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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46家内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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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远远瞧见闹得过分,赶来管束制止,到跟前剑撤过了,仍训了一句:“火火,刚才干啥子噻?多学几天功夫,老调皮捣蛋、耍横使强噻!”韩傻儿忙说闹着玩呢,不碍事儿。火火噘起小嘴:“娘哎,我是你女儿好不好?胳膊肘老往外拐,他又不是你儿子!”夫人打趣:“呦呵,还胳膊肘往外拐噻?不是秦晋之好嘛,一个女婿半个儿,还拜了把子,跟儿子差不多噻!”火火闹了个红脸,自己说了也没啥,别人一重复,味儿就变了,着了恼:“谁秦晋之好啦?哪拜把子啦?演戏呢!哪有说女孩家调皮捣蛋的,说男孩子的好不好?”

“哟,害臊了噻?还学会挑理了!”夫人笑吟吟地,“爬房上树,你比男孩子干得少噻?好好好,咱是乖女子,不调皮不捣蛋。”

“不理你啦!”火火一跺脚,走了。夫人笑笑,也走了。镖师没走,冲韩傻儿一抱拳:“小恩公!一向可好?”韩傻儿还礼:“好着呢!你快好了吧?”镖师点点头,三十副药,只剩两副了,只是不便练习,功力没恢复,却道:“小恩公,你弹弓打得那么准,学过射箭不曾?”韩傻儿弹郝老头那一石子,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因自己有一项本领,可昼射铜钱夜射蜡烛,才多此一问。

韩傻儿老实作答:“没学过,弹弓只是玩儿,心里也没准气,可能是巧了!”镖师一惊一喜,心里没准气,这是天生的神箭手啊!因问:“小恩公,你愿意学箭吗?”答:“想啊!村上有猎户,打猎有时射中身子,有时射中头,一般般,不想跟他们学!”

“小恩公,在下对射箭还算通门,不嫌弃的话,咱们试上一试!”镖师打定主意,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恩人有此天赋,也是缘分。

“好嘞!”韩傻儿答应一声,就去做准备,火火与小胖墩也来帮忙,找些木棍、柴草,西墙跟搭了个人形架子。

镖师取来自己的弓和狼牙箭,先详细分解动作要领,然后示范,他尝试拉弓,没拉开。火火去西厅,取来用作摆设的轻弓,镖师轻展猿臂,嗖地射了出去,狼牙箭与弓不搭配,有些偏,第二箭调整力度,方射中眉骨位置。弓箭交与韩傻儿,要他先熟悉动作要领,长大了再拉弓实练。

“嗨!”韩傻儿搭上箭,发一声喊,竟把弓拉开了!镖师的眼珠,从头上掉到腰里,又从腰里掉到脚下——那箭瞬间飞出,不偏不倚,直中木头人头颅!

还想拉第二把,努了努没拉开;小胖墩眼馋要试试,挽弓搭箭,努得吭吭哧哧的,只拉开七分,手一松,箭噗地跑地下了,讪笑让开;火火接过,小脸憋得通红,才半开,箭没射出去,拍打几下,悻悻退到一旁。

韩傻儿接着练习,喘息一阵拉一次,越射越有准头了,一个时辰过去,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镖师拱拱手:“小恩公,今天先到这儿吧,循序渐进,效果才好!”韩傻儿诚挚道:“甭喊小恩公啦,怪别扭滴,你教我射箭,我喊你师父才对!”

“使不得,使不得,毫末技艺,焉敢为师?”镖师坚辞不受,交谈几句,回屋了。

随后两天,韩傻儿正常读书,交叉练习剑法和箭法,中午哄冰月、仲月时,也顺便熟悉自家的药草。镖师服完逍遥散,康复了,归心似箭,向夫人辞行。

一个月来,夫人照顾镖师,费了不少神,虽有弟子煎汤熬药,但男人粗手粗脚,常出偏差,还得夫人操心,甚至亲自动手。镖师身上没几两银子,出门护镖,吃喝拉撒睡,皆由童仁堂一总支应——随身一个玉坠,两次拿出来,欲作酬谢,夫人均婉辞了。

镖师刚苏醒时,躺在条案上不能动弹,夫人无聊郁闷,常与苟史运一道,陪他聊天,聊些江湖恩恩怨怨、天南海北见闻、扬州的花花世界等,夫人最感兴趣的,还是扬州的风土人物,尤其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老黄历,弄玉和萧史双萧合奏、夫妻同仙的传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泸沽酒、白头兴怨的佳话,元稹和薛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缠绵……耳朵早磨出了茧子,没甚趣味了。镖师讲述的,像“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像“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无不充满新鲜感。

镖师三十多,经多历广,早年读过私塾,口才文采俱佳,人物也生得齐整。夫人足不出户,常见的无非家人弟子,循规蹈矩的,没有一丝生气,丈夫只知使枪弄棒,原是个寡趣之人。镖师的到来,犹如一股清风,吹散了夫人的愁闷,如一股甘泉,浇灌了夫人的干涸,喜欢得不能行,照顾起来分外用心。镖师感激苟史运的宽宏大量,亦感激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只把夫人当姐姐相敬。

镖师辞行,夫人百般挽留无果,便在餐厅摆酒饯行,参加的,有火火和苟不教、韩春旺父子。

夫人代苟史运先敬酒,殷殷祝镖师一路顺风,早日同家人团聚;镖师口称姐姐回敬,祝夫人玉体安康,芳颜永驻。韩春旺敬酒,劝镖师过去事过去了,另谋高就再奔前程;镖师回敬,称大恩不言谢,有生之年,但凡相召,无不从命......轮到韩傻儿,恭恭敬敬双手擎杯,谢镖师教箭之功;镖师以茶回敬,亦双手擎杯......随后闲扯,扯到哪儿算哪儿,中间插花喝酒。夫人仗着姐姐名头,与镖师说话倍儿亲热。

夜深席散,韩春旺醉醺醺的,韩傻儿恐路上摔着,跟从下山;苟不教喝酒实在,酩酊大醉,蹒跚回屋,倒头便睡;火火瞌睡虫早早找来,最先入梦见周公;镖师酒量不错,奈何他是主角,偏喝许多,躺到西厅条案上,也昏昏沉沉熟睡了。

夫人喝了不少,心头燥热,回到空荡荡的卧室,不免有些空虚有些伤感,钻进被窝,心头还是燥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点支蜡烛,对着铜镜,不觉顾影自怜......丈夫六天没回了,想起那两夜的快活来,身上就起痒,挠也挠不去,口中就起渴,喝过水还是唇干舌燥......神使鬼差,夫人罩上宽大的外袍,倒杯温水,吹灭蜡烛,朝大厅走去,轻呼:“阿弟,渴不渴噻,喝口水吧!”

镖师轻微地打着鼾......夫人幽幽一叹,将茶杯放到一侧,抬臀坐到案上,醉眼迷离道:“阿弟,你醒醒噻,姐姐给你送水来了,解解酒!”

镖师发出一声梦呓,侧卧变作仰卧,接着沉睡。夫人情不自禁,手下摩挲起来。

羞月笼罩西楼,弯如钩,寂寞秋花,春意赛浓酒。剪不断,赶不走,枉渴求,无限滋味在心头。秋花忍不住,愈发胆大妄为,矜持不见了,羞涩也不见了,只有惊险,只有偷偷的愉悦……

镖师半醉半醒间,茫然忘了身在何处,仿佛在那云深间,仿佛在那太虚境……飒然惊醒,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受人大恩,懵然间有了苟且之事,有何脸面在世为人?平日是不是不检点了?是不是曲意奉承讨欢心了?一旦败露,死无葬身之地啊!而多日来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柔如水的体贴,令他怎生辜负、怎生拂了一番美意?

没有话语,没有声响,只有浓浓的春意,在深秋的夜里弥漫……月儿时而害羞,躲进云里,时而好奇,探进窗户偷窥。夫人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着,仿佛看到,自己的脸红扑扑的,灿若桃花......

门“吱”地开了!朦胧月光下,苟史运看到了活色生香的一幕——

六天前,他和大弟子去了虚有州。

大刀门不在城内,在东南七十里群山中。大弟子不熟悉路径,第二天打听了许多人,问到一家开武馆的,才详细指引了路线。第三天,骑马走了五十里官道,进入崎岖不平的山路,翻过一道山梁,中午才摸到,递上帖子,客气地请门岗通报,松潘府剑南门苟史运前来拜山。

停不大会儿,郝宝宝出来了,笑嘻嘻地抱拳:“苟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拜山就免啦,糟老头——我爷爷不在,您回吧!”苟史运跑了几百里,哪肯空手而归,尿骚胡蕴满笑意道:“姑娘言重了!小小剑南门,哪用得着姑娘亲迎?姑娘念我远道而来,一片至诚,进去向老爷子行个礼、说上几句话可好?”郝宝宝的娃娃脸丰富起来:“苟掌门不相信我啦?我爷爷真外出了,骗你是小狗!你想啊,他也不怕你,躲你干啥呀?嘻嘻,为苟不理来的吧?说得蛮好听滴!”苟史运尴尬起来:“姑娘说得没错!拜会老爷子是真,为犬子求情也是真,还请姑娘大人大量,网开一面!”

“我可不是大人,我才十七,也没有大量,心眼小得很呢!嘻嘻,客套话就免了吧——你拜会我爷爷,他不在;你替苟不理求情——我抓的,自然要听我的,我不放,你回去好啦——我打不过你,你不会抢人吧?嘻嘻!”

苟史运难得的好脾气:“姑娘说笑了,苟某恳请姑娘行个方便,犬子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海涵!”郝宝宝一乐:“我不行方便,求也没用——嘻嘻,还是我求你好啦!郝某恳请苟掌门行个方便,放过我吧!苟不理这么大了,又不吃奶啦,这儿好吃好喝的,你寻他干嘛?我抓个逗乐解闷的,容易吗?你寻他,他会跟你走吗?他说过君子一言八匹马追不上的!”

好说歹说,郝宝宝就是不松口,正理歪理一套一套的,苟史运没了脾气,走了不甘心,留下难进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在了那儿。大弟子涎下脸来,作揖陪笑:“郝姑娘,我们走了一路,累坏了也饿坏了,江湖救急,讨口吃的行不?”苟史运瞪他一眼,怎可如此说话?没气节!转念一想罢了,寻儿子是正经。

大弟子跑江湖,老油条了,经验比师父还丰富,十五字箴言“软硬刁憨精,吓诈胡撸抨,一溜鬼吹灯”,他驾轻就熟,这回用的是软招,软到极致,触及对方道德底线,往往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还甭说,这招真降住了郝宝宝,铁定主意闭门羹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任你磨破嘴皮,我不松口你能怎么滴?硬闯不成?但装可怜不好对付,人若不要脸,神仙躲得远!据她所知,楚汉争霸,项羽捉住了刘帮的老爹,扬言扔锅里煮,威胁刘帮投降,刘帮不要脸,说咱俩拜过把子滴,煮我老爹就是煮你老爹,煮熟了分我一碗肉吃,弄得项羽楞没下去手。三国的刘备也是个不要脸的,到处抹泪装可怜,同宗兄弟刘表的荆州让他哭手里了,刘璋的益州也让他哭手里了!悲哀,这种人让自个碰到了——又累又渴又饿,可怜兮兮,骗鬼呢!老江湖了,外出不带干粮?苟史运背囊鼓鼓的,没准还有烧酒——来的终是客,总不能搜身吧?再往外赶人,说不过去了,传到江湖上,添油加醋一嚷嚷,大刀门的名声就臭了!无奈之下,放两人进门,放话说管吃管喝,吃饱喝足赶路,天黑前不误回到虚有州。

正赶上饭时,吃饭的百余口子,大师傅做了四盆菜,腊肉豆芽粉条大白菜。郝宝宝着人各盛一盘,小灶做了兔子肉和辣子鸡,三荤三素,端进小餐厅,并搬来一坛烧酒。

剑南门虽距大刀门甚远,名分却是一样的,礼数上平起平坐,掌门不在,当由二号人物降阶作陪。郝宝宝故意气苟史运,随意喊了位师伯——拜山没让你进,对等接待?免了吧!不是又累又渴又饿吗?我搞了六个菜,一坛酒,看你怎么说?

苟史运饭菜无味,闷头喝酒,进门许久了,儿子早该知道,怎地还不露面?难不成被拘禁了,或者出了意外?郝宝宝说过,不好玩,宰了做花肥的——按捺不住,停杯问道:“郝姑娘,犬子怎么样了?要是还惹你生气,我教训他!”

郝宝宝嗤地笑了:“吃饱啦喝足啦?那就抓紧赶路吧!他惹我生气,我会揍他,不劳你大驾啦——嘻嘻,亲爹爹教训亲儿子,怪伤感情滴!”苟史运神色庄重道:“郝姑娘,终须见上一面,才得安心——纵有个三长两短,落个明白,也胜似做那糊涂鬼吧?”郝宝宝不理他,侧脸问:“师伯,我是杀人魔头吗?”答曰:“咱宝宝杀鸡都害怕,更没胆儿杀人。”

“听见了吧?咱可是杀鸡都害怕,胆儿小量也小,你怀疑我杀人,吓死宝宝啦!”郝宝宝说着,做了个小鹿受惊的表情,“再说啦,我杀他干啥?死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逗乐,有什么好玩滴?嘻嘻,你诈我,想让我领过来,连哄带骗把人弄走——嘻嘻,这样一来,你的阴谋诡计就得逞了,本宝宝不上你的当!”苟史运哭笑不得,这丫头刁钻还能装,拍胸脯道:“姑娘放心!苟某年纪都能做你爹爹了,哪会诈你?只需见上一面,决不勉强——他愿意在这儿,随他;他想走,你不乐意,随你!不听话,老子揍他个龟儿子!”

“此话当真?”

“决无戏言!”

“说话算数?”郝宝宝又加强一句。

“言而无信,天诛地灭!”苟史运发了重誓。只要儿子安然无恙,神马都是浮云,领走不领走的,无所谓了。看郝宝宝的样子,对苟不理蛮在意的,难不成郝老头一句戏言,郝宝宝当真了?两个活宝要是凑成一对儿,再美不过了,简直是天设地造,好得不能再好了。

“姜还是老的辣!你赢啦,阴谋诡计得逞啦,嘻嘻!”郝宝宝到门口,喊人耳语一阵,又回来静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两刻钟后,苟不理到了,黑不溜秋的,壮实了,精气神也很足。苟史运见了,不仅没心疼,反而高兴,长吁一口气,踏实了。

“爹!你来了啊!”苟不理先喊一嗓子,“想我了吧?郝宝宝说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好你个郝宝宝,跟老子玩这套!什么正午练功,阳气倍生!什么偷懒不练,永远笨蛋……还会调虎离山了!豆芽子上天,带尾巴的能豆,能耐死你啦!”

郝宝宝以牙还牙:“你才带尾巴的能豆!猪尾巴、狗尾巴、牛尾巴!拖个大尾巴上天,让老鹰叼——呦,你尾巴尖儿好了,就上天了,老虎尾巴够不着了咋滴?嘻嘻,敢冲本宝宝吹胡子瞪眼,赶明儿让你真长个大尾巴……”正东拉西扯、尾巴长尾巴短贬损苟不理,忽脸儿一红,不说了。想起添小孩一节来,街坊邻居问询:“恭喜恭喜!男娃女娃?”添男孩的喜滋滋地应曰:“同喜同喜!添个带尾巴滴!”连生女孩的则垂头丧气:“免了免了,又是个没尾巴的,唉!”外患或者内乱,家家户户免不了兵役徭役,女孩派不上用场,还得老爹赤膊上阵。

苟不理瞧郝宝宝脸红,恍然大悟,哎呀,多好的歇后语,用错了对象!讪讪一笑道:“好吧,老子说错了,你不是豆芽子上天,你是料豆子上天,没尾巴的香豆,行了吧?香喷喷的能豆,什么时候学的兵法?前堵后藏的,诡计多端!”

这不一样吗?骂人是东西、不是东西,翻过来调过去,总不是好话。郝宝宝投桃报李:“你才诡计多端!你们都诡计多端!你答应当牛做马,鞭子不抽,尥蹶子上天了,你龙马啊?嘻嘻,你香,你香豆子咋还狗不理呢?你老爹包袱鼓囊囊的,还又渴又饿滴,都是兵法,诡计多端——再欺负本宝宝,让你掉尾巴,也做个没尾巴的香豆,哼!”

那师伯见怪不怪,悠悠哉哉吃菜喝酒。大弟子因虎爪所伤,没能领略两人昔日风采,憋着笑,喝酒掩饰,呛住了,连连咳嗽。苟史运的身份,决定了只能正襟危坐,本色表演不苟言笑,郝宝宝的不忌口,他早领教过,说起来,苟不理平日贫嘴贫舌,多少有点讨厌,这阵子,反倒悦耳了。那师伯嘻嘻哈哈打圆场:“算啦算啦,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让他爷俩唠唠嗑吧。”

“有啥好唠滴?除了训我,还是训我——当儿子的就这一点不美,当爹的想训你,翻山越岭也找得到。”苟不理嘴里说着,搬把椅子坐在下首。苟史运认作儿子故意说混账话,也不能说自己挂念儿子了,便道:“二十七天了,你娘亲想你了,什么时候回去,爹好捎个讯。”

苟不理瞅瞅郝宝宝,道:“我答应郝宝宝了,当牛做马——那是不算数滴,老子要是君子,天下没小人了,对不对,郝宝宝?不过嘛,三十个回合不败,五十个回合不被捉住,还是有希望滴!那时我便走了,你哭鼻子去吧!”郝宝宝反唇相讥:“谁哭鼻子还不一定!你那臭粑希希的功夫,只怕一辈子也出不去,不服练练!”苟不理道:“服了就不练了吗?你想虐我就直说,我心肠好,有求必应,让我往东我不撵鸡,让我打狗我不往西。”也不装怂,抽剑跟郝宝宝走向开阔地。

众人相随、旁观。

郝宝宝刀法精妙,不拘一格,灵活多变。苟不理力气稍占上风,但与剑法的结合尚不娴熟。叮叮当当一阵响,没二十下,郝宝宝的刀就抵住了苟不理的脖子。

苟史运大慰,小儿没少下苦功,现在这身手,超级大剑师不远了!大弟子技痒,连连赞叹,邀请郝宝宝切磋切磋,郝宝宝不尿他,嘻嘻道:“你想以大欺小,替他出气对不对?偏不跟你练!”大弟子碰一鼻子灰,脸没地儿搁,师伯打圆场:“宝宝累了,让她歇歇吧!她从小爱打趣,别往心里去——要不,我陪你师父比划比划?”

苟史运足感盛情,拔出重剑,战在一处。那师伯的身手,与子乌县守备伯仲之间,也是护法大剑客。只见刀剑来来往往,罕有相撞之声,点到为止,已知余意。那师伯不露痕迹,着意承让,显得不相上下,精彩纷呈。半个时辰结束,双方互相抱拳行礼。大弟子还想再开口,鬼手回来了,只得作罢。

郝老头将师徒两人请到大厅,待之以礼,开始比较冷淡,待大弟子说罢招牌拆除之事,变得热情起来,盛情挽留,设宴招待。盘桓到第五天,苟不理没有回去的打算,便听之任之了,第六天,苟史运经虚有州到松潘府,再经子乌县城到巴掌镇,回到剑南门,已经后半夜了。

此刻,夫人与镖师情到浓处,两个火球熊熊燃烧到一起,销魂失魄,物我两忘,世界似乎不存在了……

或许,苟史运早来半天,哪怕早半个时辰,这段风流韵事便不会发生。寂寞、醉酒、燥热、渴望、侥幸……所有的因子,似乎注定了,暖昧的秋夜里,上演了春夜的激情。

苟史运的重剑,毫不留情地拍向条案——好心救人,落得个引狼入室!盛怒之下,他要将其辗成齑粉,化成灰烬!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头!周公制礼以来,历朝历代,官绅士民,莫不奉为金科玉律。《大德律疏》规定,夤夜入室奸淫良家妇女者,杖一百,斩监侯;斗杀恶徒者,免其罪。和奸者,杖四十,徒三年;本夫斗杀者,依和奸减一等议处。所谓减一等,不过脊杖二十、徒一年,形同虚设罢了。脊杖时,衙役不肯用力,往往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跟挠痒痒差不多;至于徒一年,附近挖河修路均可,更有一些父母官,道貌岸然德化为上,只遣本夫衙门、库房、驿站帮工,与其说是惩罚,反倒风光了。

于情于理于法,苟史运均可除之而后快!

镖师魂飞魄散,本能地歪身一躲,躲过致命一击,重剑仍擦着了后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夫人心胆俱裂,刹那间套上外袍,从条案滚落,跪于地下。镖师裹上被子,也翻身滚落,双膝着地。苟史运的重剑,横在了镖师的脖颈上,一手拽起夫人的头发,低喝道:“畜生!你两个还有何说?”

夫人低声涰泣,一个字也不肯露。

镖师心知,这场大祸无可逃避。可叹自己,初为童仁堂袭杀,被人救活,还得再次被杀,难道自己的命,注定丧在这子乌县剑南门?突然迷信起来,自己名乃子建,子乌剑南莫非子无建男?三国名士,与卧龙诸葛亮齐名的庞统,号凤雏,不是殒命于落凤坡么?既然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莫强求吧!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求何用?自己一死,若能挽救夫人,平息事端,也是值得的,既便和盘托出,苦苦哀求,活命与否也只占五成,夫人可就遭殃了!想夫人待自已恩深情重,将她卖了,岂是人子所为?若苟史运不信,愈发自取其辱,害了夫人,里子面子都丢了。

想到这里,镖师痛下决心,磕了两个头,低声道:“一为谢恩,二为赔罪!在下亏了行止,污了夫人清誉,罪无可恕,唯有以命相抵!”说完,抓住剑刃一抹喉管,气绝身亡。

夫人见镖师死了,不禁骇然,抱住苟史运大腿,哭泣道;“老爷,把奴家也杀了吧!奴家闺门不严,失了贞操,不如死了......”无尽的燥热,汹涌的春意,忘我的醉迷,早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可辩解,不如不辩。

苟史运呆楞楞的。暴怒之下,宰了也就宰了,一击无果,镖师也不反抗,也不哀求,直接自刎了,令他不禁震憾。没有二次击杀,已经犹豫了,毕竟花费心血救活的,卸条胳膊卸条腿,罪罚相当算了,或慈悲为怀,将两人一并逐出,眼不见心不烦,也未尝不可——镖师既死,他抓夫人头发的手也松了,夫人求死,并非真意,墙上刀剑应有尽有,何不自刎?石墙石柱比比皆是,何不自撞?夫人的话,他只信三分,孤零零的一件外袍,不会说话罢了。

既未杀镖师,何须再杀夫人,枉背一条人命?他挥挥手,让夫人先回卧室,想了片刻,给镖师穿上衣服,插好他的剑与弓,单手携了,运足气力,翻跃院墙而出,来到埋葬五名镖师的乱石堆,重剑侧挖一坑,合葬了。

折转回房,夫人战战兢兢立于床畔,烛光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老爷!”夫人小妾模样盈盈万福,作势又要跪倒。苟史运一摆手:“罢了!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杀你,明天请学堂先生写下文书,送你回娘家便了。”

夫人的泪扑簌簌落下来。

请学堂先生写文书,这是要休她啊!爹爹是穷秀才,当年见苟史运憨厚耿直又会武功,将她许配了,说实在的,二十年来,苟史运待她不薄,又护又疼,很少家务劳作。同龄的村妇,富的浑身臃肿,满脸赘肉;穷的更甭说了,全身黑瘦,脸生褶皱,再穿上灰褂灰裤,早成老太太了。

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唯觉得单调无聊。与丈夫熟得不能再熟,掀不起一丝涟漪,就像吃菜没放盐,淡瓦瓦的,饿不死而已。若镖师不出现,日子再无味,仍能过下去,而镖师充满了新鲜有趣,触动了内心的柔软细腻,按捺不禁,呼之欲出......休了自己,信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老爹,一准没脸活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终会弄得人尽皆知,到时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人戳脊梁骨,活着比死了都难。思前虑后,夫人横下心来,决绝道:“老爷,奴家对不住你,罪该一死,求老爷念在两儿一女的份上,还是把我杀了吧,就不要羞辱我老爹了!”

苟史运黑着脸坐在床尾,一语不发。他也深知厉害,休书一出,两家必将势同水火,世代为仇,而绿帽子戴在头上,他枉为掌门人,枉为大剑客!杀了她,这时却下不了手,想想苟不教、苟不理和火火,翻江倒海一般,虎目里流下泪来,无尽的悲哀和愤怒……

四更将尽,苟史运拿木棍将门顶死,拽小鸡一般,一把拽过夫人,剥开外袍,两手捆了,光溜溜吊于梁上,找出软鞭,朝背上抽起来。夫人任其施暴,不挣扎,挨顿毒打,兴许大祸可免——鞭子落在背上,疼痛难忍,她硬是咬紧牙,一声不吭。几十鞭子下去,夫人雪白的背上,布满数条血痕……苟史运将其放下,解开绳子,俯放在床上,取出金疮药,涂抹一遍,盖上被子,自己除掉外衣一旁侧卧,扭脸向外。

抹上金疮药,有些蜇,一时更痛,夫人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哎呦着,恰似偷偷叫床的声调。苟史运按捺不禁,刚要狼奔豕突,心头猛一寒,啪地自搧一掌,起身穿衣,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星光黯淡,今夜月色凄惨,今夜寒风乍起,今夜黄叶遍地……苟史运如同受伤的野兽,暴怒着,躁动着,简直想撕开自己的胸膛!他在练武场里,一拳又一拳砸向粗大的木桩……五更了,没有人醒来,大地沉睡着,人也沉睡着。

他走出大门,执班的弟子穿着棉衣,靠墙睡着了。

“啪!啪!”两耳光下去,弟子惊醒,本能地就要还手,惺忪的眼认出人来,忙恭敬地问候:“师父,您回来啦,家里平安无事!”苟史运没搭理,继续沉脸朝外走,瞧两棵小树不顺眼,呼呼两拳,拦腰斩断了!值班弟子惊惧,揉揉眼睛,笔直地站好,朝远处观察。

苟史运失魂落魄,习惯性地下山,经过第一个拐角,又走了几百步,到了第二个拐角,没等拐弯,声音传了过来,由远及近。

一个细声道:“不远了,前面就是剑南门。”一个粗声道:“跑这么远的山路,恐怕还得无功而返!那么多地方,都扑空了。”细声的分析:“不一定!兴许这次就成功了!江采莲来的子乌县,板上钉钉的事了!也打听清楚了,上一拨人就是巴掌镇失踪的,县里的武馆,咱查过了,剩下的就这剑南门了——她想安全,必然找又偏僻又安全的地方躲藏,这破剑南门倒是不错的选择。”粗声的提醒:“宗主交待,江采莲会武功,剑南门也有练家子,据说是江东四侠铁罗汉的徒弟,他们人手多。”细声的激将:“害怕了不是?害怕了你就回去!那江采莲不过险峰剑客,铁罗汉重伤之后能教出什么徒弟来?瞧你吓的,我一个人立功,你不要眼馋。”粗声的反驳:“我哪里害怕了?大敌当前,鲁莽不得,轻敌是要吃亏的。”细声的道:“什么鲁莽?纵有劲敌,也不足为虑!咱悄悄的,先用熏香将他们迷倒,一个一个捆了,严刑拷问,不行就宰几个,杀鸡骇猴,不信他们不招——啊!谁?”

苟史运紧贴山石,屏声静气,一个字也没拉下,待听到熏香、宰人等字眼,肺已经炸了,满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偏有人送上门来了,细声的刚一露头,他便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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