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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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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璴的这句解释其实有些别扭。

男人之间互相安慰是什么模样?方临渊也不是没经历过。

便是抱,那也是勾肩搭背的,哪里有谁埋在谁的怀里,姿态如此时这样说不清地暧昧的?

……对,就是暧昧。

但是方临渊却没有再躲,也没再挣扎。

他一张脸全埋进了赵璴的怀里……似乎如此就能将这解释不通的关系,含糊地躲过去一般。

因为他自己也不敢承认,他自己……

不知为何,很离不开现在这样的姿态。

许是赵璴怀抱的触感太奇异。

有点凉丝丝的,带着梅园里染着香气的白雪的味道,飘飘欲仙。他的衣料很软,层层叠叠,轻柔而光滑,像是缭绕着他的云雾。

但这薄薄的一层云雾包裹之下,却是坚硬而侵略感极强的、男性的躯体。

方临渊的心脏砰砰直跳。

是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或许赵璴也像他一样,需要这种肢体相触的安慰呢。

更何况,他与赵璴眼下名义上还是夫妻,挨得近些有什么关系?

却不知为何,方临渊越是这样安慰自己,越教他耳根发烫,热得经脉都酥软了。

他干脆什么都不再去想。

他鲜少露出这样逃避、躲闪而依赖的姿态,雏鸟似的,在赵璴的肩颈里偎了一路。

直到赵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

“快到了。”只听赵璴说道。

这话像是照进他梦境当中的一片烈阳一般,让方临渊猛地转醒了。

可不能让人看见!

他也不知为何不能让人看到。总之,他猛地坐起了身来,像是在遮掩某种不可外道的情愫一般,拉开了与赵璴之间的距离。

可是……此时的他却仍是与赵璴单独相对的。

一时间,他一双手不知往哪儿搁,一双眼睛也不知朝哪里看。

倒是旁边的赵璴率先出了声。

许是不舍得看他这样慌乱无措的模样,旁边的赵璴声音很轻地问他:“饿不饿?”

这是一个很容易转移人注意力的、平和极了的话题。

方临渊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片刻,又点了两下头。

便见赵璴抬手,从旁边的箱阁里取出了一个箱子。

那箱子上镂刻着精巧的花纹,颇有异域色彩,其间镶嵌着宝石,用的是极其古朴的工艺。

赵璴在他面前打开了那个箱子,当即,醇厚的香气裹挟着葡萄的软甜,从里头弥散了出来。

一时间,方临渊眼睛都亮了。

“葡萄奶酥?”他说着,抬头意外地看向赵璴。

只见赵璴点了点头。

“楼兰来的使臣惦念着你,说你喜欢。”赵璴说。“这是他们特送给你的。”

方临渊伸手拿奶酥的动作停在半空,不由得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赵璴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尝尝看。”

不过不必他说,方临渊也能想得到。

使臣特给臣子送东西,这怎么说也于礼不合。赵璴既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才让这些奶酥名正言顺地赏了下来。

方临渊从盒中拿起了一块奶酥,停了停,先行送到了赵璴面前:“尝尝吗?”

那奶酥切得很小巧,恰可一口吞下,吃起来方便极了。

可是赵璴双手捧着箱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来接过方临渊递来的奶酥了。

方临渊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尴尬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递到赵璴面前的手却没有缩回。

“尝尝吧,西域没有白糖,都是用花蜜做的饮食。”他似乎想缓解什么,话便多了几句。

“他们那儿盛产葡萄,沙土地种出来的葡萄尤其地甜。之前的楼兰商人说,葡萄太多,他们就会晾晒成果干,用牛乳制成点心,便尤其……”

他之后的话停在了喉中。

因为他话音未落,赵璴已然启唇,探过身来,叼走了他手中的那块奶酥。

朱唇轻启时,恰有温热的气息落在手上。

细微的触碰之后,一抹鲜艳的胭脂留在了方临渊的指尖。

——

今日发生的一切,的确全在赵璴的谋算之中。

桑知辛已经不成气候,自也不必再留赵瑾多久。

与桑知辛相比,他不过一个自大忘我的蠢货,随便略施小计,他便被煽动着上了钩。

只是在赵璴的计划之外,鸿佑帝居然想将方临渊扯出来为赵瑾顶罪。

这废物是他自己生养出来的,事到如今再将旁人扯进来,还有什么用呢?

于是,赵璴毫不犹豫地掀翻了他妄图粉饰的太平。

这下,鸿佑帝即便再对他大发雷霆,也没有用了。

他贵为公主,自是不能轻易地降职处死,顶多申斥几句,打一巴掌。

但是当务之急,仍旧是赵瑾该怎么办。

距离千秋宴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狻猊之死要给南洋各国一个交代,也要给大宣的颜面一个交代。

鸿佑帝当晚便召集了一众大臣入宫议事。

但是经由兖州一案的动乱,这些大臣们除却不敢轻易开口的,大半都是三皇子一党的官员。

他们言辞恳切,句句谏言,却全是拜请鸿佑帝从轻责罚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会儿说三皇子只是一时受惊,若非狻猊死亡,只怕会伤及陛下血脉;一会儿又说三皇子为国之栋梁,陛下即便生气,也请对他网开一面。

说到后来,甚至有人开始责怪波斯国,怎么会将这样伤人的凶兽进贡给陛下,是为居心叵测。

鸿佑帝气得茶盏都摔了。

鸦雀无声之中,鸿佑帝沉着脸,开口吩咐道。

“来人,去请元鸿朗。”

——

第一日,宫中的圣旨颁了下来。

狻猊被杀一事,鸿佑帝大加申斥了三皇子,说他年少不经事,冲动鲁莽,该当重罚。为给波斯国使臣一个交代,鸿佑帝特赏赐波斯使臣珍宝数例,并特命三皇子随江南巡按使一同离京,远赴江南历练心性。

这在朝堂之上,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三皇子的确应该离京暂避风头,恰好他麾下一党的官吏早就垂涎南下巡按的美差了,只苦于陛下早有心仪的人选,没给他们从中运作的机会。

这下可好了!

三皇子亲自南下,即便只是随行又如何?难不成元鸿朗那些人敢不听三皇子的命令?

说是历练,也不过是雷重雨小,做面子给南洋使臣们看罢了。如今看来,陛下还是极其疼爱三皇子殿下的呢!

只是赵瑾不高兴极了。

不过一只凶兽,他父皇却紧咬不放。将他驱出京城也就罢了,竟然因为他,催促巡按使们提前离京,赶在万寿节之前,便将他们赶出了京城去。

竟连给父皇祝寿的机会都没给他!

离京那天,阴沉沉的黑云重压在上京城上。赵瑾沉着脸色,从运河的码头上船,便没再露面。

浩浩荡荡一众官吏也跟着上了船。

他们原本是定在万寿节后启程的,不少都没整顿好行装,倒是早备好了给陛下祝寿的大礼。

突然打乱了计划,他们说不埋怨是假的。但偏生这是陛下与三殿下之间的博弈,他们除了咬牙忍下,也别无他法。

于是,一路上都安静沉默,偌大几艘航船,没几个人往来寒暄。

也就在这时,一个与赵瑾同船的官吏登上了赵瑾的楼层,对守在门外的下人说有要事求见三殿下。

“有什么事,非要在路上说吗?”门内赵瑾语气不大好听。

却听见门外那人说道:“三殿下,苏大人有几句话临行前交代了下官,让下官尽快将话带给殿下。”

听见是自己的外祖,赵瑾稍稍缓和了些神色,命人打开门,将那人放了进来。

一个吏部的五品小官,赵瑾对他没什么印象。

不过据说这人办事很利索,为人也极上道,这两年很得他外祖重用,这回也是花了大功夫才塞进南下的巡按队里的。

赵瑾在船上住得其实很舒服。

他在最大的那艘船上,整有三层,其中第三层的一整层都是他的。

卧房、茶室

、会客前厅、还有观景的露台,应有尽有,奢华靡丽。

赵瑾坐在厅中,面色不虞地看着那人行过礼,让他在下首坐了下来。

“说吧。”赵瑾懒洋洋地说道。

却见那人淡笑不语,只是抬眼看着赵瑾周围伺候的几个宫女。

还要屏退下人?

赵瑾皱了皱眉,抬手让人退下,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

于是,直到房中只剩下他两人时,那官吏从座位上起身,重新对着赵瑾,跪伏下来。

“三殿下。”只听那人说道。“您此番南下,是为巡按一省,责任重中之重,苏大人亦对您寄予厚望。”

赵瑾皱起眉头来:“这我知道。”

他走之前外祖便再三叮嘱过他,这事儿他早就记住了。

要是再没什么新鲜的话说,只怕面前这人是找由头露面,上赶着来他这儿巴结的呢。

这种人赵瑾见多了,一时间有些不耐烦。

却见那人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但是殿下,只怕陛下对您……便不是如此了。”

赵瑾微微一顿。

“你什么意思?”他问。

那人放轻了声音,说得却很缓慢。

“三殿下,陛下因一点小事便对您重罚如此,苏大人盼望您……心下多作一些考量。”那人说。

赵瑾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

“父皇对我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他说。“你若要从中挑拨,也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虽如此,但语气却分明有些着急。

因为他知道……他父皇这回,罚他罚得的确有点狠了。

更重要的事,他明明已经解释了的。罪责已经都推到了十六卫的头上,可却偏赵璴一闹,他父皇便颁布诏书责罚了他,那掌管十六卫的方临渊却毫发无伤。

竟是因为赵璴!

害死他母妃的那贱人之女,父皇这么些年都未曾正眼看过他,可这次怎么会这么听她的话呢……

却听跪伏在那儿的那人,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贵妃娘娘殁得不明不白,皇后嫡出的六殿下却一年大似一年。”只听那人说道。

“殿下,陛下如今不过五十,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啊。”

赵瑾搁在座椅上的那只手,倏然收紧了。

“什么叫不明不白?”他怒道。

“你把话说清楚。当初的罪魁祸首,不是都死在冷宫里头了吗?”

跪着的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膝行上前,双手将一封密信交到了赵瑾的手上。

信件打开,上头正是他外祖的字迹。他虽见得不多,却也大略认得出来。

【娘娘身死元凶似另有其人,听闻当年为娘娘安胎之人眼下正在江南,还请殿下亲自前去,探问究竟。】

赵瑾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为他母妃安胎的……不是当年的太医院院判、父皇最信任的太医廖才吗?

“廖才现在江南?”赵瑾问道。

只见那跪伏的官员叩首道:“廖太医荣休之后,便回江南养老了。”

赵瑾握着那封信,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好。”他说。“外祖让本皇子查,那便查查看。廖才在什么地方,待到了江南之后,你即刻替本皇子去找。”

那人连忙应声:“是!下官领命!”

眼见他又一副得偿所愿的谄媚模样,赵瑾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摆了摆手,便让他离开了。

雕花木门复又关上,偌大的房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窗外江水滚滚而去,赵瑾握着那张信纸,沉默了许久。

赵珏才出生没几年……他倒是一时疏忽,忘记宫中还有一个他。

这不知名姓的官员虽说唐突,但有一件事倒是没有说错。

赵珏长大之前,他是父皇唯一的选择,但再有五年,十年,待那小子长成,谁知道父皇的心会偏向哪里呢?

多年的天家独苗,早把那张金碧辉煌的椅子,当做自己理所应当该继承的物品了。

自己的囊中之物……自不能容许旁人横刀夺去。

——

南下巡按的朝臣船队顺着运河一路而去,三皇子被送走,京中又重回了原本的安宁。

一切似乎都未曾变过,唯独方临渊,每回捏起葡萄奶酥的时候,都忍不住去看自己右手的指尖。

那抹胭脂分明一擦就没了,却像是镌刻在这儿了一样,每次一看向那儿,便见那片艶红朦朦胧胧地出现在那里,隐约而勾人。

勾着他想要往唇上去碰一碰,像是想要那抹艳色染上哪里一般。

这样的举止简直荒谬极了。

以至于那日,他率十六卫出城迎接姗姗来迟的高丽使臣时,路过瓦舍,听见里头在唱女驸马。

他没头没脑的产生了个奇怪的想法。

若无相救李郎之心,冯素贞扮男装,登皇榜,上金殿,是否真有与公主举案齐眉、成就佳偶的可能?

毕竟……除却她一人皆是女子这件事外,她们是成亲了的。

不知怎的,他这样想着,话却问出了口,恰被旁边的李承安听见了。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看方临渊,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戏台,片刻静默之后,艰难地开了口。

“将军怎么会这么想?”他问道。

方临渊微微一顿。

还能为什么,昏头了呗。

方临渊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转开了眼去。

却不料李承安当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她一人若真不想分离,便这般强演下去,应该也行吧。”他说。

“反正公主不必承继大统,在旁人眼中,顶多也就是无后而终嘛。”

承继大统。

这个词落在耳中,方临渊微微一顿。

赵璴是与戏文里的人不同。他从入他侯府之日起,便是带着成大业之心而来的。他贵为天潢贵胄,要成的大业除了云端上的那把龙椅之外,还有什么呢。

横亘在他一人之间的,可非只男女一事。

方临渊微微垂下眼去。

却在垂眸的一瞬间,他又猛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白头偕老、成就佳偶……他代入其中的,为什么不是戏文里的公主,而是他与赵璴?

——

方临渊脑中混乱一片。

他竟对赵璴起的是这样的心思吗?

他……他军营里长大,又不是没跟男子来往过,为什么会对另一个男人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或许……也未必是因为男人。

他从小到大,无论男女,唯一的绮念,似乎全部、都是赵璴。

一开始是赵璴一番缥缈而不切现世的虚影。那虚影是他凭借记忆构想出的“她”,柔弱却坚韧,像是暴雪里颤巍巍盛开的山巅花。

再之后,圣洁的山花露出了爪牙,撕去了“她”的伪装,露出原本那番阴狠而毒辣的模样。

此后为什么就变了呢?

许是他渐渐发觉,柔软的花朵是无法在群魔环伺的深渊里生长的。他寸寸生出自保的鳞片与獠牙,长出鬼怪的姿容,但实则层层阴云之下,仍是他数年前看见的那一朵花。

仍是坚韧、温柔而心向光亮的,唯一的变化,只有“她”成了“他”。

他似乎……多年之后,又重新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他许久没有出声。

跟在旁边的李承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眼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坐在马上像是被抽去了半边魂魄似的,李承安吓了一跳。

总不至于是因为戏文吧?他们将军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为了戏词里两个阴差阳错成亲的女子,心生戚戚了?

……两个女子啊!即便多愁善感,他们将军也没道理会共情吧!

“……将军?”他试探着叫了方临渊一声。

却见方临渊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似乎远超对一对女子的同情。

“您还好吧?”李承安吓傻了。

只见方临渊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他现在心下很乱,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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