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罗刹劫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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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吾并没有直接回答重明的话，而是略有狐疑的道：“重明，这不像你的风格。就算为了稷墟那些叛逆，你也不会轻易让他去送死的。为什么一定不让他留在七宝城？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重明黯然道：“原来我在你眼里一直是这样的人。”
陆吾有点心虚的偏开了目光，重明声音变回了冷静：“我不让他留在七宝城，又没说要他去死。在不知道莫呼洛迦用了天狐之髓前，我觉得鬼方城其实挺不错的，远离是非，又是阿秀亲手所建，他在那里安度一生也好。”
“现在罗刹劫潮将至，再去鬼方那就是送死了。我说的各退一步的意思，就是他不能留在七宝城，但也不用去鬼方，解怨城那地方不错，我会将他安置在那里，这次劫潮，应该到不了那里，你可以放心了？”
她见陆吾仍不说话，不由冷笑道：“阿秀当年说，男人一旦无情，比女人要决绝得多，看来还真是如此。我要带所有人回仞利天处理螣蛇部的事情，确实没法护着这小子，但精卫你已经见过了，她这次不会和我回去，会暂留众相山替我监督这次劫潮，我让她看护这小子，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她话说到最后，已明显带了冷峻的味道。不料陆吾仍是不为所动：“重明。莫呼洛迦的心思既然被你知道了，你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从小到大，哪次不是这样。你就给我交个实底吧。”
重明冷冷的看着陆吾，半晌，终于轻叹一声：“好吧。告诉你也无妨！”
听着重明轻描淡写的说完她的计划，烈山彦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难以压制的怒火从双目中喷薄欲出！
无数寒光闪起，天空中爆起了大片的黑雾。没等这个战士收回长矛，又一支嶙峋的黑爪就死死抓住了矛杆，紧接着就是第二支，第三支。活骷髅的脸从城墙沿上探了出来。
战士暴喝一声，长矛上部瞬间罩上了一层红光，那是太清三十六诀中的火字诀。
活骷髅不惧疼痛，但骨骼还没有罗刹那么坚硬，也没有生出防御的鳞甲，被火焰一灼，顿时整个烧了起来，被战士顺势向前一推，就翻下了城墙，没等落地，就化作了一团黑雾！
战士也迅速退后，他身后的另一名战士补上他的缺口，又和扑上来的活骷髅杀在了一起。
长达十里的城墙上，每一处都发生着同样的战斗。鬼方城的城墙下，活骷髅密密麻麻的堆着，一直堆到和城墙平齐的位置。更多的活骷髅争先恐后的踩着同伴，向城上冲来！
修罗场上，目光能看到的地方，全部都被活骷髅填满，还有更多的，从远处灰雾笼罩处不断冲出。他们战力并不强，也没有武器。可这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还好他们被摧毁后会化作灰雾，不然光是活骷髅的尸体，就足够把鬼方城填满了。
鬼方城的战士武技超群，又经过苏波那的长期训练，无论体力还是人数，还足以支撑。可在这种永无休止的冲击下，意志是个大问题。这就多亏了计双灵和摩利的调度，通过不断的轮换，总算勉强维持住了士气。
久战之下，终有所失。一名战士手上稍微一慢，被一名活骷髅紧紧抓住了持矛的手，转眼间又有几名扑上来，开始疯狂撕扯他的身体。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后的同伴想要上前，可又怕误伤到他。就在稍一犹豫间，十几只活骷髅已经扑上了城墙！
身后忽然一声大吼，一块黑色的巨大条石炮弹般掷了过来，将那名战士和他身上的活骷髅一起砸的粉碎，血肉和黑雾瞬间模糊了一片！一条身影抡着链锤从城后杀了上来，锤到之处，黑雾片片。正是阿纱支！
他一边补上缺口，一边狂吼道：“快点！给老子扔准点！”
十几名战士从他身后扑上来，正是烈山彦带到鬼方的那批近卫中的战士。他们本就是各部精锐，习练太清三十六诀后，更是如虎添翼，实力在鬼方城中也属上上之选。
他们没有拿兵器，而是抱着一个个坛子，里面装满了阳燧。他们冲到阿纱支身前，将坛子用力掷到了堆在城墙前的活骷髅身上。阿纱支又吼道：“计小妞！到你啦！”
全身披挂的计双灵如一朵轻云般飘上前来，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装满阳燧的坛子刹那间爆裂开来，熊熊烈火转眼蔓延开去，将向前扑来的活骷髅和堆在下面的活骷髅一起焚成了片片黑雾。阿纱支身前瞬间为之一空！
火焰转眼即消。后续冲上来的活骷髅又开始在城下慢慢堆叠！阿纱支看也不看，挥舞着链锤又奔向下一处，计双灵和拿坛子的战士紧随其后。
第一天活骷髅攻城时，大家就想到了火攻。可这些活骷髅似乎带着诡异的属性，烈火根本无法在他们身上燃烧。直到今天，计双灵想到用太清六诀引爆阳燧的办法，瞬间的高温终于奏效！
随着无数火罐的爆裂，城下堆叠的活骷髅逐渐化作了黑雾。新的活骷髅仍在不断堆叠，但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城上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喘息时间。
战士们迅速退后。摩利和长风带着一大群人，拿着各种器械跑上城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操作起来。不多时，一架外表粗陋的巨大器械就被架在了城头上。
数十名力士把五块巨大的黑条石用绳子吊起在器械上，一头坠着条石探出了城外，另一头却被力士们紧紧拉在手中。穷桑也冲上了城头，紧张的看着城下不断堆叠升高的活骷髅，当他们的高度达到城墙一半时，他大吼一声：“放！”
力士们一起松手，五块黑石流星般坠下，重重砸在堆叠的活骷髅身上！最上层的活骷髅顿时被砸成一团黑雾，可奇怪的是，条石并没有停止下坠，而是像热汤沃雪般一路往下，硬生生在活骷髅中砸出了五个整齐的窟窿！
穷桑喜极，声音都有些扭曲了，“有用，有用啊！”
这是浩郁狩和牧守们想出的办法。浩郁狩曾和烈山彦谈起过，修罗场和死亡沙海是靠这座黑色山脉隔开的，从另一种角度看，如果不是中间断开了这条十里长的裂口，鬼方城似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些日子来，他也仔细观察过，那些活骷髅铺天盖地而来，却没有一个敢于靠近黑色大山。即使是堆叠在城墙上那些，一旦和城墙有了接触，就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于是牧守们在战斗中进一步靠近观察，发现贴住城墙的活骷髅竟在慢慢崩溃，虽然慢，但确实是在一直崩溃中。
黑山，黑石，是能克制活骷髅的！但显然，离开黑山的石头，克制作用会大大削弱，活骷髅完全可以用数量忽略这种削弱。
于是他们制造了这个简单的杠杆装置，尝试用巨石砸向做人梯的活骷髅，效果果然好。本应砸碎最上两层活骷髅就失速的巨石，竟然能一砸到底。这就大大延缓了活骷髅搭建人梯的速度。
发现有效后，城上士气大振。穷桑也抢过一柄链子锤，和阿纱支一起，把其他方向的活骷髅击退，为计双灵引爆阳燧创造条件。浩郁狩把继续搭设杠杆的工作交给了牧守，他自己则紧随在计双灵身后。
他虽然无法施展太清六诀，但所有人里，他的太清决修炼最为精纯，在计双灵力疲的时候，他可以用同源真气为她回力。摩利则带人退出鬼方城，去城外继续搬运当日重明削下的那些黑石，并组织人力，尽最大力量，去尝试开凿黑石。
活骷髅堆叠人梯的速度并不快，但鬼方城这种战术也有致命的缺陷。一是除了计双灵，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引爆阳燧，只能在十里的战线上一点点摧毁人梯。
再就是阳燧和黑石的数量都不充足。鬼方城不产阳燧，黑石开采困难。应付眼下的局面还可以，但看这活骷髅无穷无尽的架势，谁都没有把握撑到最后。
好消息是计双灵连续施为，竟没有半点后力不继的样子。她的太清决和烈山彦同出一源，都是计无伤传授的。要说不同，那就是她身上这套铠甲，这是计无伤精心为她打造的，用的虽然都是众相山的材料，可除了坚固精巧，百变无方外，计无伤还在里面留下了自己的一道真气，借助这道真气，她对太清决的使用，可要比当初的烈山彦来的得心应手的多。
浩郁狩在她身后跟随良久，始终不见她有力竭之相，也就放下心来。得空望向修罗场里仍在源源不断涌出的活骷髅，心中却是越加烦躁。
那日他醒来后，就和计双灵一路追踪莫呼洛迦。结果却被两匹角魇引入了修罗场深处，一无所获。他们当即就要返回鬼方城，想发动大部队去寻找烈山彦的行踪。
不料在返回途中，他们竟发现大批活骷髅出现在修罗场上，成群结队的往鬼方城方向扑去。大惊之下，二人顾不得其他，全力奔回鬼方城，终是比活骷髅早到了一步，让战士们提前做了战斗准备。
然后就是这好像永无止境的战斗。
他纵然再心焦烈山彦的下落，眼下也得先顾好这场战斗。身为鬼方城的总管，他想的要比其他人更多。阳燧和黑石固然是个问题，但那本来就是一时之急，他更担心的是兵器。
鬼方城的兵器都是修罗场的铁树铸造，现在修罗场已是活骷髅的天下，不可能再去砍伐铁树了，现存的兵器还能支撑多久？
还有人心。四十七人会议在平时看起来非常给力，容错率高，协调性强。可一到了战时，就显出了不足，少了苏波那，始终就没有整体指挥的人。战事刚刚进行了三天，这种迹象还不明显，可下一步就很难说了。这种时候，哪怕是烈山彦这个不能完全服众的领袖，都能镇住场子。他这个总管却是不行。
无论苏波那还是计都，都是有传说光环加持的，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信仰甚至比兵器更重要！
就拿眼前来说，经历了三天的战斗，人心已经开始不齐。
手下的牧守已经向他汇报，有人觉得这是天罚，根本无法抵抗，主张放弃鬼方城。有人却觉得这活骷髅战力低下，没什么可怕的，主张组织力量杀进修罗场，看看有没有幕后主使。
这些意见其实都有自己的道理，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人可以做主拿出一个统一的方案，就成了分裂的隐患。不由得浩郁狩不心焦。然而活骷髅的攻势连绵不绝，连个停下来商量事情的时间都没有。
他正在神思不属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急急望去，心中不由一惊。在某处还未被破坏的人梯出，一头高大的活骷髅已经冲入了人群！
这头活骷髅明显与众不同，他的身上已经生出了细密的鳞甲，长矛如果不用全力，根本无法一下穿透！更可怕的是，他虽仍是空手，但右爪已经变成了一把锋利的骨刀，他混在一堆普通活骷髅里，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竟有几名战士被他瞬间砍杀！
防线被突破了一个小口，本来还不算大事，后面的战士惊魂初定，忙上前将其围杀，可就这么片刻时间，从缺口处又冲上来几头变异的活骷髅，生生将战士们逼退几步。身后的活骷髅已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浩郁狩离他们算是最近的，刚要扑上去，就见战士里忽然冲出一人，长刀闪出，一道火龙卷出，竟将缺口处的所有活骷髅化为黑雾！那人丝毫不停，一直冲到城墙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长刀猛的向城下掷去，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那人在掷出长刀后，整个人也像被抽干了所有气力，肉眼可见的瘫软下来，但他随手扶住一名战士的肩膀，硬撑着站在了原地。
是狂章！
几乎就在同时，浩郁狩忽觉脸上一凉，他愕然抬头，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是阴云密布，大颗的雨点从空中砸下。
这不是落雨的时节，却有冷雨从天而降。
冷雨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在落下的同时，所有的活骷髅就齐齐往修罗场方向退去。就连堆叠成人梯的那些，也一层层爬起，跟着撤退。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城头上的片片血迹和战士的尸体，一切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城头上一片死寂，良久，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