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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铃铛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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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的风鼓荡着。岩浆从谷口流过,发出的赤红的光,照亮了整个山谷。

谷中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如果人间有地狱,就在这里。

与“地狱”相邻的即是火蛇部落。

火蛇部落被火焰包围,被阵法守护。

里面四季如夏,如沙的红土覆盖着绿色。草与木头组合起来的房子,算不上华贵,可以遮风挡雨,粗壮的大树结着黄色的火蛇果。

如果人间有仙境,就在这里。

“叮当,叮当,”铃铛随着少年跳跃的步子震动。声音好听极了,少年特别喜欢这个声音。所以他总是跳跃。他爬到石头上,再一跳,用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半空中荡了一条弧线,落到枯黄的草地上,“叮当”,一声清脆的响。

每当叮当的声音响起,他都会感觉到放松与宁静,肌肉酥麻了。

特别舒服,又有趣。

“听,铃铛又在显摆了。”

大树下藏着三个小孩,说羡慕又鄙视的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别管他,我们都别搭理他。”

“他上次说他不想跟我们所有人玩。”

另外两个男孩眼馋着女孩。

“叮当”,一张笑脸出现在洞口,恶魔降临似的,把门外的光挡住了。

洞中的三个孩子恐怕地往洞里缩。他们已经缩到了最深处,拥挤在一团,那场景好像躲魔鬼似的。但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而是厌恶。

他们瞪着挡住光的人,一定要斥责什么。斥责他无礼,斥责他野蛮。

斥责之前,他们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穿没穿裤子?”

“都穿了。你眼瞎。”女孩又急又狠。

“我上次就看到有人没穿。”

“我穿了。”女孩吼道,“死铃铛,你无凭无据不要乱说话。”

“急了呀,我可没说是你。”

“你个混蛋还说。一起上,揍他。”

女孩一声令下,带着两个男孩往外爬。铃铛抓了两把土往洞里一撒,撒腿就跑。叮叮当当地惊起草丛的蚂蚱,林中的鸟,河边的金色青蛙,吃草的蟒牛……

铃铛跑得快急了,比他们都快。

以至于故意放慢速度,等他们追上来,就随意戏耍他们。

玩闹好一会,才跑进玉简房。

玉简房是火蛇部落公用的地方。

外面用石头垒了一圈墙,里面是歪歪扭扭的木头柱子。柱子上的树杈有的折断,有的保留着伸向中间,它们一起撑起长蛇草铺的屋顶。它的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底色是草香,加上木头香。可惜里面只要有人,一走进去,人身上的臭味就会占据香的位置。而那里总有七八个二三十岁的大人站在架子前,一片肃静。

追过来的小孩停在门口。

不敢说话,只挥舞拳头,示意铃铛出来。

铃铛转头做了个鬼脸。他不怕,没人敢在这里乱来,这是严肃的地方,连说话都要很小声。他母鸡一样蹑手蹑脚,走到大人们中间。

他将双手擦干净,在比大人还高的架子前站着,晾了一会汗,抽出一枚黑色玉简,而后将玉简虔诚地放在额头,呼吸舒缓,神识集中于眉心,读玉简中的图文。

“《火丹功与狩猎》。”

他已经看了很多次。对这篇先贤随手录入的功法,他又爱又恨。

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没有门槛的玉简,有精神力就能阅览,所以他才能看。

可是他还太年轻了,又是巫人族,精神力先天就比人族差一些。人族在他这个年纪都不能看的东西,他也看不了太久。且每次看到后半段,还会头晕目眩。

一次不看完,下次就得从头。

可开头的偏偏都是些废话。

“引火,控火,布置陷阱,扎营……”半个多时辰,才讲到功法部分,“火丹功分为七层,练到极致,可结出烈火金丹。修练《火丹功》之前需筑基。筑基分三步,首先锤炼身体,使其有百斤之力;然后,准备七颗火蛇丹;最后,准备闭关七日的食物。(附火蛇丹丹方:新鲜火舌草草根3棵,蛇胆1颗,红土1把,加水3碗,熬干,取出草根,将红土搓成药丸即可。)而后闭关七天修行……服食火蛇丹,用意识引导药力温养丹田,使其蠢蠢欲动……即为第一层……”

他比三天前多看了一句,看到了正题,高兴地咧着嘴笑。看完,他不敢停留,小心地把玉简放回,带着警惕,蹑手蹑脚走出去。

一个木讷的黑汉子瞪了铃铛一眼。

见铃铛出去,也跟着走出去。

铃铛瞥了黑汉子一眼,加快脚步,走到离玉简房稍远了些,便撒腿就跑。

“叮当叮当”,铃铛不时响着。

黑汉子饿狼一般追了上来,骂道:“小火蛇蛋,毛还没长齐就来玉简房,弄得嘎吱嘎吱响,打扰我看玉简你知道不?你打断我修行,我今天非得教训你。”

铃铛边跑边回骂:“老火蛇蛋,你又来追我——你追得上我吗?”

黑汉子狠道:“我追不上你?”

铃铛奚落起来,“你三十好几,玉简都看不了,还想追我?人家打猎都不带你去,你还不明白——你在这就是吃干饭的。”

“小火蛇蛋,你才吃干饭的!”黑汉子最讨厌别人这么说。他恨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可他大步流星地追,偏偏追不上铃铛,以至于说了那句,“有本事你别跑。”

“切,有本事你追上我啊。”

铃铛的仇人颇多,这不,先前追他的女孩和她的男孩们正在前面堵着,远远地大呼小叫,“抓住他,抓住,今天必须揍他。”

铃铛一跃而起,抓住比他高一倍的树枝,猴子一样爬了上去。

他爬得很高,又爬得很快。

“我tui!”他往树下吐口水。

“都让开。”黑汉子大喊一声,孩子们躲着口水,都不理他。他已经习惯了。他挤进孩子们中间,用手抓住树枝,用力地晃。

铃铛用力抱着树,死不松开。

“一起上,今天绝不放过他。”

“再吐口水,把你脸打烂。”

“别晃了,你个傻大个。”只有女孩敢这么说话。

她是狩猎队副队长的女儿。

黑汉子停住了,嘴角却在抽抽。

狩猎队是他梦里向往的地方。对于进了狩猎队的人物,他只有尊敬。

女孩推攘身边的男孩,命令他们爬上去。男孩们大呼小叫着往上爬,一路挨了好几口新鲜的口水。恶心得臭骂。

黑汉子当起了看客,昂着脑袋指指点点起来,一见到谁身上被吐了口水,他便高兴地教训那人,“小火蛇蛋,你躲啊。”不敢骂女孩,他还不敢骂别人吗?那些被他骂的人,虽然看不起他,现在也拿他无可奈何。只有不理他,该做什么做什么。等到再长大一点,等能修行了,会有报仇的机会的。

铃铛居高临下地等了一会,抓着一根柔软的树枝,用力一荡。

并不轻松,但总算够到旁边的树枝。

他抓紧了树枝换了棵树。

他说:“噢,这一群凡人。”

女孩不喜欢听到“凡人”的评价,她叉着腰斥责道:“我是截教门下四代弟子王虎大人的朋友的亲戚,你只是个巫人生的野孩子,你才是凡人。我的道号叫火蓝,你呢?你只被人称做‘铃铛’,还没有个正经道号呢?”

“我上次看到有人没穿裤子……”

“你说谁?继续爬,揍他。”

女孩气疯了,对空气踢打,忽然冷不丁地对着黑汉子拳打脚踢。

两个男孩下来,喊着“揍他,揍他”,也揍起了黑汉子。黑汉子躲闪着女孩,蒲扇似的巴掌朝男孩打去。男孩挨了揍,好生气的抱住黑汉子,齐心协力把他弄倒。而黑汉子也有些蛮力,抓住一个男孩,狠狠打男孩屁股。啪,他打得好狠呦。

看他们互殴,铃铛哈哈大笑。穿越到这世界七八年,没手机,没电脑,除了琢磨神秘的仙法,他也就这点恶俗的趣味了。

恶俗的趣味注定不能长久。

他们停下——他沿着熟悉的枝桠,从树上走了一会,远离喧闹的人。

心情舒缓,疲惫袭来——

他躲到巨树下的巨石上小睡。

那里是他的秘密地方。

那块巨石始终温热,躺起来很舒服,而且靠近大树,不会口渴,是个非常适合小憩的地方。每次看完玉简,他都来这里睡一会。

身心俱疲,才数个呼吸便睡熟了。

安静又安全的树林中,本不该有什么事发生。他应该像往常一样,睡一段时间便跑回家去,挨两句啰嗦的骂,吃一些果子和肉饼。今日却不一样,一声长长的叹息入梦,忧伤得仿佛要把世间的一切叹进虚无。

恍惚间,铃铛看见一个庙。

金顶玉骨,飘在云中,云气上下沉浮,那庙也像是在上下沉浮。

叹息便是从那庙里来的。

他恍恍惚惚地走过去,踏入门槛,里面有三尊大圣。一个青年,一个壮年,一个老年,皆仙风道骨,不是凡尘中人。他以为那是泥塑的大仙,却见三尊大圣一起睁开眼。老人说:“吾乃太上老君。”壮年人说:“吾乃元始天尊。”青年人说:“吾乃通天教主。”又一起喝问:“你愿入何人门下?”

铃铛下意识想到那叹息。

又想到女孩常说的“截教”的话。

他渴望地转向通天教主。

老人和壮年人淡去而消散。

通天教主徐缓地说:“吾截教万仙,今朝一场空。你今日若入吾之门下,往后艰难险阻,无人与尔分担。铃铛,你还愿意吗?”

铃铛仿佛梦醒,恢复理智。

他先是露出惊愕之色,瞪着大眼看通天教主,随即想到传说中截教的下场。截教万仙一场空,岂不是说封神大劫已经过去?

此时的通天教主,徒弟死的死,散的散,其本人也被鸿钧老祖惩罚。

可以说这是最糟糕的时候。

如果可以选,当太上老君的弟子最吃香。

但是他果真有选择吗?

再说,截教也并非不好。

再糟糕,那也是圣人门下。

铃铛欣然拜道:“弟子愿意。”

通天教主又说:“尔体内伴生之物,乃是妖族至宝东皇钟。尔持有此宝,道佛妖巫皆可拜得。入吾之截教,是尔最坏的选择。”

铃铛再拜道:“弟子愿意。”

他已有理智,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想清楚: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通天教主说他有很多选择,可那些人也没来给他选啊。若错过了今日,而又没有别的选择,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他好惊讶,东皇钟?

竟是他体内伴生之物!

是他的铃铛吗?竟有此机缘吗?

不过是东皇钟的话,就不奇怪了。

他能跨越时间魂穿到这里,带他来的法宝,岂能是寻常之物?

通天教主再说:“尔传承巫人血脉,亦有妖之痕迹,驳杂难理。吾之法门,或不能助尔证道混元。前路漫漫,尔再斟酌。”

铃铛又拜道:“弟子愿意。”

不然怎么着,难道说不愿意。

若是他身上没有东皇钟,说不愿意,或能全身而退。通天教主点明他身怀重宝,若不愿意,会不会被抹除掉?通天教主杀了他,再找个资质好的收为弟子,传此东皇钟。甚至不传下去,把东皇钟留着自己用,不行吗?通天教主最近可是输急了眼的,重开地水风火都干得出来,何况别的。

他想,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何况就算有权力,他也不想拒绝。

拜入截教,为什么要拒绝?

通天教主于是掐算一番,沉吟道:“既有这一线机缘,吾便再做一回教主。今收尔为此一无量量劫之关门弟子,赐名为:桑天子——其桑乃扶桑之意,天子乃此钟应得之位。日出扶桑,日落昆仑。你今后必有成就,但仍需自强不息。”

铃铛至此有大名,为桑天子。

他欢喜拜道:“桑天子谢师父赐名。”

通天教主点点头,在虚空中一点,一道灰蒙蒙的长河飘然而来,看似迟缓,实则飞速,落入桑天子的头顶,融了进去。仿若过了万年,又像是一瞬。他说:“吾借天机混乱,将截教气运镇封于东皇钟。切记,一旦动用此钟,诸圣皆可算知。”

原来那长河竟是截教气运。

东皇钟乃先天至宝,可镇压气运。

如今用在了残破的截教上。

桑天子颤道:“弟子不会轻举妄动。”

事关自己的小命,哪敢动?

通天教主挥一挥衣袖,取来一只宝葫芦,说:“此物乃水火葫芦,乃是先天灵根葫芦藤上摘下来的先天灵宝。里面曾孕育的水火麒麟,被吾点化为水火童子,此后吾用此宝承载诛仙剑阵,里面有混沌石碑四座,是为剑鞘……”他不禁轻叹,“唉,如今剑阵已失,此宝成了空壳子,便赐给你防身。”

他将法宝丢出去,助桑天子认主。

桑天子一听是水火葫芦,已然激动不已。

虽然里面的水火麒麟被取走,但诛仙剑阵能放在这里,足以证明此宝仍有威力。何况还有混沌石碑,还有通天教主的剑道——这可不是空壳子,这是重宝中的重宝。

桑天子拜道:“多谢师父赐宝。”

再一抬头,通天教主已经消失。

桑天子茫然一叹,想到传说中截教的下场,戚戚然。

又想到通天教主有教无类的胸怀,欣欣然。于是又拜了两次,誓言道:“弟子他日修行有成,必重整截教,实现截教的伟大复兴。”

天地以寂静作为回应……

桑天子悠然转醒,神清气爽。

上下打量,没看见葫芦,挠了挠头,掐了下自己,很疼——现在不是在做梦。那刚才的梦?白高兴了,那只是一场美梦?

火蛇部落,外面的火中年不息,时间混乱。

他睡得没头没尾,睡了多久都不清楚,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疑惑地,他往家去——

跳下去,再爬上熟悉的石头再跳下去。

这一次,他的铃铛没有响。

“这是?”他一下子站住了。

这是变化,而变化之前他做了那梦。

“这是……”他忽的欢喜起来。

他回过头上下翻找,又在树上石头上乱跳乱蹦。结果葫芦没找到,铃铛也没响。却让他焦急起来,不会是做了场美梦,被人偷了法宝,两手空空了吧?

“出来,我的水火葫芦。”

焦急地一喊,却见他眉心绽开一道闪电痕迹,白光一闪,一只紫黄色的葫芦落入手中。上面有一个塞子,是两棵同根生长的树木制成,此木枝繁叶茂,竟是活的。葫芦落在手里,只有小孩的手掌一般大,很轻松便能托住,仿佛托住一根羽毛。

“这就是我的水火葫芦?”

桑天子雀跃起来,喜不自禁。

他恍惚中感知到什么,好像懂得了驾驭水火葫芦的法门。就像婴儿对自己的身体,他可以用,但说不清怎么回事。

葫芦是真的,那师父也是真的喽。

这么说他真成了截教弟子。

他的东皇钟,也是真的,真的真的被封在他的体内了?

“都是真的。我发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啪啪响。

“疼,不是假的。我真发了。”

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亲了两口水火葫芦,他决定道:“既有法宝,该试试它的威力。这里有人,不好做尝试,要不到外面去。外面烈火滔天,也不知道这法宝能不能护得住我。但若此宝真是传说中的水火葫芦,应该不是问题。”

说不定还能把火收了呢。

他胆子一向不小,想到就去做了。

揣着葫芦小跑到谷口,一座巨大的守护阵法摆在他面前,阻隔了火与木,这些年守护着火蛇部落。传说火蛇部落曾是大人物的道场,看见此阵,便不会怀疑传说的真实。至于那大人物是谁,就说不清楚了。

阵法是有规律的,像雪花一样,按照规矩蔓延,他早就摸清楚了。他对进出路线烂熟于心,还知道原理呢。他小心地踩上石头,走向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每走一步都感受一番,生怕走到力不能及的地方。铺天盖地的热气里,他一点不觉得热,只觉得很温暖。于是大着胆子踏了出去,甚至从熔岩边踏过去——火,看不到尽头的火,简直要迷失方向的火……

他拔开葫芦塞,喝道:“收!”

以葫芦口为中心,数百里火焰山汇聚成数条火龙,数息之间被这葫芦吞噬。岩浆变成了石头,连烟气都不留片缕。周围只剩光秃秃的一片,抬头看看天空,连云都被收了起来。高悬在天空上的,是一轮西斜的太阳。

好厉害,好厉害的水火葫芦。

他高兴得乱跳,真想狂喊。

但又生怕被人看到、听到,赶紧盖上葫芦塞,念了声“收”。

眉心又一闪,葫芦被收了进去。

温热的风吹来,使他心醉。

他身上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他还说不清究竟有哪些。

但他确信,他之前希望的按部就班的修仙之路,以长生为最终目标的路,从今日起便要改变了。他不知道结局是不是好事,但他相信,他的机缘没有人不羡慕。

现在想那么多,还太早。以后有时间慢慢地发现,现在,最好保守这个秘密。

他压抑着兴奋,疯狂跑回家去。

作为通天教主这一无量量劫的关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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