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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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之矛一击之下，莫呼洛迦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修罗场又恢复了一贯的死寂。
陆吾出手的时候，烈山彦本来是想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掩饰自己能听懂他们对话的事情。
可太初之矛一展动，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有一种玄妙的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在刹那间分解成了分子的状态，每个部分都独立存在，可又保持着完整的意识。
下一刻，被分解的身体又重新组合起来，却不是按原来的顺序组合，而是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外形上的变化，而是五脏六腑和骨骼血管的位置，都有了几不可察的移动，甚至经脉的走向都与之前有了不同！
这种变化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力量上的变化，而是让他的身体完全符合了众相山的天地规则。
勉强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一个人在水里游泳，无论技术多好，也无法和鱼儿相比。这就是烈山彦以前的状态，众相山的天地规则与众不同，无论他还是阿修罗，能够适应这种规则，但始终不可能完全融入。
现在，他自己就变成了鱼，甚至更进一步说，他已经无限接近了水本身，起心动念，举手投足之间，和众相山近乎完全融为一体。
从战斗的角度，现在的众相山，已经真正变成了他的主场！
他完全沉浸在这种变化之中，一时之间进入物我两忘之境，既顾不上伪装，也完全不在意陆吾在做什么？
当他从这种境界中抽身时，还来不及进一步体悟这种变化，就看见陆吾站在自己身前！
见他清醒过来，陆吾还是那副双目微阖的样子，平静问道：“你在悟道？”
烈山彦一瞬间切换戏精模式，露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什么悟道？”
话已出口，他就知道不好！
陆吾这句话是用上位妖族的雅言问的，他也是用雅言回答的！
烈山彦心中暗骂，和莫呼洛迦对话时，把自己说的就像个思虑单纯的傻白甜，原来也是个心思深沉的老奸巨！
陆吾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不用紧张，我没什么恶意。要说阿秀没给你留下什么，我反倒是不信的。”
烈山彦也从地下站起身，对陆吾施了一礼，“大人，我想知道，莫呼洛迦刚才说鬼方城要毁了，是怎么回事？”
陆吾眉头轻蹙，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停了片刻后才道：“我以为你会想问你父亲的事情。”
烈山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陆吾轻叹一声道：“我什么也不会给你说的，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话音一落，他也不管烈山彦的反应，一把抓住烈山彦的手腕，右手太初之矛在空中一划，灰蒙蒙的雾气就像一块布，被太初之矛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他拉着烈山彦走入裂口之中，长矛轻扬，口中低叱，青光闪动之间，下一刻，他们已出现在一处空地上。烈山彦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情景，这里已是七宝城圣树殿前面的位置！
撕裂空间之术！这是陆吾的神通？还是太初之矛的神效？
陆吾放开烈山彦，低声道：“跟着我，记住什么都不要说。”
烈山彦默默跟着他，一路向圣树殿走去，他不清楚陆吾带他来这里干什么，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善意。可他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莫呼洛迦最后的话让他根本无法安定心神。
莫呼洛迦似乎是用天狐之髓做了什么，释放出大批罗刹，意欲对阿修罗展开屠戮，首当其冲的就是鬼方城！他最在意的人，多半都在鬼方，这让他怎么平静的下来。
二人刚走到圣树殿前的广场，圣树殿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重明麾下的二十八翼，倒有一多半出现在了这里，只是并没有毕方和青鸾的身影。烈山彦之前见过的鬼车也不在，为首的是一名容貌俊俏的女性妖将。
陆吾停住脚步，“锦绣，你们干什么？”
锦绣应该就是那名女性妖将的名字，她深施一礼，“陆吾殿下，您这是想干什么？”
陆吾声音还是很平静：“我干什么用不着给你们交代。闪开。”
锦绣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势，恭敬的道：“殿下想干什么，我们自然是不敢干涉。只是殿下身后那人，有谕令不许离开鬼方城，殿下可能不知，还请将他交给我们，我们自会送他回鬼方。”
陆吾的语声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闪开！”
锦绣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话语中却没有退让的意思：“陆吾殿下，您也知道，我们二十八翼是万万不敢违抗王女殿下谕令的。您非要带这人进圣树殿，我们只好死在殿下身前了，只要殿下能下得了手。”
陆吾沉声道：“叫重明出来见我。”
烈山彦在后面看得清楚，锦绣听到陆吾直呼重明的名字时，神情中明显有讶然之色。但仍是恭声道：“本代锋影现身，王女殿下紧急赶回仞利天，处理锋影的事情。”
她偷眼看了一下陆吾，略有迟疑的道：“但王女殿下离开时有过吩咐，请陆吾殿下三思，带烈山彦进圣树殿，对他真的好吗？”
陆吾沉默了半晌，忽然冷哼一声，“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天下人心，是她尽在掌握的吗？给我滚开！”
锦绣和其他妖将的吃惊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了，他们呆呆的看着陆吾，就像面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但脚下却仍是丝毫不动！
陆吾缓缓踏上一步：“在这众相山，我也没把握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了我！”
随着他往前迈步，连他身后的烈山彦都能感到，一道形同实质的煞气从他身上涌出，直逼挡在殿门口的妖将！
他迈出三步，离那些妖将还有两丈多的距离，可烈山彦已能听到他们身体内骨骼的隐隐响动，似乎要被那道煞气生生挤碎！
妖将们齐齐拔出长刀，想要抵抗。可陆吾只是又踏上两步，他们手中的长刀就全部粉碎，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锦绣等人再也坚持不住，展动双翼，就想避开。却听陆吾冷笑道：“现在才让开？晚了！”
他再踏上一步，妖将们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压着，齐齐倒在地下，五官中都渗出了鲜血！
再踏上一步，这些妖将只怕无一幸存！
殿内忽然传来一声清叱：“唵！”一道身影伴随着凛冽的青光从殿飞出，挡在了陆吾身前！
青光一现，烈山彦几乎以为是重明来了。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那道青光虽然神似重明的斩青锋，法诀也是他曾经听到过的，但与重明相比，威力实在太弱了。
青光也不像重明那种匹练似的光芒，而是形如刀轮，飞速旋转，竟将陆吾的煞气从中生生截断！
但青光的主人也不好受，被煞气一激，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砸落在锦绣身前。
陆吾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身上气息一敛。
烈山彦这才看清，冲出的是一名银甲女子。身形虽罩在银甲下，仍然依稀可见曲线玲玲，只是她的面部被头盔挡住，看不到什么样子。
陆吾的语气里带上了强烈的疑惑：“锋影？”
那女子受伤似是不重，从地上迅速起身，刚欲向陆吾施礼，她的头盔忽然从中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整个头盔从她头部两侧摔落在地！陆吾的煞气，她那一刀毕竟没能完全挡住！
烈山彦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头盔掉落后，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洁白如玉的额头上，一朵娇艳欲滴的曼殊沙华！
翠羽，好久不见。
烈山彦顾不得其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翠羽好几遍，才终于放下心来，除了头盔，翠羽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他兀自不放心，急忙在心底问道：“没受伤吧。”可赫然发现，与以前不同，他的心念这次根本就无法和翠羽取得共鸣！
翠羽对陆吾深深一礼道：“末将羽部精卫，见过陆吾殿下。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陆吾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变化：“我没有留手，是英招的法阵救了你。你是阿修罗的天女？怎么会是锋影？”
翠羽仍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清脆而恭敬：“殿下并无真心伤人之意，否则大阵师的阵法，也挡不住殿下的神威。”
她微微抬头，继续道：“我原来确实是阿修罗的天女，蒙重明殿下不弃，收为侍女。也是东皇庇佑，与斩青锋生了感应，在体内种下刀影。重明殿下洪恩，拔擢我为羽部妖将，并赐名精卫。”
她略顿了顿又道：“我的身份还需大人从仞利天返回后才能定下，锋影之号，末将不敢当。”
陆吾的声音里有了惊讶：“才与斩青锋有感应，便能用出第一层法诀，几乎截断我的虎煞之气，重明当年也没这么厉害。锋影之号，有什么不敢当的。仞利天？圣器传承，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
他低头认真看了一眼翠羽：“你也要拦我？”
翠羽摇摇头：“王女殿下叮嘱过我，若是锦绣姐姐他们都拦不住你，就请殿下自便。只是王女殿下有一句话命我转告您。”
她抬头仰视着几乎比她高出一倍的陆吾，正色道：“你早就做了选择，何苦多事？”
陆吾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高大的身形不由微微一晃。
他木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烈山彦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翠羽的身上，翠羽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等妖将们从地上爬起，带着他们站到了一旁，让出圣树殿的大门。
良久，陆吾才开口，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翠羽说：“无论如何，还是要有个交代的。”
他好像终于从某种情绪中摆脱，对翠羽道：“我还是要带他进去的。你确实不错，斩青锋也算是传承得人了。既然有缘遇上，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
翠羽微微一笑，又躬身对陆吾道：“精卫谢谢殿下了。不过我一个阿修罗的天女，能有这种造化，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有一个疑问想请教殿下。”
陆吾颔首允诺。翠羽轻声道：“刀影入体后，初时还未觉得，可王女殿下离开后，这几日末将总觉得刀影和思感颇有不调之处。末将生来五感敏锐，异于常人，可近日来却大大退化，已与常人无异。王女殿下不在，素闻殿下执掌太初之矛，是和斩青锋一样的圣器，斗胆请教殿下。”
陆吾脸上露出微笑：“原来如此。这没有什么，圣器是东皇陛下秉天地法则打造而成，就算只是一道刀影，也非寻常可比。刀影入体，不但逐渐改良你的体质，也和你额前那朵曼殊沙华一样，不过一者作用于身体，刀影却是隔绝一切外邪内侵。物近反常即为邪，你五感异于常人，在刀影的认知里，这和你目前的整体体质并不匹配，是以先为你斩断外邪，等你修为日深，体质跟上了，这个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
他在这里不厌其烦的教导者，翠羽那边一副凛然受教的样子。只有烈山彦知道，这是翠羽借陆吾之口，告诉自己为什么二人无法再做心灵交流。
却听陆吾又道：“你资质极高，甚至高过了当年的重明。我有一言相赠，聪明人不惑于事，但却往往容易惑于本心。你自悟吧。”
翠羽恭敬的答道：“无论是天女还是锋影，无论是翠羽还是精卫，我心不变，我就是我。”眼神却飞速往烈山彦身上一扫而过。
烈山彦知道翠羽这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一时间心情激荡，难以自已。
陆吾仰天长笑一声，回头对烈山彦道：“你跟我进去。”
就在他转头间，烈山彦分明看见，他一直微阖的双目已经完全睁开，里面再无半点寂寞萧瑟之意，只有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