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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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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外间脚步声渐进,青唯拢了拢衣衫,算准时机,迎出院中:“官人回来了?”

江辞舟正在吃德荣端来的醒酒汤,一碗饮尽,醉醺醺地看向青唯,忽地笑了:“娘子又添新妆了?”

青唯只当他在说浑话,问朝天:“官人这是去哪儿了?”

成亲第三日,就在外头狎妓吃酒,喝得烂醉如泥,虽然事出有因,这事儿怎么说怎么没理,朝天立刻打掩护:“今日少爷公务繁忙,一直忙到晚间,夜里几个同僚来找,被灌了几杯,少爷今日就在衙里,哪儿也没去,因为赶着回府,连夜饭都没吃。”

青唯笑了笑,“嗯”一声。

朝天直觉她笑得十分诡异,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食盒,连忙解释:“这是少爷回来路上买的夜食,属下这就去为少爷热了吃。”

正要走,被江辞舟一把握住手腕,江辞舟盯着朝天,嘴角噙着一枚笑:“热什么?鱼来鲜鱼来鲜,要紧的就是一个‘鲜’,回过灶头,鲜味尽失,这会儿就吃。”

“这会儿吃?”朝天一愣。

鱼来鲜的确以鲜味著称,只是公子怕是最糊涂了,眼下这食盒里的鱼来鲜哪还称得上鲜美,早被他扔在阁楼小院的墙根下受了一夜秋风,兼之一路骑马颠簸回来,恐怕已败坏得不成样子,色香味尽失还是其次,这大半夜的吃了,必定要闹肚子。

江辞舟颔首:“这会儿吃。”

朝天无奈,正预备将食盒送去江辞舟屋里,只听江辞舟又道:“回来。”

“我说是我吃了吗?”

“少爷?”

江辞舟慢条斯理地道:“今夜吃酒吃饱了,这碗鱼来鲜,赏你了。”

“少爷,可是——”

江辞舟抬手,拍了拍朝天的肩:“鱼来鲜来之不易,你可千万吃好了,一根鱼骨头都不许剩。”

驻云与留芳打好了热水,让江辞舟沐浴。江辞舟沐浴从不让人伺候,等他洗好,醉意已散了许多。他换好衣衫出来,闻到一屋子酒气,目光落在桌上,“娘子还备了酒。”

“是。”青唯道,“想着官人喜欢吃酒,今日便出门打了一壶,不成想官人已吃过了。”

她说着,站起身就要收酒盏。

“不忙。”江辞舟按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拿过酒盏,举起来闻了闻,笑了,“烧刀子?”

他坐下来,盯着青唯:“看不出,娘子喜欢烈酒?”

他这话语气明显有异,青唯立刻警惕。

她不动声色:“妾身不懂什么酒,只是见官人喜欢,今日去衙门,还给官人带了一壶罗浮春。可官人适才回来,又说喜欢什么秋露白,说那酒带着股异香,不知是哪家巧手酿的,官人不妨告诉妾身,妾身回头把烧刀子换了。”

江辞舟道:“今日娘子送午膳来,我正在议事,没见着娘子,错过了,甚是可惜。后来追出来,却瞧见了府上厮役,以为娘子在宫禁里迷了路,叫我一通好找。往后娘子要去哪儿,想去哪儿,哪怕只为买个酒,与我说一声,你我夫妻同心,何必你藏我追?”

“我在宫里迷了路,所幸最后找回来了。回来时碰到德荣,说朝天似乎是去哪家酒馆给官人取佳肴了,可适才朝天又说,那佳肴是回来路上顺带买的,官人醉酒,莫不是朝天也跟官人一样醉糊涂了,去了哪儿,买了什么,在找什么,都被酒冲散了,通通不记得。还是公公说得好,这酒该戒。”

江辞舟道:“娘子迷了路,今夜平安回家乃是大幸,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并非没有贼人,看起来越人畜无害的越危险,万若撞上哪家女贼,娘子这般不设防,只怕要当做好人。以后可当心。”

他说着,仰头将杯中烧刀子一饮而尽。

“酒虽烈,但很可口。”

他言语里各中试探,她听明白了。

但他借着醉意跟她打哑谜,她也懒得戳破这层窗户纸。

她接过他手里的酒盏,放在桌上,径自吹熄灯,“睡吧。”

说着,就往榻上走。

“娘子。”江辞舟唤了青唯一声,见她似乎没反应,伸手勾住她的手腕。

青唯本就防备着他,手腕被这么一勾,生怕他来试探自己的伤势,回过身,伸腿把他挡开。但江辞舟似乎并没有旁的意思,腿间被她这么一绊,反倒失了平衡,朝前跌去,压着青唯倒向榻上。

江辞舟撑在青唯上方,青唯在黑暗里愣了片刻,问:“你做什么?”

“娘子以为我要做什么?”江辞舟道,他的声音淡淡的,“今夜吃了太多酒,口渴,找不到茶水,想跟娘子讨杯茶罢了。”

他离得很近,说话时,带着酒气的鼻息就喷洒在她面颊。

看来的确是吃了太多酒。

青唯立刻要起身:“我去给你拿。”

“不必了。”江辞舟往下稍一倾身。

他离得太近了,黑暗中,他的眸色晦明难变,顷刻,青唯又听他唤自己一声:“娘子。”

“娘子。”江辞舟的声音低而清冷,游荡在她的耳侧,近乎带着魅惑:“我已想通了,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你我夫妻,及时行乐才是正经,此事妖鬼神仙都管不着,何必在乎那月老怎么想。”

他说着,伸手抚上青唯左肩,顺着她的左臂就要往下滑。

那里正接近她的伤处。

她此前没有猜错,他果真是在试探她!

青唯当机立断,双手抵住江辞舟的双肩,勾腿绊住她,用力一个旋身,两人的位置刹那调转,青唯反压其上。

“官人在衙门辛苦了一日,但凡有什么所求,也不该劳烦官人,妾身伺候官人如何?”

江辞舟不吭声。

他似乎也没料到青唯竟来了这么一出,在黑暗里盯着她。

他盯着青唯,青唯自然也盯着他。

三番四次接触下来,她若再信他是那个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她就是傻子。

他送梅娘去祝宁庄派朝天探扶夏馆,她都可以不予探究,但他倘要一再逼迫,她倒要看看这张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脸孔。

青唯忽然伸手,无名指沿着面颊,勾入他的面具底:“只是我们既是夫妻,无论如何都该坦诚相见,此事无关神仙妖鬼,只关乎天地礼成缘结此世,官人的样子让我看看如何?”

无名指微凉,慢慢滑过江辞舟面颊肌肤,随后往上一挑。

面具刚被掀开了一条缝,青唯的手腕刹那被握住,“夜深了,娘子不累么?”

“官人不累,我就不累。”

她的指尖探在他的面具底,他的手反握住她受伤的胳膊。

青唯与江辞舟对视良久。

黑暗中,只闻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败下阵来,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娘子如果累了,不如先歇息。”

“官人辛苦一日,还是先睡吧。”

片刻之后,青唯与江辞舟一言不发地松开彼此,江辞舟把青唯让进卧榻里侧,两人各自理了理被衾,平躺而下,一齐闭上眼。

第21章

天刚亮,德荣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抬眼一看,朝天正捂着肚子,一脸菜色地蹲在回廊下。

德荣愣了愣,走过去问道:“天儿,你怎么了?”

朝天有气无力:“你忘了?公子昨夜赏了我一碗鱼来鲜,我吃完,闹了一宿肚子。”

他这么一提,德荣想起来了,但德荣觉得主子惯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公子了?”

朝天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昨晚除了碰到扶夏馆机关,表现堪称英勇无匹机敏无双忠贞不二,摇了摇头。

德荣叹了一声,在他旁边蹲下:“我陪你一起等公子吧。”

江辞舟这几年不让人跟在房里伺候,德荣与朝天习惯了早起过后在回廊下候着,然而今日候了一阵,没候来江辞舟,反是先等来了驻云与留芳。

德荣见驻云与留芳一路有说有笑,不由问:“瞧见公子了么?”

驻云道:“公子早起身了,眼下恐怕已在堂里吃了小半个时辰茶了。”

朝天愕然,捂着肚子站起身:“公子昨夜那么晚回来,这么早就起?都没睡足两个时辰。”

留芳与驻云听了这话,相视一笑。

要说呢,公子哪是没睡够两个时辰?公子昨晚压根儿没怎么睡!

朝天与德荣不知道,但她们住在后罩房里,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公子那屋子一整夜时不时就有动静,一直到快天亮了才歇止。

留芳掩着唇,笑说:“公子与少夫人感情好。”

朝天纳闷地挠挠头,心道公子睡没睡跟感情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与德荣一起去正堂里找江辞舟去了。

江逐年今日上值,正堂里只有江辞舟一人,他带着面具,倒是瞧不出倦容,让人沏了盏浓茶,正坐在左上首的圈椅里慢慢吃。

德荣过去,喊了声:“公子。”

江辞舟“嗯”一声,用茶盖拨着茶叶,慢条斯理地问:“鱼来鲜吃完了?”

这话问的是朝天。

“吃完了。”朝天答道,想起德荣适才的点拨,“公子,属下昨夜是做错了什么吗?”

江辞舟听了这话,看了朝天一眼。

说错确实有错,但是——江辞舟想起自己昨晚与青唯斗法,彼此不肯放过,几乎折腾了一宿,到早上都没怎么合过眼,将茶碗盖合上,“嗒”一声往一旁的案几上放了,“没有,你做得很好。”

朝天觉得主子这语气简直诡异,正待反思,门口阍人忽然来报:“少爷,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宝刀斋的掌柜,说少爷日前在他铺子上订了把刀,他给送来。”

这话出,江辞舟还没作答,朝天兴奋地道:“我的新刀到了!”

他说着,三两步抢至院中,从掌柜里手里接过长匣来打开,只见刀体流畅,刀鞘如墨,大巧不工,古雅不拙,简直爱不释手。

他自小就被当成武卫培养,尤爱用刀,可惜这几年跟在江辞舟身边,没拿过一把称手的好刀,便说手头上这一把,还是他在江辞舟跟前软磨硬泡了小两个月才求来的。

朝天将长匣交给德荣,取出刀,正欲拔刀出鞘一试刀锋,不防一旁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先他一步握住刀柄,径自将刀拔了出来。

青唯将刀举在手中,仔细瞧去,这刀的确不错,刀刃在日色里泛着水光,想是吹发可断。

她带着帷帽,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脸掩在帽檐半透明的纱幔下,辨不清神色。

朝天不知她是要做什么,试探着喊了声:“少夫人?”

只听“锵”一声,刀柄从青唯手中脱掷而出,一下插入一旁的草坛子里,溅起许多泥。

青唯冷笑一声:“还以为什么好刀,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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