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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司马嫣忍不住问道。

风逍舞找了张椅子坐下。唐唐也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们当然都是随便找一张椅子坐下的。但在司马嫣看来,两人坐下的动作都透露出以往她从未感受过的严肃。

风逍舞道:“我们恐怕要走了。”

司马嫣愣了愣:“走?走去哪?”

风逍舞道:“夏侯家的人出卖了司马庄主,本想在司马庄主走后继续监视你。昨晚那么大风浪,庄中守卫却没一人来救你们,也是因为他们都被夏侯给收买了。”

司马嫣没有说话。

她也隐隐猜到夏侯一柳昨晚会有那样疯狂的举动,是因为夏侯家已不再是那个曾与他们相誓生死共存的夏侯家。

“但仅凭夏侯一家之力,是不可能将你们家守卫尽数收买的,他们还另有协助。”风逍舞接道:“我原本就在奇怪为何夏侯孔武会独留下夏侯一柳在此指挥,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去向上级回报状况了。”

司马嫣道:“你知道这个上级是谁?”

风逍舞道:“我知道。”

司马嫣眨了眨眼,道:“是谁呢?”

风逍舞道:“苍穹帮。”

司马嫣的眼睛忽然不眨了。

她虽没走过江湖,却常常要求爹爹给她讲江湖中事。

司马翔曾对她提起过这三个字。

“苍穹帮是江湖近十年来人数扩张最快,势力遍布最广,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帮派,与黑道诸派有着密切联系。当下黑道上各帮各派,基本已有四分之三属于苍穹帮暗中统辖,就连历史悠久的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也不敢轻撄其锋。”

她没有忘记爹爹对她说的这番话。因为司马翔在对她说起这段话时,脸上的表情也正和风逍舞一样严肃。

她还没见过苍穹帮,却已知道苍穹帮的可怕。

风逍舞道:“司马庄主突然离家,要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苍穹帮。”

司马嫣道:“为什么?”

风逍舞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那日适逢司马庄主贵降,在寿宴上他喝了许多酒。虽我知道他酒量一向不错,但喝了这么多酒,就算有再要紧的事也一定得等酒醒了再出发的。”

像司马翔这种声名在外的江湖人,路上很有可能会遭到仇家的伏击,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带着酒意出门办事。

风逍舞顿了顿,道:“因此他是被迫出发的。然而在他走之后,书房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因此他很有可能受了威胁,然后独自一人出发。”

风逍舞掏出一沓信封:“我在书房没找到什么,却找到这些东西。”

司马嫣看了一眼,立刻冲过去将他手里信封夺下,揉成一团藏在身后,别过脸不去看他。脸却已红到了耳根。

唐唐见司马嫣反应忽然变得这么大,顿时来了兴趣:“那是什么?”

不等风逍舞说话,司马嫣立刻抢道:“没什么!”

风逍舞笑道:“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了。”

唐唐听了,立刻就明白了,吃吃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想必是前几天老爷的寿宴上,那些公子爷们见了小姐后,个个都被迷得神魂颠倒,迫不及待抢着来提亲,生怕

慢了一步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唐唐笑道:“只可惜咱们小姐早就被人抢走了,他们慢了起码得有三百手呢!”

司马嫣红着脸咬着牙道:“你明明知道……却还来开我玩笑。”

风逍舞微笑,道:“这十二封信,我并没发现里面有什么信息能威胁到司马庄主……”

唐唐有点惊讶地看着风逍舞:“十二封?我记得那天晚上收到的应该是十三封信才对呀。”

风逍舞忽然不笑了,眼神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那还有一封恐怕就是庄主临行之时一并带走了。他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信上的内容,也许这信上写的就是足以威胁到他的秘密。”

司马嫣眼睛瞪得大大的:“秘密?爹爹也有秘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因为他从未对你提起过,”风逍舞道:“恐怕这是除了他自己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迫切地离开。”

司马嫣不说话了,心里好像有点难过。

风逍舞笑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的,你当初岂非也有一直瞒着司马庄主的秘密?”

司马嫣转了转眼珠子,俏皮地侧了侧头,向风逍舞甜甜地笑了笑。

她的秘密,就是他们的秘密。

司马嫣道:“你呢?你也有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秘密?”

风逍舞忽然不说话了。低头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也有,我当然也有。”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忍住了想继续问下去的冲动。

因为她看到风逍舞的眼睛在刚才那一瞬,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却深刻而尖锐的感伤。

她不忍再问下去。

风逍舞抬起头,脸上又浮现出从一开始就带着的那抹微笑,仿佛从来都不曾变过:“司马庄主敢带着酒意离开,说明对方的人就在附近。他或是去谈判,或是对方的人将他安全护送至目的地,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适才我试过那些未曾见过的十七人的武功,他们的武功路数都各不相同。有几人还懂得两三种完全不同的武功,所以这些一定不是门派或世家中人。做杀手的也不可能像他们那般贪生怕死,所以他们只可能是帮会中人。”

“十七人的武功都不算弱。能派这种水平的人来做这种小事,同时又能威胁到司马庄主的帮会,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司马嫣道:“就是苍穹帮?”

风逍舞道:“是的。”

“然而能威胁司马庄主的秘密一定是个绝对的机密,这种机密只会由帮主莫藏一人掌握。所以司马庄主若是去谈判,要去的一定是苍穹帮的总坛。”

唐唐听完风逍舞的话,长长叹了口气:“小姐,你能得到像公子这般的人,真是好福气。”

司马嫣笑了,笑容灿烂宛若春日中迎风招展的一枝桃花:“你也会有这么好的福气的。”

唐唐垂下头,黯然道:“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你别这么说,”司马嫣拉起唐唐的手:“你既可爱又温柔,还这么体贴,一定也能得到属于你的意中人的。”

唐唐抬起头,目光充满了期待:“真的?”

司马嫣点了点头:“真的。”

真的吗?

缘份这种事,又有谁能参透?

司马嫣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

风逍舞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司马嫣道:“我的病已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风逍舞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司马嫣跳下床,踮起脚尖,旋舞了一圈,道:“你看,我已经完全好了。”

风逍舞看着她迎着秋日明媚阳光起舞的翩翩倩影,淡淡笑了笑:“好,我们即刻就动身。”

风逍舞站起,道:“你先将家里的下人全都遣散,我去雇一辆马车。”

司马嫣愕住:“为什么?”

风逍舞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一去,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

他看到了司马嫣眼里的不安,笑着接道:“我只是不确定我们究竟能什么时候回来,毕竟走江湖,时刻都有可能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等我们回来。就算银子不少他们的,成天坐着无所事事,人也会生锈。”

司马嫣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风逍舞转头,望向窗外明媚阳光。

他的目光转离,所以司马嫣并没看到他转离目光后眼里透出的一丝忧虑与不安。

马车已到。高大的马车,四匹骏马在前昂首挺立,鼻孔时不时地喷气,像是在炫耀它们的健壮与雄劲。

家仆们已被司马嫣遣散了去,风逍舞走向柴房。

门被推开,里头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像是已清晰认知到自己今后的命运一般木然。

他们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不了了,只能在心里盼着这人不要用什么残忍的手段来逼问自己,逼着说出一些绝不能说的东西。

这些东西一旦说出来,死的就不止他们自己一个人了。

风逍舞却走到他们身后,削断了七个人手上的绳子。

“你们走吧。”

七人坐在地上,怔怔看着风逍舞。

他们不敢动,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不敢相信这怨鬼一般的少年居然会这么轻易就放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间,他们就又可重获自由。

风逍舞道:“我不喜欢杀人。若你们要在此地呆上一辈子,我也不反对。”

七人相互对视,慌忙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欣喜若狂地朝风逍舞千恩万谢,其中两人甚至还跪在地上插烛般磕头。

风逍舞并没去看他们。

他面无表情,心底却感到悲哀,为他们感到悲哀。

他们都曾是名噪一方的武林人物,如今却像个最卑贱的奴仆在向他的主人跪拜。

又有谁能想到?

风逍舞是不是早已想到,所以在他一剑削断这七人手上绳子的一刻就立刻转身?

长久的听命与服从,已将他们为人的尊严一并消磨殆尽。

只剩最后七个。

他是七个七个放走的。四十九个人一起向他出手,他并没把握能在拥簇的柴房里从他们的攻势下全身而退。

七个人,是他谨慎范围内的最大标准。若这七人想冲出去抓住司马嫣和唐唐作为人质,他也有绝对的把握让他们在出手的一刻就全部倒在他的剑下。

待他确定头一批的七人已走远,不会再回来时,才开始放走下一批。

风逍舞削断了最后七根绳子,转身离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少侠请留步。”

风逍舞站住脚步,却并没回头。

有四人已走了,还剩三人站在他身后。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道:“在下河东三狮铁刚,谢少侠今日不杀之恩。他日若有机缘,我们三兄弟必以涌泉相报。”

风逍舞还是没回头,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司马嫣和唐唐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她们凭在车轼前,眼里都充满了期待,期待着外头五彩缤纷的世界。

她们从没亲眼见过外面的世界,心里都迸发着美丽的幻想。

女孩们的幻想,岂非总都是天真又美丽的?

风逍舞走出山庄,走向她们。

他走到她们身前,停下,看着唐唐。

唐唐也看着他。

风逍舞沉默着,想说话,却一直没能说出口。

唐唐看到风逍舞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也要走?”

风逍舞愣了愣,沉默着,还是狠下心来点了点头:“是,你也要走。”

唐唐想开口说话,司马嫣却已抢道:“为什么?”

风逍舞道:“因为我们这一行随时都会遇到危险,她不能和我们一起冒险。”

“我不怕!”唐唐抱起了司马嫣的手臂:“我不怕有什么危险,我想和小姐你们在一起。”

风逍舞正色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里人该如何是好?”

唐唐垂下头:“我……”

风逍舞并没有真正严肃起来,但眉宇间依然透出一股不容他人回绝的气势。

风逍舞道:“况且这一路,你们两个人我只有把握能保护其中一个。我们的对手是苍穹帮,我并没能力在与苍穹帮对抗的同时保护两个人。”

唐唐终于明白了。

倘若自己也跟他们一起走,非但帮不了他们,反而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唐唐垂着头。过了很久,终于点头道:“好,我走。”

风逍舞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对不起,我……”

唐唐摇了摇头,向风逍舞笑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

唐唐看向司马嫣,握着司马嫣的手也松开了。

她向司马嫣笑了笑:“小姐,我走了。”

司马嫣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我们……还能再见吧?”

唐唐笑道:“当然能,只要你回来找我,我一定还在的。”

司马嫣也笑了:“嗯,等我们回来了,一定先去找你。”

“好,那我走了,你们多多保重。”

“嗯,我会的,你也多保重。”

然后唐唐回头。

她们说得很少,也很简单。

是不是她们怕自己说得太多,就忍不住想落泪?

但泪却已落,从司马嫣的眼角流落。

她倚在风逍舞的臂弯里,无声地哭泣。

她不敢哭出声。她怕自己一哭出声,唐唐就会忍不住跑回来将她抱住。

但她至少还有个怀抱,一个可以给她倚靠,给她温暖的怀抱。

唐唐呢?

唐唐没有哭。

她强忍住,不让自己的情绪泛滥起来。

她怕流泪。她怕伤着司马嫣,也怕自己更不忍此番离别。

此番离别,他日何时重相逢?

秋风凛冽。风中抖动的背影在长街上渐行渐远。

秋风拂过她的脸颊,也拂落了她脸上迎着日光的两滴眼泪。

毂声辚辚,蹄声如惊雷。

宽敞的四轮马车平稳舒适。车厢内饰虽说不上讲究,但应有的设备也一应俱全。

能躺在这样的马车里,心情总不会太差。

司马嫣的心情却并不太好,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街景。

世上离别,又有几多是欢乐的?

风逍舞很了解,所以一直都没去打扰她。

且三日的纵马狂奔,加上一夜的忙碌不休,他也早已感觉疲惫。

他也是人。这几天他的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够三个时辰,现在他急需小睡一觉,以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

车厢一片静默。

司马嫣凭着窗轩,时不时地咬一下红红的嘴唇。

她不止在想唐唐,她还想着别的事。

但她却不敢开口。

虽然他已经回来了,但她还是怕。

她左手的食指捏进了拇指里,一直不停地捏。捏得越来越深,已开始在发痛。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在外头究竟还有没有别人?”

风逍舞睁开眼,看着她。

虽然司马嫣没说得很明白,但他明白司马嫣的意思。

他有点惊讶。他想不到司马嫣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

风逍舞道:“我怎么会有别人?”

“可是,”她的语气有点急切:“这次你耽搁了两个月都没有回来,我们明明已经约好过……了的。”

风逍舞沉默。

司马嫣见他没有说话,语气变得更急了:“若非你有了别人,又怎会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呢?”

风逍舞笑道:“你又在乱想了。”

司马嫣道:“你坦白说。”

“我没有。”

“真的?”

风逍舞柔声道:“当然是真的。”

司马嫣眼波流转,像是只小狐狸一般在打着什么小算盘:“你没有骗我?”

风逍舞道:“我当然没骗你。”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那你为何这么久都不回来一趟呢?”

风逍舞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也不愿解释。

就算他解释,他也知道她现在一定不会懂的。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的眼睛。他的眼里又流露出那种很深邃的痛苦与感伤,如适才在房里她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变化没什么两样。

她没有再问。她不忍心让他更痛苦。

直到现在,她发觉自己都还不太了解他。

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从何而来?因何而流浪?为何他眼里有时总会流露出那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深切哀伤?

这些她全都不知道。她所知道的他一直都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男孩子。虽然话不太多,却并不像是个隐藏着许多秘密的人。

直到昨夜,她才见到他的冷酷与无情,和他那双泯灭世间一切情感的双眼。

以及他的剑。

这样巨大的反差让她急迫地想去了解他,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她却想不到自己说的话再次勾起了他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再去回想的痛苦往事。

她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正当她已放弃的时候,风逍舞却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江湖,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家族是哪两个?”

司马嫣点了点头:“爹爹曾和我说过,是孤剑别馆的陆家和留月山庄的风家。而风家则为旧五大世家之首。”

风逍舞道:“这两家都与海外珍珠岛的钟离家交之甚厚,三家人都属当时的武林五大世家。陆家以剑术睥睨江湖,上一代也是唯一一代孤剑主人陆云飞,十三岁就战胜了当时的华山首徒徐清风。十九岁胜上任峨眉掌门肖九星,二十七岁胜武当第一耆宿观尘道长,同年又连斗海南七剑与昆仑五剑,身处当世两大剑阵的七星明海阵和慈青莲花阵,依然未曾落败。次年又与少林第一高僧证海法师决斗,剑断至一尺,仍以断剑斫伤证海大师右臂。两年后,又在武当掌门云松等人的佐证下,胜了当时九大剑派共举为‘天下第一剑客’的飞仙剑叶影风。年至三十,普天之下,未逢敌手,江湖人尊其为剑神。”

司马嫣听着,眼里已放出了光。

她喜欢听别人说起这些江湖往事。有时也会吵着要爹爹给她讲,就像小孩子吵着要父母给他唱童谣一样痴迷。

风逍舞顿了顿,接道:“留月风家,上一代主人风际空,剑法虽不及陆云飞,但为人之正直,行事之魄力,江湖无人能及,因仗义疏遣的家财不胜枚举,并多次捣灭江湖的矰缴阴谋,剑术在当时江湖亦可列前十位人选。若由天下共同推举一位大侠,一定是他而不是陆云飞。”

风逍舞说话的声音仿佛因激动而有些大了起来:“陆云飞一生孤僻高傲,此生只有两人算得上是他的朋友,其中一人是珍珠岛主钟离孤,另一人就是风际空。陆云飞在胜了叶影风后就闭关退隐,自此风家就成了当时江湖最大的号召者。”

“后来呢?”

“后来?”

司马嫣点了点头:“风际空后来呢?”

“死了。”

“死了?”

“嗯,死了。”

司马嫣大吃了一惊。她想不到风逍舞接下来说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他怎么死的?”

风逍舞道:“陆云飞退隐后的八个月,留月山庄就毁于一场大火,庄内无一人得以幸存。”

他看向司马嫣:“而我是例外。”

司马嫣怔了怔:“你……”

风逍舞道:“我姓风。”

司马嫣怔怔地看着风逍舞,怔了半天,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是留月风家的人。”

风逍舞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笑得很平淡,脸色仿佛没有一丝改变。

司马嫣道:“这么说,这一代的留月主人……其实就是你了。”

风逍舞道:“那年我七岁,若不是贪玩掉进了水塘,恐怕也已被那场大火给烧死了。”

司马嫣轻轻笑了笑:“贪玩原来也是有好处的。”

现在好像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她明白自己不该在这种情况说这些话,但她想让风逍舞笑一下,却不知该用什么法子。

于是她只能说这种听起来有点不对气氛的话。

风逍舞明白她的心意。他向司马嫣笑了笑,接道:“当我从水塘爬出来时,火已烧遍了整个山庄。我只能留在水塘。呆了五天五夜,火势才熄掉。”

司马嫣又怔住:“五天五夜,那你……”

风逍舞道:“五天五夜里我没死。饿了就吃水塘里的水草和浮萍,渴了就喝水塘里的水。”

风逍舞笑了:“我甚至还换过口味,从水里抓了几条鱼,丢进火里面烤熟,再用木棍把鱼勾回来。”

他笑得仿佛很开心:“那滋味其实倒还蛮不错的。”

司马嫣也笑了。可她的心却好痛,要命的痛。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就要忍受这样凄惨的境遇。

当他知道那场大火把自己的双亲活活烧死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当他呆在那场大火里,双眼宛如死掉一般地干涸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在那惨绝人寰的火场中思考过多少次死亡?

又在那场火后的无数噩梦中有过多少次惊怵?

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绝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他当时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

但他毕竟都还是忍受了过来。

可当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切的盛况繁华,安适温暖仿佛都还在眼前,却在下一刹那化作一片苍凉虚无,凄惨萧败的废墟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他呢?他的心是不是也一样在痛?

她也不知道。她只看到他的笑容,笑得温暖而愉快。

风逍舞道:“五天后,火势退去,我没有死,是因为有人救了我。”

风逍舞沉默片刻,才道:“因为他救了我,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司马嫣道:“救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

“你不知道?”

风逍舞点头:“我不知道。”

司马嫣道:“你和他相处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

风逍舞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和他相处了很久?”

司马嫣道:“我当然知道。虽然你一直呆在水塘里,说不定还是有地方被烧伤了。且大火的浓烟虽然是往天上跑,但五天里你一直都呆在那里,肯定也吸入了不少,心肺想必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一定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治好。若是他救了你,肯定要和你一起呆到完全恢复的那天。”

司马嫣想了想,又道:“说不定你的剑法也是他教的。”

风逍舞笑道:“原来你不笨,而且还挺聪明的,我一直都以为你笨笨的。”

司马嫣撅了撅小嘴,不满道:“谁说我笨。我一点都不笨,比你还要聪明。”

风逍舞道:“当时我两条手臂都烧伤了,脾肺也罹患了毛病。若不是他请来的先生高明,加上他用真气帮我调理,彻底治好了我的脾肺,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练武了。”

司马嫣道:“你的剑法也是他教的?”

风逍舞道:“嗯。”

司马嫣眼珠子转了转,嫣然一笑:“那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风逍舞微笑:“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司马嫣道:“你说不知道,其实你一定是知道的。他一定就是陆云飞。留月庄主既是他一生中不多的朋友,他当然不可能在你们家出事的时候不管你们,即便你们家已被火烧了,他也一定会进去看看的。你说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想让我知道罢了。”

风逍舞道:“他不是。”

司马嫣道:“不是?”

风逍舞道:“不是。”

司马嫣道:“那他是谁?”

风逍舞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司马嫣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风逍舞道:“你怎么了?”

司马嫣撇着嘴,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骗我?你以为我就这么好骗么?”

风逍舞道:“我真的不知道。”

司马嫣道:“真的?”

风逍舞点点头:“当时我虽然才七岁,却也在家中多次见过陆云飞。凭身材来看,救我那人就已比陆云飞矮了半个头,且并没有陆云飞那么健壮。我醒来第一次见到那人时,他就已是蒙着脸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后每次见他,他都是这样子,甚至他几乎不与我说话,只打手势来叫我做事。”

风逍舞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且陆云飞闭关本就是为了让剑术更精进一层,才隐退江湖的。以他的性格,就算他知道我还活着,也断不可能出来救我。”

“而风、陆、钟离三家的友谊,本就维系于父亲身上。父亲死后,加上陆云飞一心潜修剑法,陆家与钟离家的关系如今也已几近断交。”

司马嫣不解道:“留月主人是他此生罕有的朋友,他怎会不去救你?”

风逍舞道:“闭关修炼,若还没有练到更上一层的境界就半途而废,不仅对自身的突破是一种极大的损害,而且还很有可能影响到心理,终生无法握剑。”

风逍舞淡淡地道:“对他而言,剑就是一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剑胜于朋友,甚至远胜于。”

司马嫣沉默半晌,喃喃道:“世上真的有这种人?把剑看得比任何一切都更重要的人?”

风逍舞点头:“甚至比他自己更重要。”

司马嫣又沉默了很久,道:“那救你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装扮得那么神秘,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呢?你的剑法又是他教的,那人能有这么高的剑法,世上应该没有几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才对,那他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本就是个从未在江湖露过面的方外之人。”风逍舞回答得很淡然:“我只知道有一天我醒来,他就走了,于是我也只有走。”

风逍舞苦笑道:“我至今还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救我。”

司马嫣沉默了片刻,道:“或许他只是想救你。”

风逍舞道:“也有可能。江湖中的奇人怪事本就很多。”

司马嫣道:“那么大的火,就算是很严重的失事也不该引起这么大的火灾,说不定是你们仇家放的火……”

风逍舞摇了摇头:“此前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于江湖中调查了近十年时间,至今都尚未查到一丝蛛丝马迹。或许只是单纯的失火,也或者是我能力尚且不足,无法窥探此事全豹。”

“但我一定会接着查下去,无论要花多长的时间。”风逍舞道:“只不过此刻更重要的,是先去寻司马庄主。”

司马嫣沉默了片刻,道:“可若是无心的失火,怎会起那么大的火势呢?”

风逍舞淡淡一笑:“火势本就非人力所能掌控。他要起多大就能起多大,我们根本无可奈何。”

司马嫣道:“可是那天留月庄主和夫人,甚至你们家里人全都……凭你爹爹的武功,又怎会逃不出那片火海?”

风逍舞道:“那天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日子,他们都喝了很多酒,家丁们也是。”

“而在风家陨落,陆家隐退后,钟离家主也选择主动退位,淡出江湖,让出五大世家的位子,才有了现今以夏侯家为首的五大世家。”

直到现在,他说的每句话都还是很淡然,淡得连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仿佛都已变得很淡很淡。

他也依旧是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又是怎样的?

司马嫣看着他,没有说话。

了解了这一段幽秘的武林秘辛后,她却没有那种获知新奇往事的快感。

一个武林第一世家的后代,如今只能流落天涯,四海为家,这样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这究竟是命运,还是天意?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从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他内心的真情实感。

只可惜她读不出,一点都读不出。

夜。

深秋的夜,总是带着几分诗意。

洗漱已毕。司马嫣静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萧落的庭院。

远处一盏灯火明灭,恍惚在深秋夜色里。

那是谁家的灯火?

整个跨院都被风逍舞包了下来。偌大一座跨院只住了他们两人。

司马嫣虽不太明白风逍舞为什么要将一座能住几十人的大跨院包下,但她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夜已很深。风逍舞已出去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回来。

司马嫣看着院中晃动的老树,心里感觉有点毛毛的。

静。很静。静得只剩木叶萧瑟,与她的呼吸。

她不知道在这寂静的黑暗里是否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危险。

她关起窗户,匆匆跑过去,想将门也闩上。

其实这完全只是无用功。但司马嫣并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若黑暗里果真潜伏着危险的话,闩起的门窗即使在一般江湖人手里也只需胡乱一拍就能轻易拍开。

因为她自己拍不开,所以她以为别人也拍不开。

正当她想将门也闩上时,门突然开了。

司马嫣吓了一跳,看到门外进来的是风逍舞,才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拍着胸口:“你去干什么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风逍舞笑了笑,笑得有点神秘:“做了点该做的事。”

司马嫣眨了眨眼,道:“该做的事?什么是该做的事?”

风逍舞道:“就是对于现在来说必须要做的事,否则我们明天就要被抓起来了。”

司马嫣道:“真的有这么可怕嘛……”

“苍穹帮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风逍舞道:“但我们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

司马嫣道:“是什么事?”

风逍舞道:“就是好好睡一觉。”

司马嫣有点吃惊:“你不怕他们来偷袭?”

风逍舞道:“怕,但我们也不能因为怕他们就不休息吧?”

司马嫣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如果我们不养好精神,那就适得其反了。”

“对。”

“那我先去睡了。”

“不对。”

“不对?”

司马嫣吃惊地转过身:“什么不对?”

“你不能出去。”风逍舞将她拉过来:“我们一起睡。”

司马嫣低下头,脸已有些红了。

她从没和风逍舞在一张床上睡过。

即便在以前夜里风逍舞悄悄溜进她的房间时,也会在外面找一家客栈睡一宿。

风逍舞道:“你从没走过江湖,连最基本的防范意识也未具备,可能还没叫出声人就已被拐走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司马嫣抬起头,看了一眼风逍舞的目光,立刻垂下了头。

糟糕……

他的眼睛……好温柔啊……

他坏死了,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我又怎么能拒绝得了他呢?

他肯定只是想吃我豆腐罢了,我得想想用什么法子防着点。

可我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嫣不停地摆弄着衣角,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睡。”

她说的很少,但脑子却转得飞快。

今夜他会不会做什么?

他会不会……

司马嫣侧过身,拉起被子,挤在一边。

风逍舞睡到床上,也挤在一边。

静。很静。寂静的夜,静得只剩他们的呼吸。

他们各自挤在床的一边,谁都没有钻过来。

司马嫣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襟,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窗外那盏明明恍恍的灯火。

灯火在清夜的秋风中荡漾,她的心也在荡漾。

她的心好乱好乱。

她有点想,却又有点不敢。

她的脸已经完完全全红透了。

本来她还在怕风逍舞会做些坏坏的事。可风逍舞连一点动作都没有,她又有点不甘心了。

她又想起风逍舞刚才的那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也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嗯……

夜色更清,更柔。

她的眼睛眨来眨去,眼珠子转来转去。

终于,她悄悄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碰到了他的手。

她的手立刻被抓住。

司马嫣怔住,想翻身。

她刚翻过身,就被抱进了怀里。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好大好大。

夜那么的静,床那么的软。

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柔。

司马嫣抬起头,发现风逍舞也在看着她。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凝视着对方。

忽然她心里涌起一股浓烈的汛潮,浓浓的暖意遍布了她全身。

她放松了抓得紧紧的脚趾,闭上双眼,将他抱住,蜷伏在他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睡觉,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她慢慢地往里挤,想更挤进一点风逍舞的怀里,就像是只依赖小窝的松鼠般不露痕迹地挤着。

风逍舞却一把将她推开。

他推得用力而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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