。烈山彦可以感应到，不出百年，众相山会无限接近于一个正常的世界。
只是接近，三弯血月，不可能完全取代日月星辰。
当生存的危机解除后，他相信折颜狂章他们的智慧，会带给阿修罗一个光明的未来。
一阵清风拂过，折颜的身形出现在烈山彦的身旁。他现在已经接近完全灵体化，越来越像众相山的守护神。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烈山彦的头：“这里是你的家，你还有亲人。在这里，你不是魔王，想哭就哭一场好了。”
烈山彦摇摇头：“舅舅，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他现在的境界，有五色神光的穿梭之能，加上计都的加持，完全可以出入众相山不惊动任何人。但他见到陆吾的同时，就释放气息通知了折颜。
他对陆吾讲述的过程，同时也是对折颜讲述。
即使是他，也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经历重复两遍。
折颜叹息道：“你已经长大了。说吧，要我做什么。”
烈山彦收回目光，望向折颜：“舅舅，先给我说说，众相山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你走之后，七宝城和计都国的战争打了一年，横波虽然强悍，但你留给狂章那支部队也不弱，老师传下的法门确实精妙。”
“后来众相山的规则发生了变化，现在知道是翠羽的馈赠。我和狂章都觉得，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了。两年前我们将和，七宝城和计都国分治，各自坚持自己的理念。但同用计都国的国号，共同组建了一支统一的军队。”
“横波的能力，不适合对外征伐，他回归善尽树，进入了长眠。现在攻伐离恨天的军队，是由狂章亲自率领的，几次大战下来，总体上，我们还是处在下风，但妖族好像也没有出全力，双方还在僵持。”
折颜说到这里，看了看烈山彦腰间挂着的陆吾头颅，和他手中的太初之矛。神色凝重的道：“你杀了陆吾，又要取走太初之矛。你有没有想过，没有太初之矛提供动力，善尽树又需要大量的龙晶和阿修罗的血肉。你确定要这么做？”
烈山彦苦笑：“舅舅，我还不是疯子。杀死陆吾的同时，我就把他的神魂和太初之矛的力量一并融炼，永久和善尽树合为一体了。你是善尽树的树灵，最多两天，你就可以感应到了。”
“当然，我还是要带走太初之矛，这对善尽树不可能毫无影响。今后善尽树只能养活众相山目前的人口规模。不过这也无妨，我已经命令重明让出了半个离恨天，下一步我会为阿修罗要来整个离恨天，足以作为我族数百年的发展之基。”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七宝城：“父亲留下的太清决，虽然针对众相山的环境做了改变，但终究还是要在大世界才能完全发挥威能。有了离恨天，阿修罗重铸辉煌，指日可待。”
折颜释然，但仍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彦，我刚才看了你和陆吾一战。你现在的实力是怎么回事？再有多少奇遇，也不该有这么大的飞跃。就算陆吾已有死志，按理说你也不会赢的那么轻松。”
烈山彦缓缓道：“舅舅也被我唬住了。我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也没法解释。确实，不夸张的说，如果一对一，现在妖界没人是我的对手，但也只限于一对一了。”
折颜只是对他实力的暴涨心存不安，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你要不要见见狂章他们？”
“不见了。”烈山彦一口回绝，黯然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舅舅，你刚才问我需要你做什么，我还真有大事需要拜托，不如我们好好谈谈吧。”
三王历四年，魔国以陆吾的人头作为礼物，换来了螣蛇部加入魔国。随即，魔国整顿军力，对九部发动了全面战争。同时，阿修罗大举入侵，短时间内占领了一半离恨天。
进入离恨天的阿修罗，宣布加入魔国，尊奉魔王为主，也使用三王历。雨工常驻离恨天，为阿修罗训练军队，极大的提高了他们的实力，阿修罗逐渐成为了妖界一股重要的新兴势力。
三王历五年，九部终于撑不下去，向魔国提出了和谈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