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浔阳公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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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桃木红脸急道:“你讲点道理嘛,这沉香木是俺先买的!”
“明明是我们先看到的,是你要抢的。”那年轻公子不依不饶。
“你要这木头干嘛,你又不懂木工,俺买回去,是可要做一辆沉香马车的。”
却听另一名公子说道:“你会雕刻么?”这声音沉静细腻,夏华心中奇怪,只见说话之人一身素色长袍,头戴斗笠,青纱遮面,看不清模样。
桃木笑道:“我打一小儿就学这个的,怎么能不会?”
素袍公子抱拳道:“这位兄台见谅,我们买这木料也是为了雕刻物件,既然您是行家,不知可否为我们复刻此物?”
桃木见这公子彬彬有礼,气也消了大半,问道:“你要刻什么东西,就说嘛!”
素袍公子略一迟疑,掏出一件物事,他小心打开外面绢布,原来是一个人型木偶,夏华初未留意,仔细一瞧,不由得一惊。原来这木偶刻的是一个双手拄剑的小男孩,但雕工拙劣,似乎是孩童涂鸦所创,已有几分老旧。冯桃木哈哈大笑道:“这谁家小孩刻的,还真得从头练练。”
“虽是手法差了点,可是情义甚重。这次复刻时,我将这孩童模样说与你听。”素袍公子似乎对这木偶极是珍惜。
夏华心中念道:“莫非、莫非这素袍公子就是明珠么?不然怎会有我刻的木偶?可眼前这明明是位公子,又怎能是明珠?”他仔细端详,见那素袍公子虽看不清模样,但身形清隽,肌肤白皙,倒像是女扮男装。未等桃木说话,便从身后走出,望着素袍公子说道:“银缕随身,长命百岁。”那素袍公子手指微颤,缓缓将木偶包好,对答道:“木偶虽轻,心系千日。”
夏华再无疑虑,见街道人多,引素袍公子来到家中。桃木不明所以,和那年轻公子在后边跟着,两人仍不住吵架。一进院内,随行的年轻公子却拽住冯桃木,在门外静静候着。夏华泪光闪烁道:“明珠,这些年你可好吗?”只见素袍公子摘下青纱斗笠,数年不见,面容更显清秀,柳眉下现出一双温情的明眸,半喜半泣道:“哥哥,我可找到你啦。”二人喜极而泣,手挽着手,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原来建业一别后,王妃虞氏专权,不纳庶生之女,明珠只得在宫外住了两年,名义上是公主,日子却过得清苦。后来江东局面渐渐稳定,虞氏又去世,司马睿才将她接入宫中,交由郑阿春③抚养。明珠自幼就识字,温婉好学,司马睿很是喜欢,遣人教她琴棋书画,数年来已有小成。待司马睿即帝位后,封为浔阳公主。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些年她虽为公主,在宫中却无依无靠,每日殚精竭虑,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虽小小年纪,却已深谙处世之道,每次说话前都要反复掂量,过得好不辛苦。
两人这此番交谈,竟比明珠平时一个月说的话还多。相见甚欢,已聊了近两个时辰,不觉日落西山。明珠笑道:“我常年居住深宫中,这次初到谯城,一时兴起,骗过卫兵,就和小月女扮男装去集市瞧瞧。哥哥送给我的木偶,我时常带在身边,不知不觉却弄脏了。”
夏华欢喜道:“我再给你刻一个便是。”想到桃木和小月还在外候着,便想叫二人进屋,出来却没找到人,只闻到阵阵饭香,原来这两人吵架累了,久等索然没趣,攀谈起来,都是厨艺高手,又去厨房一较高下了。谯城不比宫中,食材有限,墨门又一向粗茶淡饭,好在桃木手艺颇佳,
弄了四样菜,清炒绿芸、酱焖豆腐、绿菘炖汤、红烧鲫鱼,几人吃得津津有味,小月也对冯桃木态度回暖了些。饭后明珠道:“我不能回去太晚,免得王含将军担心。”夏华便送主仆二人回去,约定日后再见。
次日,明珠依礼法慰问祖逖,授予天子佩剑,又踏查军营,以示朝廷的关心重视。夏华远远望去,见明珠风姿优雅、举止得体,远比寻常人家十八岁的少女成熟许多,不由得呆了。心想这些年她深通宫廷礼法,自己倒土气的许多了。
李天翔见他心不在焉,问起缘故。夏华不敢隐瞒,将巧遇明珠之事如实禀报,心中杂乱不安。其实李天翔甚为开明,听罢点头道:“你俩缘分不浅,若明珠真是怜你爱你,莫辜负了她一片心意。”夏华大窘,满脸通红。李天翔想想又道:“咱们江湖中人,四海为家,你们身份差异悬殊,若在一起,恐怕多有波折。”
“咱是平头百姓,她是浔阳公主。我也不求和她长相厮守,只要她一生平安快乐,徒儿心愿足矣。”
李天翔拍拍夏华肩膀笑道:“你倒想得开。帝王百姓,本无贵贱之别,又何必介怀?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师父便给你们做主。”
夏华挠头不语。李天翔面露忧思又说道:“按常理来说,以公主身份来前线劳军,似乎不妥,只怕其中另有隐情。”夏华原只惦念明珠,却没想到这一节,此时也觉得古怪。
“不说这个了。”李天翔似乎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引夏华来到内室道:“拯民,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可以担当兼爱天下的责任。生死无常,这几年为师率墨门在前线厮杀,不置产业,已牺牲了五十七名墨者,可苦了大家。”
夏华慨然应道:“师父怎么说这些话?您常教导我们要以天下大同为己任;祖师爷早说过,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如果人人都贪生怕死,任大好河山遭外敌践踏,就算活上一百岁,又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李天翔点头道:“有些事情现在你应该知道了。”转身掏出一张皱黄的纸条,上面写道:“师父小心,奸细在内部,关系高钜子之死,待弟子详查禀报。”
“难道我门内部有奸细?”夏华不解问道。
李天翔叹道:“这是林秀前几日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
“二师兄还活着?”夏华一脸惊愕。
“算起来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岁月不饶人啊!自从当年高钜子失踪,后来咱们又在并州中了埋伏,我就怀疑墨门内部有奸细。秀儿心思周密,后来调查此事果然与龙庭教有关,便想假借加入龙庭教之机,查明真相。他已在龙庭教蛰伏整整十年,只是与我单独联系,你的师伯师叔们都以为他死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他坐到了龙庭六十四堂堂主位置,能了解到更多情况,已确认奸细就在咱们墨门内部,而且是为师身边之人。待年末龙庭教祭天大会时,便可看清此人的真面目。”李天翔一脸沧桑,随后拿起火折,将这片纸条缓缓点燃,待已化成灰烬,又轻叹一声道:“师父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真是墨门的不幸。你知道高钜子当年怎么失踪的么?”
“您没对徒儿详细说过,万师公倒讲过,师公是去找一件极重要的物事,后来就失踪了。”夏华应道。
“不是什么物事,是一本武学秘笈。那是祖师爷传下的一部绝世内功,叫做四海神功。”李天翔起身走了几步,若有所思道:“这部内功心法是祖师爷集毕生武学修为所创,你知道祖师爷活了多大年纪吗?”
“听您讲过,祖师爷九十岁仙逝的。”
李天翔笑道:“好孩子,你多记些咱们墨家历史,代代传承下去,那比练武更重要。”又道:“祖师爷一生衣食节俭、粗茶淡饭,不吃奇珍补品,只因修习四海神功缘故,才得此高寿。听你师公说,这四海神功有调和阴阳之效,练成后百穴皆通,不畏寒暑,可取天地自然之气为我所用。”
夏华奇道:“世上竟有这般高明的功夫?”
“祖师爷一生致力于兼爱尚同,不好武力征伐,他觉得四海神功威力太大,恐被居心叵测之人学会,祸害天下,所以决意不传于后世。继任的禽滑厘钜子觉得神功不传后世,殊为可惜,劝过几次,祖师爷这才写出秘笈,据说藏在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几百年来也没人找到过。”李天翔一脸惋惜。
夏华心想,祖师爷知识渊博,无所不晓,武学之术反倒不那么重要。李天翔敛起惆怅,接着道:“十六年前,你师公收到了确切消息,四海神功藏在南屏山内。他便和你三师叔一起去寻觅,临走时交代大家,如他一年不回,就由我继任钜子,可是这十六年间却音信皆无。我一直觉得师父武功盖世,一定还活在世上,可能是行动不便,直到秀儿传来消息,唉……”
“那南屏山在什么地方?”
李天翔摇头道:“只知道在淮南一带,打探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沉思片刻又道:“后来我仔细思量,你师公失踪、并州中伏恐怕不是意外,应该是咱们墨门自身出了问题。放眼天下武林,只有龙庭教有这个野心,这才派秀儿去调查。去年咱们打败龙庭教主,也是你二师兄暗地传递消息,旁人都不知道。今天将这些事说与你听,是为了将来万一遇到秀儿,你可要好好待他,他为墨门牺牲太多,恐怕日后还要背负骂名。”夏华心想,二师兄潜伏敌营十年,却能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可要把此事记在心里,将来好生对待这位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