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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番外:雄鹰(3)他要成为母亲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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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诺睡着以后, 白兰芝撑着下颚, 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下床, 找到赫德森太太要来医『药』箱。她半跪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袜子,为他包扎伤口。

看见他肿胀破皮的脚趾, 被磨出几个水泡的脚掌, 她心里泛起针扎般的疼痛,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被子里,艾诺无声攥紧了拳头。他心想, 哪怕父亲令母亲失望,他也不会让母亲失望。这辈子都不会。

他要成为母亲后半生坚实的后盾。

想法虽好, 但直到赌约的最后一日, 他都没能找到赚钱的路子。已是深冬,冷汗却一颗一颗地从他额上流下,他懊恼而羞愧地捂住脸颊, 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难道,他真的不如父亲优秀吗?他到底哪里不如父亲?

这段时间, 他一直没能按时吃饭,整个人消瘦不少, 本就立体瘦削的脸庞,此时更是看不见半分赘肉,再加上高挑的身材, 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像孩童,反倒像一个十四、十五的少年。

他茫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穿过小巷和草坪。九天过去,就算他能找到赚钱的工作,也不可能一下赚到10英镑。他已经放弃了这个赌约,做好了被父亲嘲讽羞.辱的准备。

不知走了多久,道路两旁堆积的垃圾越来越多,空气弥漫着一股恶臭,分不清是垃圾在发酵,还是食物在腐烂。巷口出现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露』着胳膊和大腿。艾诺站住脚,环顾四周,意识自己已走到贫民窟。

这里很不安全,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但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都说危险的地方机会最多,他有没有可能,在这里一下赚到10英镑呢?

口袋里还剩下1先令,是他最后一天的房租钱。他想赌一把。

艾诺深吸一口气,尽量摆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双手『插』在衣兜里,步伐闲适地向前走去。可能是他的衣着和神态,过于高贵优雅,真的镇住不少恶棍流.氓。他们对他虎视眈眈,却不敢贸然上前。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一家破败的店铺前。一个劳工模样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脸颊通红地喊道:“下个月的生活费不用发愁了!”

周围人一脸见怪不怪。艾诺紧盯着男人手中的两个金币,见他脸上的喜『色』不似作伪。这是什么地方?他眯着眼望向那家店铺,看上去也不像劳工中介所,里面的人或悲伤,或兴奋,或紧张,或颓唐。

不等他想出个名堂,一个穿着方领长裙、头戴珍珠发卡的女子款款走到他的身边。她发丝高盘,五官艳丽,皮肤白皙,是贫民窟一道靓丽至极的风景,许多肤『色』黝黑的男人都在对她吹口哨。

她并不理会那些人,柔声对艾诺说道:“小先生,第一次来这里?想玩什么?”

艾诺瞥一眼这女子,见她胳膊小腿长着暗红『色』的红斑,便知她已染上梅.毒。身患梅.毒的女子多半是『妓』.女。『妓』.女找他干什么?

他心念电转,神『色』和口吻却是平淡无比:“你们这里有什么。”

女子笑『吟』『吟』:“看你想玩什么呀。不过,像你这样的有钱少爷,最好还是先从优雅的纸牌开始尝试。”

纸牌。原来这家店铺是赌.场。

艾诺在福尔摩斯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赌.博的人间惨剧,深知赌.场的危害不亚于龙潭虎『穴』,但想要在眨眼间赚到10英镑,似乎只有赌.博能做到。

他闭了闭眼,五指紧握成拳,危机感和兴奋感电流一般在他的背脊上流窜。赌,还是不赌?

挣扎半天,他还是说道:“带路。”

女子极会察言观『色』,见他神态、衣着、气质均是不凡,就知道是条肥美的大鱼,连忙将他引进了高级包厢。

艾诺没想到,开设在贫民窟的赌场,包厢竟装修得富丽堂皇,不仅有水晶吊灯、真皮沙发,还有镀着真金的烛台,和纯银果盘。女子拿出一副扑克,手法熟练地洗牌。这些扑克似乎经常拿出来使用,背面浸着酒渍、油污,和长指甲划过的痕迹。

艾诺将手肘搁在桌上,食指关节轻抵着下巴,观察了片刻,就找出了那些痕迹的规律。

这种幼稚的把戏,也想骗到他?

女子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了然一笑:“规矩很简单,只要赢就行了。除了我,等会还有一个先生也要过来。他是我们这里的老牌客了,不过手气极差,经常输给菜鸟,偏偏又喜欢打牌。我们大伙都叫他‘慈善家’!”

女子说话时,一边嘴角上扬,一边嘴角却保持原状;说到“慈善家”时,明明是兴奋、期待的语气,她却下意识地摇摇头,耸了耸肩。很明显,她在撒谎。那人多半是她找来的老千。

艾诺淡淡瞥她一眼,总算在这些平凡而愚蠢的人面前,找回点自信心。

没过多久,所谓的“慈善家”就来了。男人烫着时髦的小卷发,穿着绅士三件套,手上拿着镶银手杖。这套装束,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他是个有钱人,艾诺却一眼看出他的家境贫寒,而且相当缺钱——外套看上去整洁而崭新,后背处却有一道明显的折痕,说明这件外套鲜少穿着,只有重大场合才会拿出来见光,并且拥有它的人非常贫穷,连等身衣柜都没钱购置,只能将衣服折起来存放。还有一点,真正的有钱人喜欢在袖扣上做文章,比如他的父亲,更衣室里的袖扣比衬衫的种类还要繁多,有纯金袖扣、钻石袖扣、链状袖扣、翡翠袖扣……这个男人的袖口那里却沾了一点油渍,扣子还是劣质的假玳瑁。镶银手杖更不必说了,前些天他路过服装店,发现这种手杖只要7先令6便士,实在是廉价至极。

想到这里,他愈发轻视这些人——他们的心眼和阴谋,在他的眼里,简直是漏洞百出。

事实证明,这些人确实非常愚蠢,头脑连他百分之一灵活都没有。几轮下来,他手边的筹码就已堆积如山。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早已超过10英镑。想到母亲和父亲或惊喜或震惊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起来,合上纸牌,扔到一边:“不玩了。”

女子的脸『色』青红不定,没想到这小崽子的运气这么好,竟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肥鱼没吃到,反而赔了个血本无归。她强笑着,试图挽留:“你今天运气这么好……多玩几把再走嘛!”

“不了,小赌怡情。”艾诺站起身,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而且,也不是我的运气好,而是对面那位先生出老千时,实在太过明显。每次他和侍女换牌的时候,眉『毛』都会上扬一下,生怕我看不见一般。若是个傻子和你打牌,恐怕会输掉裤子,但很遗憾,我是个聪明人。”

女子脸『色』彻底失控:“你——”

艾诺彬彬有礼地打断她:“哪里能兑换筹码?”

女子正要发作,却被卷发男子扯了一下。她强压下满心的不甘和恼羞,强笑着说:“出门直走,卖酒的地方。”

“谢谢。”艾诺将筹码赶进衣袋里,大步走了出去。女子和卷发男子对视一眼,也从后门离开了。

10英镑到手得如此容易,令他消失的自信心又回来了。艾诺轻哼着小调,双手『插』在衣兜里,唇角微勾着走出店铺。

十天之内赚到10英镑算什么,他刚刚可是做成了一桩无本买卖!他心想,他就是天才,无可辩驳的天才。

原来赚钱如此容易。想到这里,他看向街边劳工的眼神不由带上一丝轻视,觉得这些人是因为愚不可及,才沦落到卖苦力的境遇。

再穿过一条小巷,就能走出贫民窟,回到大街上。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父亲震惊的表情,步子竟雀跃起来。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站住,小子!”

他心头一凛,微微回头:“谁。”

一个肌肉虬结、麦『色』皮肤的男人走过来,粗声粗气地推他一把:“听说你刚刚在我们地盘上出千了?赚了多少?看你小子人模狗样的,不像是缺钱的人,竟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可真是不要脸!”

艾诺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同时心中计算出数十种逃跑路线,但遗憾的是,每一种都不管用——他和这个男人的身形差距太大了,贸然逃跑,恐怕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我没有出千。”他只能这样说。

“他妈的,老子说你有就有,明白吗?”男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说,“看在你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份上,我不跟你多计较,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否则,别想从这里竖着走出去!”

艾诺后背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口吻却平缓冷静:“你是个搬运工,对么。你的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左右肩高低不一,头颈前伸,只有搬运工才具备这些特征。现在工业越来越发达,你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听说工厂里的制造工人年薪能有90多镑,你呢?你的年薪有多少,40镑,还是50镑?你想过以后么,万一以后你失业了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房租谁来付?”

男人被他说懵了,满脸惊疑不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推测出来的。”艾诺语调不徐不疾,“你放过我。我给你指一条明路,送你一个铁饭碗。我是企业家的儿子,在郊区有一座庄园,家里的仆人很多,多你一个不多。只要你肯放过我,我给你开100镑的年薪,并保证你的家人吃上新鲜的鸡鸭鱼肉,怎么样?”

男人呼吸急促,显然已被他说得意动:“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万一你的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你放心,我是家里的独子,母亲十分宠爱我,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到不对劲。只见男子上下打量他,眼中、脸上竟放出贪婪的光芒。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一个多么危险的信息——他自信过头,竟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现在四下无人,男子一定起了歹念!

他后退一步,想要补救:“我劝你不要铤而走险,若你现在放过我,你会得到一份正当的工作,和高昂的薪酬,但你若是有了其他不合适的想法,等待你的将是牢狱之灾!”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到手的小肥羊,没人能忍住不宰掉!100镑算什么?只要你在我手上,我可以跟你母亲勒索1000镑、10000镑!到时候我还用当你家的仆人?直接成为人上人了!”

眼下这个情况,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艾诺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石墙。只见寒光一晃,男人竟抽出一把尖刀,语气狰狞地喊道:“不要再跑了!再跑,我就把你的手指和脚趾一起剁下来,送到你母亲的面前!想必你母亲伤心欲绝的时候,给出的赎金会更加丰厚!”

艾诺呼吸艰难,喉咙干涩,手心、后背全是湿腻的冷汗。他正要做最后的挣扎,就在这时,一条粗麻绳索从天而降,蟒蛇一般勒紧男人的脖颈,只听一个冷漠、低沉、森寒的声音响起:“是么,你大可以试试。”

……是父亲的声音。

他人生中最狼狈、最慌张、最糟糕的时刻,被他的父亲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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