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来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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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正午，盛夏的阳光炽烈，大家却都不觉得疲惫和饥饿。
那个一开始说不服气的男生看向周立：“还有问题吗？你继续问啊！”
“没有了，”周立摇头，“我准备的六个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没有了。”男生几乎是呢喃般重复了一遍周立的话。
男生回忆着周立提过的问题，每一个问题他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甚至就连似乎较容易达成的最后一个，答案都不是肯定的，所以他依旧留在原地，跟其他大多数情况一样的猫猫头山学生一样起。
周立点头：“好了，现在问题都问完了，大家都站在各自的起跑线上，可以开始赛跑了。”
“跑？”男生又呢喃般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掠过操场，掠过散落在不同的胶带后面的人，目光失焦，表情茫然，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还怎么跑啊？”
周立先前指挥工作人员用胶带将操场分割成长度统一的六段。
一千米的操场，最远的第六根胶带距离八百米终点只剩一百米。
随着周立的一个个提问，实验小学的学生已经有人站在这条胶带前。
起点线到第六根胶带的鸿沟般的距离，别说是飞毛腿，拍马也赶不上。
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男生才会挫败地坐在地上。
再看其他的猫猫头山小学的同学，脸上哪里还有得知本次比赛项目是跑步时候的自信，一群人全都灰头土脸的，脸色甚至比之前连输了三场接力球赛还要难看。
明明摆在面前的现实已经足够残酷，周立却还是要用语言毫不留情地揭穿它。
“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我刚才问的问题都是关于你们的家庭和父母，没有一个跟个人的奋斗和努力有关，这些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命运，不能改变。
看清楚你们现在站在操场上的距离，这就是你们人生的距离。
人生这场比赛，对于有的人而言是一百米，对于有的人却是八百米，一千米，甚至更远的距离。条条大道通罗马，可有人生在罗马，有人却生来牛马。穷尽一生，你可能连别人的起跑线都无法达到。”
周立的声音铿锵有力，经过麦克风和音响的加持越发振聋发聩。
尤其是那一句“条条大道通罗马，可有人生在罗马，有人却生来牛马”更是发人深思。
跟空洞的倡议相比，这的确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
如果眼前的孩子们能够听进去，足够受用一生。
李刚微微叹气：“可惜他们还太小了，大约听不懂这些。”
赵庭琛却摇头，目光落在小儿子赵佑的身上，语气笃定：“不，他们听得懂。”
赵佑作为赵庭琛的小儿子，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此刻已经站到了第六根胶带，遥遥地领先于大多数同学。看着周立，小小的男孩子眼神坚毅，满面都是骄傲和自豪。
“你不就是说我们穷！”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周立。
依旧是那个不服气的男生，他是这次来的猫猫头山小学的孩子们中年龄最大的。因为读书晚，中途还辍学留级，才读四年级，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的男孩子已经懂得看人脸色，也懂得利用人的脸色。
面对旗台前的周立，男生尖锐地指出“你不就是说我们穷”。
李刚浑身一震，这样的指控几乎是致命的。
嫌贫爱富是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标签，一旦贴上，可能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是啊，”周立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我就是说你穷。”
李刚扶额，嘴角却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不愧是你。
男生的眼中闪过愕然，周立的反应全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种时候，人们通常会否认。
唯恐否认得不够快速不够坚决，表情仓促而狼狈。
周立却承认了，她的语调平静，表情坦然，仿佛只是回答了一个开天辟地的亘古至理。
男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其他人也没有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
操场上一时间安静得不可思议，只有胶卷在运作中的摄像机里转动，传出机械的轻咔声。
终于，男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羞怒和愤慨让他满面通红：“穷怎么了？穷人难道就不配读书吗？”
穷人难道就不配读书吗？
这个问题太博大了，姬寒听得心神震动。恨不得冲上去把话筒从周立手里抢过来，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再说一遍。
周立的嘴巴却在姬寒之前动了：“你会问我，穷人就不配住别墅吗？”
“别墅？”是什么？
周立继续问道：“你会问我，穷人就不配买游艇吗？”
“游艇？”又是什么？
“你会问我，穷人就不配出则八百万豪车接送，入有八百个保姆相迎吗？”
男生虽然不知知道墅和游艇是什么，但他听得懂八百万豪车和八百个保姆的意思和其中的嘲讽，他瞪着周立，抿着嘴没有说话，但倔强的表情能够看出不服气。
“住别墅买游艇，豪车接送，保姆伺候，那还叫穷人吗？”一个记者低喃。
周立不急不缓：“既然你也明白不配得这些，那凭什么认为配读书？读书难道是什么十分低贱的东西吗？什么人都可以来分一杯羹？恰恰相反，读书不仅不是低贱的东西，还可能是一辈子最金贵的投入。教育的费用，小康家庭负担起来都吃力。你凭什么认为你想读就读，读就能读好？！”
男生胀红了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憋了半天只能大喊：“这不公平！”
“你轻飘飘的一句‘你只是不学，你学你也可以’就想将寒窗苦读十数载三年模拟五年高考几乎掏空家底的莘莘学子踩在脚下，你问问他们答应吗？你问问你自己配吗？这难道就公平吗？”
姬寒望着旗台上的周立，双眼放空，唇瓣嗫嚅，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像周立说的那样，猫猫头山的孩子没有优良的教育资源，不公平。可如果被他们轻易超越，对那些一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学校和各类补习班之间奔波周末寒暑不敢懈怠的实验小学学生们就公平吗？
人生，本就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