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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泥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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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冯七将马车赶得飞快,到城南灵宝寺时,也已经正午。

往来的香客都畏惧暑气,因而来礼佛的人甚少。

看门的小沙弥打着哈欠,见到有人来,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继续趴在桌子上打盹。

冯七只得自己把马牵到路旁,陈无双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的阴凉处,看着灵宝寺的大门。

灵宝寺的大门十分气派,门边立着六根四根廊柱,一丈多高的木门全部用朱漆新漆过一遍,上面的铁钉都是新的,铁皮包裹的门槛有两尺高,端地是庄严大气。

再往上是一块巨大的匾额,底部用黑漆涂满,上面阴刻灵宝寺三个字,每个都字大如斗,用金漆填满。

匾额的上方,就是重山顶的屋檐,屋檐上摆放着飞天雕像,用彩釉上三色,真如同是从寺中飞出的,美不可言。

陈无双看了一会儿华美气派的山门,就被山门前的石狮子边上立着的一块碑吸引了注意力。

碑文题注是记为灵宝寺重修藏经阁暨塑金佛捐赠者。

陈无双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捐的最多的就是衡阳王萧献,捐金一万斤;其次是保城县侯夏侯夔,捐金八千斤。

其下陈无双叫得出名字的有第四位轻车将军裴之礼,捐金五千斤;第九位戎昭将军徐摛,捐金两千斤;第十七位尚书仪曹郎朱异,捐金六百斤。甚至平时抠抠搜搜一个钱掰两半花的南康简王萧绩,都捐了两斤黄金。看来这个灵宝寺还挺得民心的嘛。

待冯七终于把马拴好,两个人晃晃悠悠进了门。

因为酷暑实在难熬,陈无双和冯七默契地选择贴着路边的树荫往大雄宝殿去。

从侧边小门进去,里面果然一个香客也没有,只有阵阵檀香萦绕鼻端,送来阵阵清凉的气息。

大雄宝殿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中央巨大的金佛。

金佛大约有两丈高,塑的是佛祖在莲台打坐的形象。从莲花底座到巨佛头顶都是纯金塑造,金灿灿的,难怪要用掉那么多金子。

冯七不爱说闲话,陈无双确实一刻也闲不住嘴的。她刚要和冯七分享她对这个金佛的感受,佛像后就传来一阵响声。

陈无双将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拉着冯七躲在门外,只探出半个头,聚精会神地盯着佛像后。

佛像后很快走出来一个小沙弥,说是小沙弥,其实也有三十岁左右,不过是因为他身上穿的僧衣是最普通的款式,手上又拿着一根扫帚,实在不像什么高僧。

他一瘸一拐地从佛像后走出来,一屁股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还不断用手揉着自己的脚踝。看样子刚才的响声就是他的脚磕在佛像上才发出的。

不得不说,听起来就疼。

那小沙弥也的确很疼,不住地嚎叫着,情到深处,还用扫帚把敲击佛像出气,嘴里念念有词:“我打你个金衣泥胎的东西,如今越发得了意了,还敢碰伤老子的脚?”

陈无双一开始只觉得好笑,慢慢也回过味来。外面的碑文上写了这个金佛里里外外都是金铸的,和有些寺庙鸡用金裹了一层不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是“金衣泥胎”?而且刚才扫帚敲击的那一声虽也不算特别清脆,但绝不是敲击金器发出的声音。

她抬头看冯七,冯七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等那人走了再说。

果然那个沙弥脱下鞋一看,半只脚都肿了,整个脚面高高隆起,难怪他疼痛难忍。

伤成这样,他也早没了打扫的心,骂骂咧咧地将草鞋夹在怀里,又伸手将扫帚拿上权当拐杖拄着,一瘸一拐地出门了。

冯七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佛像敲下一块,里面果然露出了泥胎。

冯七把那一块莲台角拿在手里:“外面裹的金子有半寸厚,的确比一般的包金要厚,但也远远称不上金塑。”

陈无双面色阴沉:“我去看看别的佛像。”

冯七腿脚不便,也正好不愿意来回走动,就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坐着等她。

大雄宝殿两侧摆放着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塑像,墙上画的是达摩祖师东行传教的故事。

佛像前插的檀香静静地燃着,袅袅香烟缠绕着经幡,在离佛殿莲花顶不到一尺时逸散,化作乌有。

此时没有人,似乎连风都为避暑热消散了,整个大殿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流动。

直到午时的钟声响起,骤然打破了这片宁静。四周树上的鸟被惊到,都扑簌簌飞起来。冯七看着一只鸟从殿前展翅,飞过山门,渐渐看不见了。

他的目光却还追逐着那只鸟远去的方向,想象自己就是那只鸟,用力张开双翅,在天空中迎着风翱翔。

没有牵绊,没有束缚,没有这条残废的连行动都困难的腿,没有想要他的命又想要他的价值的人。

只是一只鸟,飞啊,飞啊,飞向天空。

蓦地,他的目光被一片裙摆遮挡,陈无双饶有趣味地俯视着他:“在想什么?”

冯七打了个哈欠:“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已经尽快了。寺里十殿三十余座佛像,就没有一座纯金打造的。”

“这样的话,就连一百斤黄金也用不完……藏经阁修建得怎么样?”

陈无双用帕子擦着汗:“别提了,一年多了,才刚搭好个架子。说是没有合适的大梁,没办法盖起来。”

冯七纳闷:“这些人捐了那么多金子,竟然连个零头也没用到。这帮僧人未免有些太胆大了。”

“或许胆大的不是他们呢,”陈无双看着外面,殿前摆放的宝鼎,鼎里的香已经燃尽了,留下一坛香灰。

这里面,恐怕还有前几日夏侯夔上的几柱香。

这些佛像,或许可以骗骗寻常百姓,但对于夏侯夔和萧献这样自小就和金银玉器打交道的人来说,只要上手摸一下,便知道不是纯金的。

且夏侯夔和灵宝寺关系匪浅,他上香时和尚们还会帮他驱赶香客。

这些和尚们对其他佛像动手脚或许能瞒天过海,主佛的修造不是一日之功,怎么瞒得过冤大头夏侯夔的?即便他本人不到场,难道几个月也不曾派人来察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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