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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恰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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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这番安排,舒柏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那朝着舒槐扬起的下巴透出挑衅。

瞧瞧,脑子聪明有什么用?

郡主她啊,就喜欢不聪明的啊……

行至僻静之处,甜甜让车夫将马车稍微停了一会,舒柏便扛着舒槐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明月想着这两人那暗搓搓的互动,忽然就笑出了声。

她压根无法相信谢清尧手里能养出这般鲜活的人。

顿了顿,徐明月又明白了。

这两人是谢尧替她养的。

幽语握着团扇给徐明月扇着:“姑娘心情很好?”

“那当然好啊。”甜甜接了话头:“姑娘的心上人和眼前人是同一人,怎么可能不好?”

“要是我也能同时拥有两个夫君,我做梦都得笑醒。”

徐明月不笑了,幽语手里的动作也顿住了。

她们觉得甜甜最壮的不是身子,而是胆子。

沉默发酵,甜甜脸皱巴到一处:“我如果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信吗?”

徐明月摇头否认,踌躇良久:“甜甜你放心,你姑娘我会好好给你备下嫁妆,让你能养得起两个夫君。”

甜甜:……

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的……

金辉洒满青石台阶,千年古刹寺门大开,迎接着往来之信众。

身穿破旧僧袍,脚踩破洞布鞋,背着经箧的慈净踏入护国寺的正门。

云游三年,慈净未能替那帝星寻找到脱困之法,本不当归来。

可他两月前夜观星象,瞧出那帝星似有隐隐破除阴霾之势,便想回来瞧上这一遭。

途经神龛,慈净看着这寺内往来之人群,容色上或悲或喜,跪在蒲团前的信众或乐或忧。

他这颗刚见过世间广阔、民生疾苦的心,沉重了几分。

世人常言这佛门乃清净之地,可这清净之地,日日托举的都是这世人形形色色的欲望。

推开禅院的木门,阳光透过窗柩撒入屋内,光亮所过之处藏着腾飞的尘埃。

一道藏青色的背影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握住的佛珠不断碰撞,晃动了那坠在佛珠底部的珊瑚珠手链。

这日复一日拨弄佛珠之人,并非这佛门虔诚的信众。

佛渡有缘人,可佛,似乎独独遗忘了这天命帝星。

将行囊放下,慈净并没有打搅谢清尧,转身拿着水壶走出禅院。

溯流而上,慈净满载而归。

红泥小炉燃起,被蒸腾出的水汽氤氲,谢清尧合上的眼眸睁开的那一瞬,遍布灰白的杀意。

慈净用那双能托举信众悲苦的眸子安抚着谢清尧的杀欲,隐隐瞧出了谢清尧今日之不同。

那双空洞眸子的杀念依然在,可那杀念之后,慈净看见了谢清尧对活着的渴求。

很淡,但有。

替谢清尧斟上热茶:“殿下这些年还做梦吗?”

谢清尧一手端着瓷杯,轻轻吹散着热气:“两月前去了一趟德水,睡得极少便没做梦,近些日子回了这京城,便是夜夜如此。”

“殿下还是在梦境之中杀人吗?”

原本沉肃的嗓音透出疯狂,疯狂之下藏着的是恨意与执念:“孤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孤的小月亮,孤要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孤要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木鱼声沉静,将谢清尧从梦魇中扯出。

“殿下今日为何而来?”

“她回来了。”谢清尧这话说得又兴奋,又悲凉:

“她想救百姓,孤要同她见面了,孤不想被她发现,孤在每一个夜晚,意图杀尽她想救的百姓。”

“孤不想她觉得孤是个怪物。”

谢清尧在每一个夜晚,但凡入睡,便在以一人之力与这苍生博弈厮杀。

两千多个日夜,梦境中的百姓,日日都在朝谢清尧索命。

慈净看着谢清尧摊开的手掌:“殿下,这世间的剑刃皆有鞘,没有剑鞘会因剑刃染血,而不准其入内。”

谢清尧并不认同。

纵然他是剑,徐明月是他唯一的剑鞘,谢清尧亦想涤尽血腥,再入那剑鞘。

没有人生来就要托举他人的肮脏。

慈净将落在谢清尧掌心的目光收回。

他夜观天象看见的转机,并未落到谢清尧身上。

慈净呼吸微沉,缓劝道:

“殿下乃天生帝星,当承万民之兴衰,您若为一人而辜负苍生,那苍生必不会让那人善终。”

“佛法有云,因果报应当如是,情起缘灭亦当如是。”

谢清尧端起茶盏,茶水在杯中摇晃:“你知道的,孤不信神佛,神佛还不了孤公道,给不了孤出路。”

“孤不怕那梦境的,孤只是怕从梦境中走出的孤,吓坏了孤的小月亮。”

“她那般好,本不当配孤这样一个人,可孤,放不下了。”

谢清尧绕在手臂的佛珠从来不是因为他信鬼神,那是他亲自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他的体内有两个灵魂。

一个灵魂在白日意图扛起江山之责任,一个灵魂在暗夜的梦中一次次举起屠刀,意图斩尽那些连容色都瞧不清的百姓。

总有一天,谢清尧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无差别的将屠刀指向除徐明月之外的所有人。

悠长的木鱼敲打之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沉静之声,慈净的言语缓缓灌入谢清尧耳中:

“殿下,冤有头债有主,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百姓不知,也无从得知。”

“生而在世各有使命,有人是为了活这一生,有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是为了让更多人活这一遭。”

“殿下不负苍生,苍生必不会负殿下。”

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谢清尧平静阐述着这世道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慈净,这天下已经负过孤数次了。”

“世间诸般皆有因果,殿下竭力劈开这阴霾,必能见到另一番天光。”

这样的话,谢清尧这些年听过无数次,他努力过的,但他再努力,也看不见天光。

从蒲团之上起身,谢清尧孤身走出禅房,无力遮掩的杀气浓郁到无人敢靠近。

小沙弥引着徐明月去往禅院,谢清尧心口一紧,匆匆低头敛目与徐明月错身而过。

沿着青石台阶朝下走去,竭力的克制压不住心间的念想,谢清尧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回了头。

那披着夕阳的女子,光是一个背影便能让谢清尧软了利刺,退了杀气。

谢清尧消散的精气神归位,从地狱到人间,他又拥有了将所有的善恶托举的能力。

脚下步子较之来时轻盈不少,谢清尧稳步离了护国寺。

他想,他日后必当不会来这等佛门之地。

月亮回来了。

会主动走向他的月亮,回来了。

染着杀气的沉水香萦绕在徐明月鼻息之间,经久未散。

站在禅院的木阶之上朝前望去,那一身藏青的男子刻意的避而不见,徐明月如何能不知?

十二岁之前的拥有与十二岁之后的失去,日日撕裂着谢清尧。

如今群狼环伺,这满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致使昔年悲剧的凶手。

或直接,或间接。

徐明月回到这京城,是为了陪谢清尧揭开真相,拨乱反正。

徐明月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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