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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潜隐野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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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东东北,松口镇北郊之外,有一座小村庄,名叫辛溪乡。这里北负砻山,山势陡峭,东与南环绕着小辛河,斜依梅溪,正是三面环水,一面临山的地带。地方很僻,交通不便,只能乘船进出。

辛溪乡居民不多,十有八九姓辛,多半靠打鱼为业。康熙十八年九月,辛溪乡村道上,突然锡锡锡一阵山响,便见一个和尚,身形魁梧,气派不凡,左手托着一个大石钵,右手摇着锡杖,从村口踱来。

村里罕见外人,何况是一个和尚,还将锡杖摇得震天价响,引得村民都朝他看去。

这和尚来到一家小酒肆门口,观望半晌,霍地将锡杖一插,杖杆直没入地下尺来深,又把石钵往门口一放。尔后,取出一方布毯,铺在小酒肆门口正中间,就势坐下,点燃三炷香。一对圆眼随即半睁半闭,口中诵念起来,也听不出念的是经,还是别的什么。

小酒肆的老板娘是个寡妇,年约四旬,生得是柳眉杏眼,婉风流转,村里人都叫她冉嫂。辛溪乡这地方,就这一家酒肆,每日来喝酒吃茶的人甚多。冉嫂见和尚不知好歹,大咧咧坐在酒馆门口,遂向跑堂的伙计点点手。

伙计手拿一条白手巾,忙走出去,对和尚道:“这位师傅,麻烦你挪一下,挡着我们做生意了。”

和尚横坐在大门口,侧目旁睨,眼光往外一扫,意似不屑,又将双眼半闭,继续念他的经。

伙计喊了半天师傅,和尚只不睬他。冉嫂忍不住,摇摇曳曳走到门前,招呼道:“大师,你来小店,是要化缘?是要求食?”

和尚把钵盂一放,睁眼道:“唔,老衲我今天,是想结个善缘。”说着伸出一根指头道:“一锭金子,私铸的不要。”

此言一出,冉嫂蹙眉瞪眼,小小酒肆里的客人也骚然耸动,一齐盯着和尚看,把颈脖子伸得老长。

冉嫂高声笑嗤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想是犯了什么病吧?问我要一锭金元宝,这小酒馆做好做歹,也不过赚些碎银子,哪来的金锭。”

和尚翻了翻眼珠子,指着地上的三支香道:“施主请看,若这炷香燃尽,还见不到金子,第二炷香点起,老衲就要化两锭金子了。”

酒肆里的人纷纷吐舌,指指点点道:“这和尚好大口气!你看,要吵起来。”

冉嫂闻言嗔怒,顿时发话道:“我说,你这和尚真敢狮子大开口。挡着我门口,不让做生意,你是来打劫的么?”

和尚脸上像挂了一层霜,阖上眼,冷冷地道:“老衲真心化缘而来,施主不肯结善缘,贫僧就只好坐这儿,等候有缘了。”

冉嫂娇嗔不已,做了多年老板娘,第一次见到有这般不讲理的人,而且还是个出家人。她示意两个伙计,把捣乱的和尚赶走。两个伙计便向前凑去,一个抢左手,一个抢右手。

谁知还未沾身,嚯的一声啸响,和尚肥大的衣袖一拂,两个伙计腾的飞了出去,跌倒在地。

看热闹的人顿时哗然。冉嫂大吃一惊,忽有所悟似的,觉得对方来头可疑,正打算着遣人去寻自己的公公,忽见儿子辛天波带着十几个小孩,闹喳喳跑来。

这辛天波虽然年纪不大,却从小跟着爷爷练武,手底下颇有两下子,若论上树下河、摔跤淘气,谁都比不过他。他在当地是孩子王,天天成群结伴,削竹片为刀,缚竹枝为马,舞棒弄棍,到处乱转玩耍。

辛天波手指和尚,大喊道:“喂,你这和尚,堵我家门口,想做什么?”和尚抬眼一看,这孩子年约十三四岁,眉清目秀,面庞微黑,很透着精神。和尚眼光一转,说道:“老衲我讨斋乞食,超度有缘人。”冉嫂插言道:“说得倒好听,你哪是乞讨,你这是硬抢。”

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看,这第二炷香也快燃尽了。到第三炷香点燃……”冉嫂道:“到第三根香,你莫非就要三个金元宝不成?”和尚敲敲石钵道:“岂有此理。第三炷香燃尽,贫僧要向女施主化这一钵盂金子。”

辛天波心中冒火,不由骂道:“臭秃子,要找倒霉!”一挺身,就要过去动手。冉嫂拦住他,对和尚道:“大师,这是你不对了。你看看这小铺子,卖掉也不值一个金锭。不如这样,给你来一碗烧酒,菜随便吃,今日小店请客。”

和尚呵呵一笑道:“女施主打发谁呢?贫僧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你还价得掂着份量。今儿个是不见金子,不能离开。”

一个比辛天波大的孩子气嘟嘟地道:“哼!一个要饭的,摆这大架子,快滚!”猛然一纵身,朝和尚的石钵直踢过去。哪料到这石钵纹丝未动,那孩子倒哇哇一叫,脚指骨险些被踢断,痛得呲牙咧嘴。

这群孩子顿时怪嚷起来,辛天波已经往前一窜,把和尚拿手一推,下脚一踹。和尚侧身一抓,便叼辛天波手腕,众人只道辛天波要吃亏,哪知辛天波很滑溜,一扭身,到底没被抓着。

辛天波知道招架不了和尚,便掣出竹刀。冉嫂忙喝止。和尚骤一起身,形如飓风,也未见他如何出手,左手一探,空手夺刀。辛天波急往旁窜,已来不及,竹刀莫名其妙就被抄去。还亏他学过武术,猛地翻身,顺手就去抓那锡杖。谁想锡杖插在地上,休想撼动半分。

酒肆内人人看得呆了。和尚往前一赶,扑到辛天波身后,只一带,辛天波跟头踉跄。冉嫂慌忙护住儿子。和尚一拔锡杖,舞了个杖花,杖指辛天波,锐声喝道:“呔!小子,去把家里大人叫来,老衲在这里等他。”

辛天波羞愧难当,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想扑上去打架,被冉嫂下死力气捉住。忽闻一个深沉的声音道:“在下来了!法师有何贵干,敬请指教。”

和尚凝神一看,一个老者随着话音已到跟前。只见他年约六旬上下,苍颜黄发,身材枯瘦,可是眼光犀利;穿着一身短衫裤,脚下白布袜子,大洒鞋,手里擎着一杆旱烟袋。他这烟杆和寻常的不同,烟杆是铁铸的,烟锅儿也是铁铸的,连烟袋杆上挂着的烟荷包,也是铁丝织就。

来人正是辛天波的爷爷辛福来。和尚目光炯炯,眼望辛福来道:“施主,没领教你贵姓?”

辛福来道:“在下姓辛。大师从哪里来?怎会来到这里?”

和尚道:“贫僧叱咤天,云游四方,路过此地。听说这里众宝积聚,贫僧既入宝山,岂能空回,定要见识一番。”

辛福来脸色陡变,暗暗吃惊,说道:“叱咤天大师,你看这里不过百来户人家,全是打鱼种地为生、使苦力的穷人。小小村子,哪有什么宝山。”冉嫂道:“阿公,这和尚问我们家要金子呐,还不要私铸的,要官锭。”

辛福来双眉一轩,突然哈哈大笑道:“叱咤天大师既然开口,在下虽没有金子,但还做得起东道,请叱咤天师傅到寒舍一叙。”叱咤天道:“贫僧怎好叨扰?这次不过是认个门,见个面,下回再见真章。”

辛福来忽然冷笑道:“人都来了,还装客气?走罢,不如进去看个明白,在下陪相好的好好玩玩。”脱口竟说出江湖切口,左手伸出,似握手相让,却突然向叱咤天手腕一托,蓦又往下一沉,骈二指直奔肋下。

叱咤天右臂攒力,侧手臂一格,喝道:“来得好!”辛福来骤然收手,铁烟杆却又陡打过来。叱咤天手快疾挡,锡杖和铁烟杆撞在一起,当的一响,火星乱迸。两人远远地一退。

辛福来骤然起脚,将地上石钵一踢,飞打向叱咤天。叱咤天一斜身,忽的伸手将石钵捞住,狂笑道:“相好的终于露面啦!这么多年,你玩土地爷捉迷藏,到底被搜出来了。趁早交出宝贝,咱们两罢甘休。”竟也吐出江湖黑话。

正在恣口叫阵,不防辛福来嗖的扑到跟前,哗的一烟杆撩上去。叱咤天出其不意,急忙翻身,跃到一旁。辛福来的铁烟杆疾如狂飙,追击而至。叱咤天狠狠迎战,两个人顿时打在一处。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辛天波,眼望这场高手比斗,心直痒痒,跃跃欲试,却被冉嫂死死揪住。激斗十数合,叱咤天自觉难敌,陡然往前一攻,又倏然一退,大喝道:“太爷不陪了,相好的放明白点,你休想再遁名匿迹了,今儿晚上多留点神!”嗖嗖嗖几个箭步,飞奔而去。

辛福来紧追到小辛河,叱咤天如脱弦之箭,跃上岸边一艘小船,顿时顺流飘摇而去。辛福来岂肯放他走,也跳上停泊在河岸的另一只船,追赶下去。

然而叱咤天那艘小船走得极快,辛福来追了一阵,不敢继续追下去,只得悻悻然返回。到了家,顾不得说别的,急对冉嫂道:“快关门,今日不做生意了。”

冉嫂见公公的神色,又回想和尚说的话,分明是故意来招扰的,忙应了一声,吩咐伙计赔礼道歉,打发走客人,关门歇店。

冉嫂带着辛天波,回到里面,辛福来和老妻已在屋内等候。辛天波一见爷爷,便愤愤地道:“阿公,人家竟欺辱到我们门上来了,难道你就这么忍了,让这事这么过去吗?”

辛福来知道孙儿历来心高气傲,意有不悦,遂喝道:“天波,你阿公若是怕事,就不敢沾染当年那桩变故,还把你阿爸带到这儿来。那时为了朋友交情,无论再大的风险,我全得接着。可现在为了你,我不能不小心行事,你懂么?”

辛天波见爷爷脸色似不平善,非同往常,本来想问当年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了。辛大娘忙劝道:“他还是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辛福来哼了一声,又道:“适才我一看那僧人,绝不是寻常的和尚,棘手得厉害。他竟然摸进辛坑乡,指名要找宝藏,这就是诚心来惹事的。我们要好好提防,若一个疏于防守,就是滔天大祸。”

他看了看眼前的人,暗自摇头,除了自己,就天波会一点武功,何况年纪还小,并不能独当一面;其余两个伙计、一个厨师,更不足用。家里人手太少,实不够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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