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炸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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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加拉提原本只是想外出吃点东西的。
树影摇曳，街角路灯明明暗暗，各家各户小门紧闭，有些楼房甚至连窗户都没开，而尚盛开的花与打理干净的枝丛却透露，这里面住着人。
最近的治安难得开始转好，街上群聚的混混有着明显的减少。街角隐有水潭拢一方寂静与星辉，将美好与罪恶一并都唾进夜的覃思。
他虽然习惯了这座城市，但布加拉提从未动摇过，要令这座城市做出改变的信念。
而当他经过一个黑黢黢的巷口，不可避免地又想起■■来。
距离他偶然认识那个少女，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做事决绝，天然而有韧劲，是一块被人保护得很好的璞玉——这是布加拉提对■■的第一印象。思索起对方同〔stickyfingers〕战斗的过程，也许还能再加上一句“体术不错”。
但……和他一样，因为某些事物，失去了父亲。
少女那个时候明显处于内心的极度自我拉扯中。眸里带着燃烧的火焰，明明是坚定的眼神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仿佛如果现在没有人拉住她，她就要向不可知的深渊坠去——
“我无法在时间的长河中垂钓，但我可以将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迟早，迟早。”
对苦难的诘问吗？
所以在他知道对方加入了暗杀组之后，会对■■产生不自觉的关注与照顾。
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和不同的立场，他同■■的交流日渐稀少。为数不多的交流也只是围绕着“那位”展开。每每布加拉提想要关心一下她的身心健康的时候，却总是会被对面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岔开话题。
什么“今天飙了队友的车很爽”“做梦都想公款吃喝”之类的，发送过来的邮件更多的是琐碎日常分享，营造出一种她在那里过得如鱼得水的感觉。
可是，boss手中著名的尖刀，真的会存在如她描述一般的“暗杀队员”吗？
那位传说中的里苏特·涅罗，真的会同她所言，在茶余饭后用替身进行“水果忍者”挑战吗？
布加拉提很担心这是■■为了让他放心而刻意编造出的情境，担心她承受生命威胁而孤身奋斗前行，担心她像一个没长大的倔强孩子一样在外面遇到了事情却不愿同人诉说。
布加拉提的这份担心，在今晚变成了现实。
他一边走，脑子里一边思索着关爱计划与未来征程。就在他抬头看路的时候，刚好瞥见那个自称“从组织手里嫖到了上学机会好耶”、这个时候本该待在学校宿舍里的■■，以及她背后掩藏许久但目标明确的杀手。
啧。
——
啧。
从什么时候开始，意大利的持枪人士这么泛滥了？
我在听到枪响的时候这么想着。
我原本已经做好阴沟里翻船的准备，但那枚子弹并没有精准地射进我身体的任何一处致命处，只是玩笑似地在肩膀处炸开了一团血花。
嘶，这个受伤的位置，有点似曾相识。
在壮大【红黑会】势力的时候，我受了不少伤，甚至刚从行会总处出来，在还没来得及易容的情况下能受到三次及以上的袭击。鬣狗们不要命的攻击之频繁，以至于让赫克托选择让我待在学校隐藏身份处理事务。
与那段忙到昏天黑地火光冲天的生活相比，现在的疼痛倒显得不算什么了。
我压着伤口回望，正好看见布加拉提将那个开枪的人掀翻在地的场面。
原本笑起来温和的男人此刻正目光深沉地盯着我，看上去既生气又无奈：
“你不打算和我解释点什么吗？■■，关于你本来应该在上学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要被人枪杀的事情？”
……鸭，晚秋。
因为要每天要处理【红黑会】的大量信息以及暗杀组里的任务，还得想办法打卡瞒过露伴老师，我忘了把自己已经不在上学这件事告诉布加拉提了。
肩膀上的伤已经不算什么了，当下该怎么和布加拉提解释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直直地站着，张开嘴却吐不出半颗星。
——该怎么说？【红黑会】的事情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暗杀组里的情况也不能让布加拉提知道……
思索下来，我竟觉得愧疚。
瞒着布加拉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双手也事与愿违地沾染上了鲜血，在面对真正关心我的他面前，我竟然还要撒谎……曾几何时，我还站在他面前，信誓旦旦道“相信我吧，布加拉提”来着？
“我……”
布加拉提这一次没有善解人意地告诉我“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而是用他那大海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海浪中隐有愠怒和担忧。
他生气了吗？如果我对他撒谎的话，他会对我失望吗？
可我不能再把更多人牵扯进来，让不确定的因素来影响我和赫克托叔叔的计划了。
仿佛掉进泥淖一般，风声、心跳声离我越来越远，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悲伤压抑住了我的思想，我的灵魂仿佛置身体外，感知到自己僵硬地笑着说：
“抱歉啊布加拉提，不久前老板突然犯病把我撤回来了，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上学了……我记得自己给你发邮件了啊？难道是这傻逼通讯系统又坏了吗？”
笑得太假了。
在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的情况下，布加拉提却没有追问，只是提醒我他下一个想要知道的问题：
“那枪杀呢？他是谁？为什么要伤害你？”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老板被惹急了说不定就会时不时派人来这么警告一下；而暗杀组招惹的仇家太多，也经常有人会选择挑看起来最弱的我下手；至于【红黑会】那边，万一保密消息没做好，竞争对手直接过来杀掉我这么个新生会长也未尝不可能……
这么想来，我的麻烦还真多。
不禁有些胃疼。
“啊……这个嘛……可能是组织里平日竖的敌心情不好来拿我开刀呢？”
我对布加拉提这样交代：“我没关系的，像我们之前说过的一样——为了那个目的！”
不知道为什么，布加拉提的神色更加深沉了。他拉过我的手腕，轻轻地在上面……舔了一下？
极轻，极迅速，似羽毛快速剐蹭，让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诶——诶诶诶诶？！”
我吓得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拳头死死攥起，手心里满是汗水。这种假性的亲密行为直接让我差点窜到旁边的电线杆子上去。
可布加拉提却显得很淡定，他看上去比刚才更加悲伤愤怒了：
“你撒谎。”
“人们太脆弱了才撒谎，甚至是对自己撒谎。”
“我可以通过人的汗液来判断对方有没有编造谎言……■■，如果只是欺骗我就算了，但我希望你没有对自己说谎。”
他像是在诱哄一只街边的流浪猫一样，带着温柔却步步紧逼：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你现在好吗？你没有必要承受这么多，交给我也可以——你完全可以选择更为轻松明快，更适合你的人生。”
我不在乎你对我说的是谎言，我只在乎你真实的情绪与感受。
怎么可以有人美好成这个样子。
一时间，被布加拉提撞到的紧张，撒谎的愧疚，自成立【红黑会】以来高负荷工作量的疲倦与收到枪击的疼痛都被酸涩的情绪斜裹成一团，酿成液体沉甸甸地含在眼里，让我的胃部痉挛，视野模糊。
什么是黄昏？
诀别词。
什么是眼泪？
身体输掉的战争。
我不能输，也绝不能哭。
哪怕真的很想扑上去像一年前一样软烂成一瘫，抱着布加拉提委屈抱怨“工作好辛苦啊”，哪怕眼睛为了不让眼泪掉出来已经睁大到酸涩，哪怕肩膀上的伤口仍然在汩汩流血，我也不能说出一句“我过得不好，我想要放弃”来。
更何况，在刚刚我和布加拉提交谈的时候，原定和我再次碰面的【红黑会】成员已经在这徘徊了。为了树立威望，那就更加不能流露出一丝软弱。
“我挺好的。”
我抽了抽鼻子，将手背在身后，给那个负责信息的小伙子打手势示意他暂且离开。
“不用藏了，我在刚刚已经看见了。”
布加拉提在黑暗中看见我的动作，叹了口气，却没了方才那种愠怒的情绪。
看见了？我暴露了？布加拉提对【红黑会】知道了多少？嘶，总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
“既然知道受过那么多伤会让人担心在平日里就应该更加注意一点啊！”
我的思维还停留在怎么把【红黑会】掩盖过去，布加拉提已经拉进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将我的袖子向下拉到手肘处。
白皙的小臂上，伤痕遍布。大部分都是新结的痂，横亘在新生出的皮肤旁更先触目惊心。在布加拉提的眼中，不需言语，这些伤疤已经将少女经历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悉数道出。
布加拉提还发现，这上面，除啦剐蹭伤之外，还有烫伤和圆珠笔戳刺的痕迹——新鲜到仿佛就在昨天。可昨天依少女所言她应该已经回到了组里，所以说——■■平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我对那些疤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
大部分都是来自如同三餐的刺杀袭击，烫伤是在组里做饭没端好锅烫得，至于圆珠笔——谁在知道学业必须全优时没头悬梁锥刺股过呢？
这些伤如果让〔清醒晨光〕治愈一下就应该好了的，可是我最近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过于疲倦之下也就忘了这回事。
“抱歉。”
趁着布加拉提细细端详我伤口的空档，我伸出另一只手悄悄揩掉眼睛里委屈的泪水，只是干巴巴地道歉。
“如果道歉能够治愈伤口的话，倒是真的能够叫那些担心你的人稍微放心。”
布加拉提显然已经被我的道歉弄到没脾气。
他为我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拉着我一起蹲坐在街道口。惨白的月衬得他海洋般的瞳孔更加宁静深邃——只可惜那不是我的海，那片海包容了一整座城市与所有温柔正义的人。
“既然什么都不打算老实交代的话，就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吧。”
“？”
“至少在这个时候，在我身边，你是轻松的，不是吗？”
布加拉提伸手摩挲了一下我的脑袋，用既怀念又无奈的语气说：
“毕竟我说过的，如果你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会用〔stickyfingers〕把你抓回来的……让关心你的人心碎，让自己深陷险境也是一种错误的道路啊，■■。”
“我会牢牢抓住你的。”
……
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蓝色的湖泊。
曾有人这样地关心我。
我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而后向那个信息人员给出了指示：「计划有变，明日再议」。
至少，现在的情况下，就让我短暂地放松一下吧。
我靠着布加拉提，在和缓的夜风中，怀着愧疚与侥幸的阖上双眼，坠入久违的黑甜的梦。
可我忘了，追逐梦想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厄运。当一个人被灾祸的命运所围困的时候，她不论身处何地也得不到安稳。
在梦境里，我看到世界上另一个关怀我的人死去。
他在阴云密布的世界里下车，而后粉碎。其炸裂开来所闪烁的那下火光，近乎灼伤我的灵魂。而我想要呐喊，却什么都无法做到。
——露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