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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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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枫的冷淡和镇定,出乎陈淑怡的预料。

在回陈府的路上,她一直在揣摩这个小姑娘的心思。

她是在试探吗?欲擒故纵?

奇货可居。

或许,已经有人看出她的价值,先于陈家投靠,所以四格格看不上她的毛遂自荐?

带着纷乱的情绪,陈淑怡走进叔父陈廷敬的书房,等他回来接着商议。

这一等,就到了三更天。

陈廷敬带着满身疲惫回家,看见侄女没睡,连高兴的劲头都没有,直接切入主题。

“我和安亲王,接触过了。”

陈淑怡忙前忙后给叔父更衣倒茶,嘴里也不闲着。

“他到底何意?”

“王爷打听到,我主管抑制铜价的差事,就想通过我,给皇上递个话。索额图,留不得。”

“为什么?”

“你长久不在京城,不明白。朝廷的俸禄压根养活不了官员,如果立志当清官,要么像魏大人那样,苦熬着;要么像咱家这样,靠祖产。两边都不选的,就得当贪官,受贿。你猜猜,索额图是哪种?”

“大约是受贿的吧。”

陈廷敬吞下一大口茶,疲累稍解。

“索额图家里,底子并不大厚。他父亲索尼大人虽说不算两袖清风,但也不贪婪,留下的家产其实有限。因为赫舍里皇后的关系,还得预备着宫廷使用,收支勉强打个平手。”

说到这里,陈廷敬压低嗓音。

“安亲王说,其实每年,皇上都会贴补索额图一笔银子,免得他出丑。去年他结党营私被皇上厌弃,银子就没给。”

“这话能信吗?”

“他的王妃是索额图的亲妹妹,应该不会错。”

陈淑怡吟味良久,缓缓道出疑惑。

“那安亲王为什么不帮着妻兄,反而要找咱们?”

“我也是今天才摸着点门路。我只当索额图仅在朝中跋扈,没想到他在家里也蛮横,安亲王同他关系不大好,面子上维持而已。再说,他是宗正,维护宗室内的秩序,职责所在。”

“他是抓到索额图什么错处了吗?”

“皇上的私房钱,今年分了一部分给太子。比如东北的人参,还有江南的布匹,诸如此类吧,我兼管户部,其实隐约也察觉到一些。索额图没了皇上的恩典,他自己不会做买卖,变卖家产又太丢人。兜兜转转,就盯上了太子殿下的钱袋子。”

“太子殿下愿意给,也不算什么吧?”

“皇上给太子殿下,估计也是看儿子大了,手里不宽裕会受委屈,数额其实不大。这满人呢,最好面子。索额图因为一夜之间成了白身,生怕旁人看扁他,之前要说是挥霍摆阔,现在干脆就成了争豪斗富。京中但凡有哪家得了不寻常的宝贝,他就要把人家压下去,寻更稀奇的来。”

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储君身边呢?

陈廷敬忧心忡忡,从怀里掏出一张奏折。

“事情我都写在上面了。难办的地方在于,太子殿下若是只给了钱,没参与私融铜钱,那还说得过去,无非是被蒙蔽;可达哈塔已经探问清楚,太子殿下和索额图是合伙,每次得了钱还拿分红。甚至于给周转不灵的官员们,放印子钱。(作者注,即高利贷)”

“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没多少。都还只是小打小闹。可皇上眼看去南巡,索额图似乎要趁这个机会,把生意铺开,使劲儿捞钱。”

“那,叔叔先听我我说吧!”

陈淑怡先详详细细地,把下午海枫同她讲的话完整转述一遍,才道出自己的见解。

“四格格的意思,我忖度着,是叫咱们别生生往石头上碰,非头破血流不可。总得缓和些,动静一定要小,最好除了皇上,谁也不知道。”

陈廷敬左右为难,怕康熙一时心软,纵虎归山,那陈家就算永无宁日。

“孩子,你过来。”

陈淑怡见叔父脸色凝重,也不用吩咐,直接在他面前跪下。

“请叔叔赐教。”

“陈家,只能当纯臣,谁也不投靠。皇上在,我老实办差;太子殿下登基,我的儿子、侄子也老实办差。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不能任由旁人对付咱们。你再把,四格格最后说的那三句话,重复一遍。”

“是。‘你说的话别同别人讲,我也没听见。’、‘你容我想想再说。’、‘陈家到底想要什么?’”

陈廷敬听完,几乎一字一顿,告诫侄女。

“接下来,我告诉你两件事。它们出了我口,进了你耳,要是被旁人知道一个字,陈家满门抄斩。”

陈淑怡深深叩首,一言不发。

“头一件,皇上,是个好皇上。我几乎看着他长大、亲政,虽然中间也犯过几次小错,但都太太平平过来了。不好享受、勤政为民、喜好读书、检点自身,好处说也说不完。但他有个缺点,就是君子可欺以方。”

(作者注:出自《孟子万章上》。有人送活鱼给子产,他命人放生,结果那人把鱼吃了还骗子产说鱼游得快活,子产听完还很高兴。指君子容易被合乎情理的事情欺骗。)

“叔叔是说徐乾学的事情吧?”(作者注:可见本章说介绍。)

“不止。高士奇、王鸿绪,甚至明珠、余国柱。皇上总觉得,饱读圣贤书的人可以相信,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通过读书明理、学了本事,接下来就该一展宏图、名垂青史。殊不知,天下多的是寡廉鲜耻,少的是仁义道德啊。”

陈淑怡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皇上觉得朝中大半是魏象枢,小半是达哈塔,索额图才是极少的宵小?”

“嗯,你学得很快。”

这可就难办了。

德才兼备、清廉自苦如魏大人,千古能有几人?

可若都是达哈塔这样的平庸之辈,朝廷又无法运转。

水至清则无鱼。

为官者十之八九,都盼着能以才入仕,博个封妻荫子,荣归故里,舒舒服服当个老太爷,坐着就有钱送上门。

“那第二件呢?”

“皇上自平鳌拜起,执掌大权十五年。他最大的武器,就是制衡。皇上从来不过多倚重谁,明面上也看不出偏爱,且不准任何人一枝独秀。谁敢冒头,皇上就剪除。索额图就是这样。太子,他半分精髓也没学着,对舅家过分偏袒。如此一来,人心不齐。”

“可太子名正言顺,谁能动摇?”

“无人动摇,却也无人支持啊。光有个正统的名头,难不成真当孤家寡人?”

他俩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这样一句话:

未来皇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陈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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