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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阿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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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道平放下江离,急得大叫出声。播流与何忧这时已反应过来,赶过去将零露身子翻正,让她平躺在地,但见她兀自圆睁着双目,眸中毫无光彩,脸上的血浆与盐沙一经混合,仿佛涂了层暗红的泥浆,令她看上去更像座没有神识的泥偶。探她鼻息,发觉她呼吸时缓时急,与僵硬呆滞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二人接着查验她伤势,可正如他们亲眼目睹的一样,零露并未受到攻击,自然在身上也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她之前可是受过甚么内伤?”何忧问道平道。

道平瞪着眼摇头道:“没有哇!就有甚么,这些年也早该好啦,怎会等到这时才发作?!”

“会不会是适才与格悟较量的时候?”

“没有,她都没有和格悟正面交手。”道平急道,“她到底怎么啦?”

何忧单手搭上零露的脉搏,一脸困惑道:“不好说,要赶快送医救治,兴许还来得及。”

“那还等甚么,现在就走!”道平瞧了眼身前地上的江离,又咬着牙对乔羽道:“你,你也跟我们一起走!休想逃了!”说着就要过去擒她。

哪知就在这时,江离突然“嗯”地吐出口气,跟着睁眼,竟是悠悠醒转了过来。道平先是大喜,随即大惊,因见江离欲要坐起,急忙以手按住他道:“别动别动!别牵动伤口!”

江离身子一僵,止住了动作。他脑中本是空白,经道平这一喊,才懵怔忆起昏晕前的一刻来:印象中,似是有冰冷之物贴上了脖颈,接着脑后一痛,就没了知觉。他暗自纳罕自己的伤势,将手往脑后摸去。这一下沾得满手湿黏,登时心惊不已。

“我怎么了?”他吸口气道。

“你只要别动就好!”道平已过来查看起江离的脖颈处。适才她见江离血喷如注,心中已料定凶多吉少,后来迭起变故,竟就未去仔细验看伤口。此时只这一验,居然找不到出血之处,每一处肌肤都是好端端的,却哪里有甚么伤口?

“咦?”道平纳闷道,问江离:“哥,你哪里疼?”

江离慢慢道:“倒没甚么,只是头有些晕。”又问:“这血,是我流的?”

“我原以为是,但看来不是!”道平惊喜道。

“那这血是谁的?”这下反轮到江离面露惊恐了,他挣扎坐起,抓着道平惶惶问道:“还有谁受伤了?是乔羽,还是你小师叔?!”

道平被问住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乔羽身上。在不远处,乔羽发髻散乱,箕踞而坐,忽然狂声大笑。

“原来是你搞的鬼!”道平明白过来,“你干了甚么?!”

播流在一旁道:“小金鱼,这还用问?是那些死人的血!大概是她方才过来时拿甚么盛了些,一直放在怀中以体温温着,用来以假乱真的呀。她压根就没打算伤害祁兄,让我们误以为她杀了人,其实都是作戏。”

“可为甚么?为甚么要假装杀人?”

“哎……明摆着嘛。”播流瞥了眼零露道,“我虽不知原因,却看得明白,你哥一倒,这位,零露姑娘跟着就这样了。”

“零露?”江离大惊道,“你小师叔她怎么了?”

“你别急,”道平试图安慰,“小师叔大概是和我们一样,误以为你被那恶人所害,邪气上冲,一下没缓过来,就闷倒了。咱们这就带她找尤神医去。”

乔羽止了笑道:“别白费力啦,神仙也治不好她!”

道平啐了乔羽一口,怒气冲冲道:“去你的,你弄巧害人不成,才是白费力气!”转回头对江离道:“哥,别听她的!我得押着这恶人,就让大鲤鱼背你,咱们快走罢。”

江离却无半点放松神色,执意问道:“你小师叔闷倒前,有没有看来像是受了魇魔的样子?”

道平见说,隐隐觉出不妙,却不愿在乔羽面前表露,仍道:“她就是气着了,气着了头脑就会发昏的嘛。”

江离又问何忧:“何忧,你懂医理,你来说,她可是寻常闷倒之状?”

何忧略作犹豫,如实道:“这脉息和症候我闻所未闻,下不了判断。只可说,她这场发作属实蹊跷。”

江离听到此处,知是零露落入梦魇,无力挽回,当即心像被掏空了大半,哀哀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最后一片挡住字句的墨污终于在此刻消散,最终回完全浮现在脑海中:

第十五回 得脱深圹孤灯重燃 月落人影两世相隔

两世相隔,两世相隔。江离默念着这最后四个字,舌根涌出一股苦涩,心中空空荡荡,宛如坠入了无底深谷。一想到命运如何钳着他的手腕,引他亲笔写下这悲凉结局,他就感到十分无力。

道平见到这副神情,自也懂了十有八九,明白小师叔多半醒不过来了。再看乔羽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憎恶,悲怒交加地叱道:“你笑甚么?!我当初瞎了眼,竟把你认作好人!”骂到一半忽又道:“我知道啦,定是你在血里下了毒害我小师叔!快把解药交出来!”

“你们都沾了血,若是毒,你俩怎会没事?”还是播流见事清楚,“依我看,零露姑娘这样,与那三清铃震引发的症候倒像是一路。”

“三清铃?可铃儿,铃儿还在沙潮里呐!你莫不是要说,是格悟……”

“不是三清铃的缘故,”江离道,“但也确实和它有关。你小师叔她,心绪一旦遭遇极端起伏,便会像现在这般陷入梦魇,无法挣脱。”

“你说她这是在做噩梦?”道平似懂非懂地问道,“那我们快快叫醒她!”

江离脸色灰败:“如今这情景,除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尤神医可不是寻常大夫,他不一定没法子。”

江离摇头:“此乃心疾,药石无用,医术再高也是枉然。”

“就算是噩梦,也总有做完的时候,不是么?”

“困住她的是她心中的魔障。”江离道,“这魔障又比常人厉害百倍千倍。若等着魔障自行淡去,只怕要太久,久过你我寿命的长度。”

道平声带哭腔:“那可如何是好?小师叔一辈子都要这样么?这是死是活?”

江离默然。片刻后对道平道:“带我过去看看她罢。”

零露的脸,摸上去又黏又冷。江离将脸凑近,直至她微弱的鼻息触到皮肤。“至少还活着。”他心中一松,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零露,零露。”他轻声唤她,“我是阿江啊,是临清的祁江离,你听得见么?”

零露毫无反应。

江离接连又唤几声,见得不到回应,便不再执着,将手拂过零露的眼皮。零露听话地合上了双眼,就如真的睡去一样。

江离将手移至零露的腕上,缓慢的脉搏透过掌心传来,令他心尖发麻。“咚……咚……”零露的心每搏动一下,都要隔上许久,好似旅人疲惫的脚步,压抑沉重。骤然间,不系舟中的一幕涌上了江离的心间。

那是在格悟追来不久之前。

那日他喂过火尾雀,正自沙潮边缘返回的路上,探路的木杖蓦地触到了一块软物。他先是一惊,转瞬即反应过来:“零露,你见着我,怎的也不出个声,却要我撞上你来?”原来杖头碰到的是零露的脚面。

“你怎就知是我,不是道平?”零露从他手中接过木杖,轻轻挽住了他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只要零露在身边,江离便不用木杖了。

他记得十年前,初到舟中之时,自己装作熟睡,隐匿了身份的零露也曾不动声色地在他面前长久驻足。那场景零露大约早已淡忘,在他心里却仍鲜明,每每思及,心绪总会被莫名搅动。此刻那回忆又一次跳入脑海,好像蓦地开启了一道门,不断牵扯出这十年相处中的无数琐碎细节,教他有些错不及防,心潮暗涌。

他以盲眼掩盖下这波澜,对零露道:“当面不作声,你这不是头一回啦。”却不知,自己实则神情微妙。忽来一阵风沙,他以袖遮脸,低下头去。

他感到头顶一暖。原来是零露摘下了自己戴的狐帽,扣在了他的头上,语气略显僵硬:“我这回又非故意的。方才是盐沙迷了眼,我一时才没看路。”

“那你过来,”江离拽了拽她的手,像被甚么鼓动着,“我帮你把沙子吹一吹。”

零露却好像没有听到,牵着他的手,仍只顾在前走。他甚至被带得踉跄了几下。下一刻,零露极突然地刹停了步子,在原地定了片刻,怔怔回过身来。

他顺着零露的手臂,扶上她的肩膀,轻轻问道:“方才那是做甚么?来,把头仰起来。”零露仰起了脸。他把脸挨过去,两人的距离缩至呼吸之间。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零露覆着月色霜釉的唇微微翕动,传来无穷言外之意。他感到心魂被忽地攫住,顷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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