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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哀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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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凫的视线在干吕剑上一触即收,语气愈发冷酷地重复道:“我问你,来这作甚。”

“我来找你。”渺渺没有退缩,她将剑收回鞘中,更向前递了半寸道:“你认得它,是也不是?”

尺凫别过脸去,嘴角勾起薄情的弧度:“怎么,你是要替那天宝宫的余孽报仇?”

“你杀人无算,居然只一眼就认出了这柄剑。”渺渺的嗓音暗哑,甚可说粗糙,往常对外人说话时她总是慵慵懒懒,唯唯诺诺,但人一果敢起来,这声音便显得很具力度。

“那老东西的剑法不弱。”尺凫淡淡道,“不过他与龙华寺作对,只能有死无全尸这一个下场。”

“不对,你认出它,只因这不是张道长的剑,或者说原本不是他的。”渺渺道,“这是你的剑,我可有说错?”

尺凫目光陡然锋利,声音几要将渺渺血流凝住:“你到底想说甚么?”

渺渺气息急促,硬生生压下想要后退的冲动,强撑道:“昨日在栖真观……”这三字出口,尺凫的目光如刀片射来,刃锋压住她的喉咙,声音被硬逼了回去。

片刻后尺凫道:“是你?”

渺渺自然明白她指的是在聂无踪尸身上做手脚之人,却故意言她道:“不止我,我哥昨日也在穹窿山。”江离曾与尺凫在竹林外遭遇,但当时他容貌被斗笠所遮,从始至终未发一声,所以未被尺凫认出。

尺凫的表情如枯井无波,但三尺寒冰封冻的眼底明明有了震动,宛若灵魂正在僵冷的躯壳中剧烈地颤抖。这一切正中渺渺所期,她接着又道:

“你放心,哥他恰在出事前离开了。”

尺凫脸上煞气渐盛,狠道:“趁我还不想杀你,快滚。”

“先听我把话说完,杀不杀随你。”渺渺道。

尺凫神色阴鸷地盯着她。

“我要说的是聂无踪……”渺渺才又开口,前襟即被尺凫扯住。尺凫指甲中嵌着血泥,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我劝你莫要再自作聪明,自寻死路。我是和他有些过往,若这样就让你觉有恃无恐,我早晚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渺渺的决意此刻已超过了惧意,她扳住尺凫冰凉的手,另一手举起干吕剑,加快语速道:“聂无踪在见到这柄剑时难掩动容,可他九年来未曾下过山!张道长为隐藏身份不惜毁去容貌,怎会沿用九年前的旧剑?只可说,这柄剑九年前另有原主……唔,”

她身子被尺凫提起,脚渐渐离开了地面,依然倔强着要将话说完,“……只能是你,你曾潜伏在天宝宫,而后出卖了他们,你是唯一活到现在的当事者。聂无踪九年前是见你,见你用过这柄剑,你才是它原本的主人……”她分明看到扯着自己衣衫的指节在听到“聂无踪”名字时因用力而变得更白。

尺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像是为甚么事松了口气,随即惊讶转为了隐忍不发的怒气,几近低吼道:“他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这九年间……剑为何在……张道长手中?”渺渺挣扎着道。

尺凫咬牙道:“你刚不是说了?我是叛徒,他恨我,他们恨我,要用我的剑,手刃我。”

“可张道长用这柄剑斩遍龙华寺恶徒,唯独对你手下留了情。”

尺凫貌似没有立即理解她的话,眼中的冷光荡了几荡,表情渐渐变得相当怪异,跟着冷笑起来:“留情?你是这般妄想的?”她摇了摇头,笑得有些不可抑制,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那老家伙做梦都想我死,只是先被我一剑削去了头颅!”

“张道长是自己选择死在你剑下的。”渺渺道。

尺凫推开了渺渺,笑得垂下了头,扯破了眼眶的伤口,血滴下来,像笑出的眼泪。“听听你自己的话,我出卖天宝宫,他们反要对我容情?你莫非是想用这些自相矛盾的浑话感化我?让我感到愧疚,让我自责?还是说,这是你哥的意思?”她抬头,目光像锥子,“我此生做过之事,不管是错是对,没有一件后悔。有本事就来杀我偿命,我随时奉陪。听懂了就带着你那多管闲事的哥哥,滚得越远越好。”

渺渺没有挪步:“你罪恶昭昭,早晚会有人让你付出代价,我也从不觉得你会怀有悔意。但你这话分明口不对心!昨夜我就躲在那土房墙后,看到了你倒在地上时望着聂道长尸身的眼神,无论怎么看,那都不是看仇敌的眼神。”

尺凫的手摸向腰间的鲛影剑,瞳孔仿佛在渐渐收紧。

“我说得是不是浑话,你心里清清楚楚。”渺渺催逼道,“再告诉你一件事,聂道长见到这柄剑时的神情,我也看到了,和你那时一般无异,他绝无憎恨。”

尺凫身躯毫无征兆地一震,一口血没忍住呕将出来。她喘了口气,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污,眉间淬出真正的杀意:“你是不是想说,你昨夜在聂无踪身上动的那些手脚是在帮我?呵,和天宝宫纠缠不清,还是和庆云庄相互勾结,你想给我安上哪个罪名?你算个甚么东西,也配跟我玩这花样?”

渺渺道:“我是庆云庄的人,你果然早就知道。”

尺凫缓缓抽出了鲛影剑,鲛皮包裹的剑柄闪着诡异的光芒:“看你哥的情面,我才给你机会,不要不知好歹。”

巷中聚集的甘露教徒越来越多,诵经之声如海潮此起彼伏。城中放起了焰火,火光在尺凫脸上投下迷离莫测影。

渺渺疏忽贴近尺凫,在她耳边低声道:“聂道长已被具棺安葬在了山中。我昨夜对尸身动手脚,只为将祸水引向庆云庄,本意与你无关。庆尚豪假仁假义,害死我爹娘,又将我哄骗,我反把他认做恩人多年。如今皇天有眼,让我得知真相,此仇若不能报,我生不如死。”

她轻轻按住尺凫握着鲛影剑柄的手,眼中闪着泪光,“你身为玄凝阁都监,我却来把这内情相告,你动动口舌,便能使我这一番筹划便会化为流水,让我比死更痛苦百倍。你说,我又有甚么玩花样的余地?”

尺凫侧过头来睨视她,表情冷漠。渺渺迎着她的目光,试着将鲛影的剑柄按下,剑身被推回了半寸。

“你不承认是这干吕剑的主人也罢,但我确信天宝宫对你意义非凡。”渺渺继续以极小的声音道,“我猜不透为甚么,或许是道长们曾经对你的恩情和慈悲,使你留下了一丝未泯的良心,可也有仅一丝,因为你终在龙王庙残忍杀死了张道长。但你也因此获得了报应。如今聂道长暴露,你的谎话已被揭穿,失信于龙华寺,你难以自处,说不好死期将近,我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再来害你。”

教徒的诵经声达到顶峰,在一股痴狂的声浪中,鲛影剑“啪”地被完全推回了鞘中。

渺渺抓紧余下不多时间道:“相反,我的计划能够助你脱离困境。我捣毁庆云庄,你借此重创玄凝阁,这对眼下的你来讲利大于弊。但我势单力薄,这计划仅凭我难以实施,没有我的情报你亦有心无力。你我联手,此事大抵可成。我们利益一致,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你信便信,不信便现在一刀杀了我。错失此机,我报仇再无希望,一条贱命,有何足惜?”

尺凫沉默不语。渺渺的眼神坚定,含着不似伪装的自信,也有掩饰不住的厌恶和仇恨,分明对面前之人并无信任,提出联手纯属无奈之下的权益之策。尺凫直勾勾地看进她的眼底,将她这心思看了个透彻,神情满是不屑,仿佛在说,你不信我,凭甚么认定我就信你?

“我不笃定你会答应,”渺渺也看懂了她的意思,“此次前来,我赌的就是你那一丝残存的人性良心。”

“你拿什么赌?天宝宫已经死绝了。”尺凫语调依然冷硬。

“祁江离。”渺渺一指戳在尺凫心脏处,“我的筹码从来只有我哥。”

尺凫的前胸几不可察地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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