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围炉夜话十二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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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卧底先生的目标也会是我，因为他知道巫师小姐要杀死我的信念坚定而不可动摇——哪怕知道莱兰德大概率是卧底，为了那小概率的可能性，她也不会放过莱兰德。”
卢修斯好笑地道。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史密斯小姐的少年时代看起来过得如履薄冰，为什么在厨艺这种生活技能上分数接近于零呢？”
埃西莉亚悠然地仰头看向天空，发出一声绵长的感慨。
卢修斯眨眨眼睛看着她，半晌，决定继续道:
“今天你不能投票，所以，为了取得那个最好的结果，我们需要从史密斯小姐身上入手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药师先生？如果你今天被淘汰了，晚上巫师会杀死莱兰德，明天场上只剩下我和巫师，我会赢。而今天，巫师小姐会去接触莱兰德，你了解莱兰德，他也会同样了解你。”
埃西莉亚百无聊赖地掐住身边的一枝玫瑰，手掌作爪状将花瓣全都撕了下来，攥在手里，眼神轻飘飘地看着他。
卢修斯又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埃西莉亚将花瓣捏碎，任由颜色鲜妍的汁液在掌心流淌，随意地回道:
“问吧。”
于是卢修斯认真地问道:
“你有多重人格症吗？”
埃西莉亚抬起头，这回，轮到埃西莉亚盯着卢修斯看了。
*
阳光照射在教堂巨大的花窗玻璃上，映起了流光溢彩的折射光线。
橙黄、碧绿、赤红的光芒交织在巫师的脸上缓慢旋转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兰德:
“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投给药师。”
坐在祷告椅上的莱兰德温和地笑着，澄澈清爽的气质被教堂里的神秘色彩衬托得有着迷蒙。
他说:“因为你只会投给药师，对么？先杀谁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更愿意得到一个稳定的结果，我猜你也一样。”
史密斯冷淡地看着他道:
“哪怕你如愿投出药师，晚上也会死去。”
莱兰德无所谓地歪了下头，眼角与嘴角在同一时刻一起上扬:
“没关系，我早在第一步的时候就走错了，输是必定的结局。我只是不希望药师过得太称心如意。”
巫师深深地看了一眼卧底，最后道:
“那么，如你所愿。”
她将手从匕首上放下，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带起了一阵轻风，她身侧直落下来的黑发被这阵风吹得微微飘荡起来。
史密斯快步离开了教堂。
经过香水工厂时，她被等候已久的卢修斯叫住。
“嗨，史密斯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卢修斯嘴上语气随意，却留心观察着她的表情:
“莱兰德已经把我是凡人的事告诉你了？”
史密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
“你是药师。”
卢修斯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史密斯的语气略显不耐:
“不需要他告诉我。”
卢修斯犹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笑道:
“好吧，这样也不错。那你下午记得投我一票？”
没等她回答，卢修斯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留史密斯一人在原地揉了揉眉心。
*
见证了整个考场的剧情逐渐走向荒谬的监考官036喝完了好心同事给他送的冷饮，透过考场监控看着卢修斯年少轻狂的面孔，叹了口气。
夜晚风声清冽，察觉到靠近的人是谁，他没有额外的动作，任凭对方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还在监考啊？我刚刚休息。这是……”
对方凑上前想仔细看看监控画面，036在他的耳边悠悠吐气:
“我的魔药课笔记什么时候还我？”
对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人讪讪道:
“差一小部分就抄完了，这几天有点忙，开学前还给你，怎么样？”
036淡然道:
“好啊，加钱。”
对方难以置信地道:
“凭我们的交情还需要谈这些庸俗的东西吗？”
“莱文·昂赛汀。”
036掰开他压在自己肩头的手，拍了拍自己被弄皱了的制服，然后说道:
“如果你再试图撺掇我妹妹和你弟弟在玩过家家的时候扮演夫妻，那我们几辈子的交情都不会再在我面前起作用。”
莱文·昂赛汀怒道:
“我只是在他们第一次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提了一次建议!是查尔斯·昂赛汀一直在撺掇你妹妹和他一起扮演夫妻!”
036拍开他试图再次按上来的手，沉声道:
“管好查尔斯，让他在该好好念书的年纪学会专注。”
*
埃西莉亚遗憾地回到城堡一楼的厨房准备午餐，她刚才差一点就要违规打爆某蓝毛蠢货的头了，还好在紧急关头想起来开考前监考官提醒过副本中不能使用武力，勉强保住了自己的考试名额。
到了时间，史密斯小姐和莱兰德先生几乎不分前后地走进了用餐区，最后赶来的卢修斯足足迟到了十分钟。
“一会儿大家要午休吗？还是直接上楼打牌？”
埃西莉亚随口问道。
这些人都不像很需要找旧事残片的样子。
史密斯小姐说自己不困，怎样都可以，莱兰德还没开口，卢修斯挑眉笑道:
“先上楼吧，我刚才找到了三幕旧事残片，想让你们都看看。”
“我们今天没有找到的残片都被你集齐了。”
莱兰德浅笑着打趣道。
几人用餐结束后，卢修斯刷完盘子紧急在前方开路，把三人都迎上了茶水间，然后“砰”地关上门，往桌上拍下三张泛着幽蓝光芒的旧事残片。
莱兰德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还没有表演完。果然，卢修斯故意拖着时间没让所有人先睹为快，而是顿了一会儿后将旧事残片的正面转向了史密斯。
“我先给巫师小姐看看。”
他嬉笑着道。
莱兰德抱起臂，埃西莉亚配合地在旁边泡起茶水等着，史密斯小姐面无表情地拿起旧事残片。
只瞅了几秒，她就神情不变地将残片传给了身边的卧底先生。
卧底先生莱兰德也瞅了两眼，露出“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抬头意味不明地瞥了卢修斯一眼，然后将残片传给埃西莉亚。
埃西莉亚简略地看了看，陷入了沉默。
「第二幕」:身披金色斗篷的贤者与右手拿着毒药的巫师面对面微弯着腰，正在交头接耳，贤者嘴角的笑容阴森，巫师的表情兴奋而恐怖。
「第十一幕」:贤者将长剑刺入身前的巫师的胸膛，巫师痉挛着的右手虚虚握着一个濒临破碎的毒药瓶。贤者的身后站着笑容天真无邪的药师，手捧解药瓶的青年背对着身后血腥残忍的一幕，自然看不见从贤者的金色斗篷底下钻出的毒蛇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衣摆。而贤者的脚下散落着四张沾着猩红血迹的黄符，其中两张的血色纹路已经成形，而剩下的两张纹路堪堪勾勒了一半。
「第十二幕」:身处阴影处的巫师紧紧抱住自己的怀里表面爆满大片裂痕的毒药瓶，眼睛紧紧盯着正站在光明处、人群视线中央身着金色斗篷的那人，浑身透露出的杀意简直要溢出残片之外。
……
茶水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莱兰德缓声开口道:
“卢修斯先生的运气真不错。”
找了一个早上刚好找到三张两位主角一致的旧事残片，这样的运气怎么能说不好呢。
埃西莉亚嘴角一抽，低头啜了口茶，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巫师小姐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淡淡扫了卢修斯一眼，一言不发地捧起茶杯。
两位女士不打算发言，剩下的两位男士对视一眼，卢修斯嘻嘻哈哈地打破了寂静:
“是有点凑巧啊，哈哈哈哈哈。毕竟我晚上没事干，白天就想着多出门走走，活动活动身体。既然是我破坏的氛围……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史密斯小姐听到这段话，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
莱兰德看起来已经不打算理会他了，兀自拿起茶水间里原本就放有的一本书翻看。
埃西莉亚耳朵一动，抬眼见卢修斯进入了状态，于是连咽茶水的动作都放轻了。
“我有一个朋友，”
卢修斯轻松而果断地以一个经典句式开头将故事娓娓道来:
“他的家里很有钱，他平时喝的水要特地从最纯净的水源地引来，随手赏给下属的魔法器都是商业街最贵的那几家店铺的高定款，出门随便挑着坐的南瓜马车上都镶满了高阶魔晶，因此有很多既对他的脸感兴趣又对他的钱感兴趣的女士追求他。
“追求他的女士有些是法师世家的优秀后代，有些是商界大腕的掌上明珠，有些是天资优异的魔科研员……但是他并没有对这些明艳的鲜花表现出过兴趣。
“直到有一天，一位面貌平凡、衣着简朴的小姐闯入了他的生活……”
本来没什么困意的埃西莉亚听到这里忽然感受到了精神的疲乏，史密斯小姐眼里的光亮也逐渐平熄了下来，莱兰德看起来已经进入了闲暇而专注的午后阅读时间。
卢修斯孜孜不倦地道:
“这位小姐身上平淡而有趣的特质吸引了他，自此，他展开了对这位身家与自己的身世地位门不当户不对的可爱小姐的追求。”
安静不动的埃西莉亚见对面的莱兰德看书看得认真，上下眼皮渐渐打起了架，她单手撑起下巴把自己前躯的重量压在桌面上，试图再坚持得久一点。
史密斯小姐的眼神已经有些飘忽了，她时不时地就将视线挪到桌上的茶水、手边的糕点甚至是窗外的白云上。
知觉敏锐一早上找到三张旧事残片的卢修斯这会儿好像失去了他平时灵敏的观察力:
“然后……”
卢修斯作长篇大论时的语调平缓而沉稳，她不知不觉间盯着桌上的糕点碟就模糊了意识，脑海中的那一根线缓缓浸入了沉静平和的水流里，精神卡在睡着和清醒的边缘。
忽得，她的手一滑，下巴从手掌滑落，她被惊得收手抬头，眼睛里就被刻进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坐姿端正的史密斯小姐身体略微前倾，神态严肃地注视着正笑得天真无邪的卢修斯的眼睛，竟然是在认真地听他胡编。
不能使用武力，那精神控制能力呢……这个会被查出来吗……
没人留意到埃西莉亚捧起茶杯的手正微微颤抖。
“男士的家族将那位小姐关入了地牢，男士自然不肯，要在夜晚孤身闯入自己家的地牢救出自己的心上人……”
……看史密斯听得那么认真，还以为你讲了什么好东西呢。虽然中间一大段都没听清，但是根本就不需要听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那位小姐见到偷偷赶来的男士，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感动和惊喜，而是大声地、狠狠咒骂起了他。咒骂声吸引来了看守地牢的守卫，男士被族中的长老施加了很重的刑罚，自此对那位小姐心灰意冷。”
埃西莉亚痛苦地深呼吸一口气，左右看看，没有找到第二本书籍，恍惚地看向了莱兰德。
莱兰德在这时微微转过头，对着她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唯一的书本，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埃西莉亚正盘算着第二天该怎么对莱兰德的伙食下手，卢修斯恐怖的魔音继续灌入她脆弱的耳朵:
“可是谁知道，那位小姐只是希望男士的未来不再受渺小无能的自己影响。然而、最终，那位小姐后悔了。
“她采取了自己所能采取的一切方式向他道歉祈求原谅，而她在伤透人心之后频繁的打扰使得男士对她产生了无法遏制的厌恶感。
“她不肯放弃对他的感情，于是在知道男士决定考取伟大的圣弗格森魔法科学技术学院之后——毅然决定也报考这家学院。”
埃西莉亚听到这里，虎躯一震，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而在她的余光里，莱兰德拿着书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常态。
什么啊……原来除了史密斯之外不是只有她在听。
卢修斯的声音逐渐变得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起来:
“也许是圣贤先师安德鲁的指引——他们在同一个考场相遇了!”
史密斯小姐的眼睛微微睁大，不自觉地将背挺直了。
感到一言难尽的埃西莉亚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可是!”
卢修斯猛然提高声音，把埃西莉亚吓了一跳，而他忠实的听众史密斯小姐则很明显地被调动起了积极的情绪。
“男士已经把对她的爱意逐渐转成了厌恶、然后化为彻骨的恨意!”
头皮发麻的埃西莉亚觉得自己此时一个人真的很无助。
“他决定在副本中想方设法地阻止那位小姐通过考核，比如，在她赢得副本游戏之前……就将她淘汰。”
语毕，他神色复杂地让目光在捧书看着的莱兰德和沉默地喝着茶的格林之间逡巡一圈，这个微小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二人的注意，而一直认真关注着卢修斯的史密斯瞳孔在一霎那产生了变化。
*
丝毫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埃西莉亚和莱兰德两人联手将卢修斯轰出了茶水间，史密斯小姐紧随其后，埃西莉亚再也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认识他，你以前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莱兰德轻轻合上手里的书，语调是那不变的温润:
“还好，每当我妹妹因为找不到合眼缘的影视剧而进入吵闹期的时候，我会付出一些合理的代价请卢修斯来我家里做客。”
*
各自心怀小心思、早已决定好下午投票人选的四人默契地提出跳过下午的集合讨论阶段，只需要在五点时都到达会客厅投票。
回房小憩一会儿，埃西莉亚精神饱满地起床在五点前赶到了会客厅。
一进门，她就与已经端坐主位上的黑色长发监考官对上了视线，她用眼神对今天来得熟练且很早的监考官表达了讶异，然后自在地在空位上挑选起座位。
036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耐心等待着所有未淘汰考生的到来。
……
比起昨天五个人刚刚玩完游戏连讨论投票的座位都要五人黏在一起的状态，今天剩下的考生们对于自己的座位都有了更为独特的想法。
比如从容不迫地与监考官相对而坐的莱兰德，比如孤身坐在长桌一边的正中间、不顾两边座椅空空的卢修斯，比如在卢修斯斜对角三个位置淡然落座的史密斯，也比如孤零零独自挤在离四人都保持一定距离的座位上的埃西莉亚。
反正没有一个人的座位是与其他人互相挨近的。
“现在开始投票。”
熟悉的投票专属空间替换了眼前的场景，埃西莉亚学着昨天的样子，无聊地靠在椅背上等候其他考生的操作。
回到会客厅，036念出了第二日的最终投票结果:
“一号卢修斯一票，二号史密斯零票，四号莱兰德一票，五号格林一票。本次投票无人淘汰。”
平静沉稳地公布了结果，监考官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间中，而听到这个结果的莱兰德眯起了眼。
*
仍然是在淋浴中度过了其他身份牌行动时间的埃西莉亚心平气和地拉上被子就要睡觉，但是今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她一样拥有良好的睡眠质量。
史密斯抬头望着天花板，脑海中那几幅画面反复回放着。
“毕竟我晚上没什么事情干……”
“比如，在她赢得副本游戏之前……就将她淘汰。”
“我只是不想让药师过得太称心如意。”
而这些话最终指向的结果，是错误的。
她白天的时候投给了格林，莱兰德不可能投给自己，所以他必然是投给了卢修斯，然后卢修斯也给莱兰德上了一票……
巫师和卧底的目标是投出药师，莱兰德不知为何认定了卢修斯就是药师，她在莱兰德表达出了对卢修斯的敌意之后就猜到了卢修斯就是药师。
她好歹靠自己走到了这一步，该有的观察力不会少，能看得出来莱兰德、卢修斯与文森特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和格林才是同类。
再加上莱兰德一早就与卢修斯相识，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再正常不过，所以听到那句“我只是不想让药师过得太称心如意”，她几乎是立即将卢修斯与药师划上了等号。
投票结果告诉她她一开始的猜想没有错，出现问题的是卢修斯在最后对她的误导。
他先是展示出了那三幕残片勾起她对莱兰德的敌意，虽然那些敌意微不可见。
然后利用她的喜好给她灌输了一个理念:莱兰德与格林早就认识并且莱兰德对格林怀有恶意。
再时不时在叙述的过程中插入一些他自己身为“凡人”的细节，比如“晚上没有事情做”，而被他的故事开头折磨得两眼发黑的莱兰德和格林根本不会认真去听他说话，在史密斯眼里，就默认了二人对卢修斯的话都没有相反的意见。
所以她下意识地认为真正的药师是格林。
她闭上眼睛给自己敲响了警钟，并回忆了一遍自己今晚的行动。
药师的复活技能还在……那么今晚，还不到使用毒药的时间。
这唯一一瓶毒药要么浇在拥有复活技能的药师身上，要么洒在被药师复活的贤者身上。
而绝对不可能用在卧底身上。
哪怕她今晚即将步入死亡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