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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鸽子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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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那年,梁孟冬与她深谈多次,又作了无数努力,才为她争取到了钢琴演奏系转系特招的机会。

十音起初是拒绝的:“如果这样,我一开始转专业的意义在哪儿?”

“你和我讨论过?”当时孟冬质问,“你那时回原籍高考,你家……反正你只要和我商量一下,我绝不可能同意你考去音教,你是在浪费专业成绩。”

孟冬平日话少,临到这事,苦口婆心,为她逐一分析得失利弊:“你照我说的做,都是我自己的钱。”

十音一心只想靠自己:“我养得活自己。”

孟冬很生气:“分什么你我,被我养很丢人?再说这是养?这是投资。”

十音不同意:“我专业上的斤两,自己最清楚,我不过是比较努力,根本不是天赋型的。终究缺底气。”

“以你的专业成绩,我看不出有投资失败的可能。”孟冬很强硬,“你不是缺底气,是打算放弃我。”

“绝没这意思!我是担心……你这投资回报期会很漫长。”

“等待不漫长?毕业了我肯定会出国,到时候你不走,在国内等我?”孟冬诘问,“这日子你大概能过,我是不知道怎么过,所以肯定得结婚。你自己说,是等结婚出国你再捡回专业,还是现在就捡合适?”

结婚。

“……想那么远!”当时十音非常吃惊,又无比感动,孟冬是细心的人,但她从不知,他连他俩的将来都计划好了。

“哼。”

孟冬说得在理,然而十音仍有犹豫,他又添了句,将她最后的顾虑一并打消:“带上妈妈一起走。”

孟冬的母亲是个醉心课题的大忙人,他一年见不了母亲几面,见了面也几乎不交谈。这指的自然不是他的母亲。

他威逼、利诱,却事事贴心,十音明白孟冬苦心,开始了她的漫漫转系路。

“那年我去考试,才从演奏系的人那里知道,你背后对我那样吹捧,期待还那么高。”十音鼻子发酸,“那天距离家里出事已经两天,你还在封闭,我的情绪已经溃不成堤,说实话,我完全是用本能弹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发挥得怎样。”

“害怕我期待高,自认辜负不起,干脆就连我也放弃。我在你眼里那么功利?”他目光静静落在她的眼里,像拔不去的刺、浇不熄的火。

“孟冬……”

“看来你压根没打听过,那年特招考试,你最终的成绩排名。”

十音其实不想知道,但他既然问,她便等着听。

“第一。”梁孟冬说,“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

神之预言,于北溟生前就担心十音辜负孟冬,她偏偏还要让它发生,宿命么?

十音被孟冬说得面色潮红,这人称呼她的爸爸妈妈,从前现在,都不加物主代词。

“但……”十音想要解释,当时的情形特殊到了极致,无论多好的成绩,她回不到原路上了。

她在琢磨,怎样表述给他?

“孟冬,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有点冷血?像那种……冷面杀手。”

“当然冷血。”

八年来杳无音讯,不冷血干得出来?

“曹满血溅到我身上、伤口上的时候,我很冷静。后来心理专家给过我一些解释,实战中,很多战友头一次在近身搏斗时击毙真人,事后都需要强心理干预。”十音并没在意他的评价,只是叙述,“我也需要干预,但需要的类型不同……”

“我知道,你不怕人血,但不要命。”

“你知道得真不少,可见江岩果然不牢靠。杜教授说,也可能是因为我COMT基因编码的儿茶酚胺氧甲基转移酶……是不是有点拗口?我让他写下来才看懂。”

十音说她听过课,酶活高的人代谢速率快,压力激增时,体内多巴胺浓度能迅速提升到最佳工作浓度,决策力增强。

“我第一次听杜教授这个解释时,头一个想到的是你。孟冬你的酶活岂不更是超高?逢演出比赛,压力之下,永远是超常状态。说起来笑笑也是诶,基因的力量!她那么内向一个人,在追光灯下,琴声会发光的。”

又避重就轻,梁孟冬嗓音冷下来:“杜教授是谁?跑路也算正确决策?”

抛下他,就是对的决策?

“不是这个意思,孟冬,其实我想说的重点是——我被自己的性子害了。我特别后悔,我不该扎伤曹满的,我当时太冷静,下手也太狠了。虽然法庭判定我正当防卫,但我自己清楚,当时我的内心是有一股劲在的,我想的其实是赢、是拼过他!我要是想着逃,也许真不至于的。那样我就能等到你了,孟冬。”

“什么意思?”

“当时我们扭打,曹满的血溅开来,混着雨水,和我的伤口相触,不断相触。”十音强调着,决心一次解释清楚,“当时我和曹满的手臂都在流血,血从伤口里不住外涌,就在那条巷子里,曹满依旧贼心不死,搏斗,伤口接触愈来愈频繁……”

梁孟冬倏忽意识到了什么,连下颌线都绷紧了。

“去演奏系考试那天早上,我的伤口结了痂,但当晚,就是我们通话前的那个晚上……准确说,是回专案组休息室的路上,我开始发高烧。”十音抬眼望向那双震惊的黑眸,“曹满,是我生涯中接触过的……第一例注射吸食人员。”

那眼神碾过她、剜着她,而后就似要溶进她骨血里去。

场地光线幽寂,周遭流淌着的,仿佛是八年前的空气,有摇曳的梧桐影、有繁茂的雨线,甚至有那个夜里的血腥味。

偏偏就是听不见任何声音,极静默。

静得像是能听见此刻,彼此目光相碰、交激的声音。

梁孟冬伸臂轻轻一捞,就将十音牢牢扣在了怀中。他管周围有没有人。

这人说出来的话坚硬如铁,身子却是小小的、柔软、温热,像是要再箍得紧些,十音就会化掉。

他对她没有恨了,心里只是疼,一寸一寸、凌迟一样的疼。

孟冬想起六年前,他意大利籍的老师给他讲维塔利的g小调恰空,说他的技巧无懈可击,但还是到不了那个境界。导师说,直撞心头的那一种悲,孟冬有一天是可以表达出来的,只是还没到时间。

老师说,这就如同酿酒,需要时间、温度和湿度。而孟冬你则需要更多的经历,去经历命运的戏谑、人生的大悲。

孟冬当年并不服气,命运对他还不够戏谑的?求的都不得,得的都无谓要不要。他说不出口,更无人可说,会让他显得更愚蠢,不就是被女朋友抛弃了?

老师循循善诱,问孟冬你听过么?你们中国人,将有一种悲,称作吞声泣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心底里血流成河。

哼,那不至于,他是男人。

此刻十音就在他怀里,因为被他摁得缺氧,她声音嗡嗡的:“你猜到了?对,因为当时的条件没那么好,专案组是临时到S市,没有自己的实验室,曹满的验尸报告送来已经迟了。我们是那天晚上刚刚知道,曹满是HIV携带者,距离事发已经超过72小时了。”

难怪十音反复强调,伤口接触……提到的时候像是追悔莫及。

孟冬说不出话,胸腔里有千针万刺,每个小创口都像是有滚烫的血在静静地向外涌。

他现在连痛感都变得混沌了,只想把这个人揉碎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孟冬:感觉被虐

大纲菌:忽视你。其实这章写得有些悲伤,希望爱甜的大家,能谅解男女主,是情绪正好是到了这里。其实感受一下,空气是甜的,而且梁孟冬喜欢吃双份糖,哈哈。

孟冬:大忽悠

大纲菌:你抱着的是什么,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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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g小调恰空推荐heifetz版本

tomaso antonio vitali: chaconne

之前提到的我有的也忘记说,有空整理整理哈,感兴趣可以搜

第41章 悲喜同源 九

那个时间点,距离事件的发生已逾72小时,十音的身体状况进入高危期。专案组即刻采取了措施,安排十音服用阻断药,但她感染的风险依旧比大多案例要高得多。

当年十音还没穿上警服,那一刻她除却认命,没有其他。那是她这辈子的谷底,倒也不算自怨自艾,只是茫然地想,既然所有倒霉的事情一次临了头,从此不会更惨了吧。

学业?家仇?现在还需要抉择么?是不是应该等死?

“云大队非常自责,认为验血报告不及时是他的责任。专案组的人都很有经验,鼓励我不要自暴自弃,说我年纪小体质好,只要认真服用阻断药,阻断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许西岭事发那天,十音对验血报告一事如此看重。并非因为有风险的人是孟冬,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所有存在HIV隐患的嫌疑人,十音从来都是要求验血报告加特急。

“生病大概是这样的,心情起起落落,本来的确有找个地方等死的念头,想过去千灯镇,发现不可行,老宅早抵押出去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抵押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抵押给了谁,但已经不是家。云大队问我,在世上还有没有亲人了,那瞬间我想起了你。心里面本来全熄了的火,忽然就亮起来,想着就算爬也得爬出来。我告诉他我有!我得健健康康地活着再见他。”

云中岳告诉十音,经队里研究请示决定,建议十音先跟他们回去,退烧后,留队开始小强度参训。等正式阻断成功,再为她正式办理招录手续,到时再送她前往委培的警官学校。

专案组的成员齐齐鼓励她,告诉她训练和任务,会伴她渡过这个难关,也会帮她找到家里的真相。

十音接受了。

“那种状态下,我没有家、没有足以负担治疗费的钱,更不能和任何人接触,已经不可能再等你回来。我肯定是要离开人生正轨的,不能让你作任何选择。就算我没有听到我爸爸的事,也不行,我得保护好你,幕后那个九先生,还盯着我们呢。”

“我当时想得特别完美,等我恢复,案子应该也破了,我就去找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专业是无以为继了,你要是不肯原谅,我就求你,总之拼死都要追回你。想想那年岁真是自信爆棚,连梁孟冬这样的人,我都敢说放弃就放弃,说挽回就挽回。”

“现在不敢了?”

十音微微抬头,眸子里泛着倔强的光:“孟冬你眼睛……”

他们彼此间的缝隙很小,梁孟冬摁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看他:“哼,风大进了沙。”

刚才明明就没有风。

十音没追着问:“你看我最终做到了,虽然非常怂,哦不,是非常幸运,你送上了门。”

十音脑袋上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乱毛,他顺着她说:“嗯,我家小胖子最厉害。”

“哪里胖!”十音嘟哝着,“头发又乱了,这是露天场合……你松一松。我知道错了。”

明明就没有人,他摁住她,纹丝不让动:“错哪儿了?”

孟冬总这么问。

那怀抱太令人窒息,十音的声音被挤得有如蚊鸣:“我不厉害,日子一长就怂了。后来我就脱险了,是……阴性的。”

十音身体无恙后,云中岳允许她开始深入了解案情。那位毒枭“九先生”是边防立案追踪一年的关键人物,队内为了此案,已经牺牲了两名战友。

“大队里,悼念牺牲战友的仪式非常极简,因为很频繁。只是在某次训练结束后,摘帽、鸣枪,悼词通常只有一句。某次训练结束,我忽然就觉得很恍惚,这里破个案原来是那么难,那么多人离开了,但好多案子都还悬着,我以为很快会破的案子,只是我的想象罢了。我之前就到了很远的山里,通讯工具的使用很严格,训练任务更是繁重。而且脱险后,我马上就接了外勤任务,要去H城。”

孟冬恼的不光是这个:“如果你没脱险呢?”

没有脱险,那就是感染了。

如果感染了,时值今日她还活着么?十音没有设想过,她总是习惯往好的一面想。

“打算当一辈子负心人?”孟冬声音低低沉沉的,“还是打算死了都不通知我,连同下辈子也绝交?”

十音耳朵贴着孟冬的胸膛,更清晰地聆听他的如擂心跳,那擂鼓之声似乎可以击碎她的鼓膜。他手上箍得更紧了,然而她骨头被挤压生出的痛意,远不及心底那痛感的万分之一。

回忆与当下纷乱交织,那些甜蜜或汹涌的往事,巷口的依依道别和细语、那些深夜里拨在心上的弦音、坐在专案组的审讯室里,那个不见天光的至暗之时。

“那不然呢……”泪簌簌落下,十音说,“所以我很感激你啊,孟冬。”

“感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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