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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嫣呆呆地看着风逍舞,自己仿佛从天上软绵绵的云朵一下掉入了万丈深渊里。

她不明白风逍舞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残忍地对待她。

她心痛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风逍舞却没去看她,反而闭上双眼,似是在聆听。

然后他立刻翻身起床,拿起枕边剑。

正当他想拉起司马嫣时,门突然开了。

风逍舞的动作立刻停止。

一个人徐徐走进了房间。

一个少年。

少年的容貌,深沉稳健的步伐,没有一丝锐利,充满和气的目光。

他轻摇着柄折扇走入,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这微笑也予人和气的感觉。

少年走到他们床前,深深一揖。

风逍舞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少年身上每一个动作。

一深揖毕,少年道:“夜半叨扰,惊醒两位的高唐梦,小可深表歉意。”

司马嫣的脸一下子红了。想要辩解,却没有开口。

她也看出这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好人至少不会在半夜随便闯入别人房里。

风逍舞道:“阁下尊姓大名?”

他走了这么久江湖,却从未见过如此深沉的少年。

少年道:“尊姓不敢,名也不大。小可毕恭玄,为苍穹帮莫帮主之义子,本兼护送紫竹司马前往总坛一职,听闻两位离庄至此,特来代表帮主向两位问好。”

风逍舞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心却沉了下去。

能被莫藏认作义子的人,绝不会是简单人。

风逍舞道:“我们并不好。”

毕恭玄道:“哦?”

风逍舞道:“无论是谁半夜被一位不速之客闯进房里,感觉都不会太好的。”

毕恭玄沉吟片刻,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风逍舞这句话。点头道:“少侠所言,甚是有理。”

他长叹一气:“其实近来日子我也不太好。近日公事繁忙,已感身心俱疲,本想向义父禀报,以歇息浃日。可一想到义父他老人家朝乾夕惕,旰食宵衣,且待我恩重如山,我自也需向他看齐,不能因个人缘由而惰怠。唯肝脑涂地,不辞辛劳,方能报效他老人家再造之恩。”

风逍舞没有说话。

他知道毕恭玄一定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毕恭玄道:“其实小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少侠可有兴致一闻?”

风逍舞道:“愿闻其详。”

毕恭玄道:“少侠若能带上司马姑娘返回紫竹山庄,不仅可免受不速之客夜访贵室之侵扰,且在下等亦会派遣本帮中人守护潭府,以保两位性命周全,小可亦可得到休憩机会,专心为司马庄主把盏。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岂非皆大欢喜?”

风逍舞低头沉思,也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毕恭玄这番话。微笑道:“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

司马嫣脸色变了:“你要答应他?”

毕恭玄道:“这建议小可也觉两全其美。少侠若仍需时间考虑,小可亦可在此稍事等待,以候佳音。”

司马嫣急道:“你不能答应他,莫忘了……”

风逍舞向司马嫣道:“我觉得他的安排挺不错的。”

司马嫣脸色惨变。风逍舞已将目光转向了毕恭玄:“况且对方此番前来,必是有了充足准备,外面说不定早有千军万马相候。我们若再不识相,岂非以卵击石?”

毕恭玄收起折扇,深深一揖:“少侠判断实是……”

话音未毕,只见一闪寒光!

毕恭玄连头也没抬,立刻敞开折扇,横在自己面目前。

他似早已料到风逍舞会在此时出手。

星火激飞。剑尖划过毕恭玄手中折扇,从扇骨划落至扇面。

剑已刺入扇面,却刺不开这柄折扇。

这折扇竟非普通油纸制成,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软金属制作。染成白色,再在上面进行书绘,以掩人耳目。

风逍舞心里暗吃了一惊。他虽已意识到这不是柄普通的折扇,然而他手中剑亦绝非凡品,若是寻常江湖人士手中兵刃,在他剑下只需轻轻一削就能削开一道缺口。这已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却依旧刺不开这柄折扇的扇面。

毕恭玄抬头,也看着风逍舞。

风逍舞心里吃了一惊,他的心里也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一剑竟会有如此之快。

方才风逍舞距他足足一丈远,却在一闪之间剑就已触及了他手中折扇。

虽然他已接到帮中急讯,讯里特别声明要他分外留意此人的剑,但此人剑的速度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风逍舞右臂一振,剑刺得更深。

他仿佛想将这扇面刺破。

毕恭玄冷笑,合起折扇,将风逍舞的剑夹住。

被这柄折扇夹住的兵刃,从未有一件能脱开。

却在折扇将合未合之时,风逍舞剑尖在折扇上用力一点。

长剑抽出,折扇闭拢。

风逍舞借这一点之力,抽出剑白,凌空倒翻,双脚在对方扇骨上轻轻一踏,人已朝床上飞去。

剑已入鞘,他左手抱起床上的司马嫣。

他脚尖在墙上一踅,身子在空中腾旋,朝窗外飞去。

刚才他踩在折扇上的一脚使毕恭玄偏移了平衡。待他调整回架势,已见风逍舞抱着司马嫣飞向窗外。

毕恭玄纵起身法,赶上风逍舞,合起折扇,急点风逍舞背后肩井穴。

折扇张开,可作铛推、挡,亦可作交剪之势夹、断;扇末嵌有机关刀片,刀片显出,可作铁环削、砍;折扇闭合,可作匕首裁、刺;刀片收起,亦可作判官笔点、打。

这柄折扇已属江湖外门兵刃的集大成作。这柄折扇毕恭玄练了已有十年火候,对其中的各种变化,他早已得心应手,妙用无方。

却在此时,他面前忽然飞来一个被风逍舞用脚在桌子上抄起的茶壶。毕恭玄张开折扇,将茶壶往右一拨。

用扇末刀片划破茶壶固然更快,却在一划之势中泻了力道,身法自然就会变慢。借由拨开茶壶之力,即可弥补多余的动作泻出的一丝力气,身法亦可保持原有的速度。

只有历经了无数战斗的人才能在如此竭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判断,并有足够的意识去反应实现。毕恭玄显然就是这类人。

然而当他将茶壶拨开,欲提纵再追时,风逍舞却已不见了。

毕恭玄停下身形,落在窗前,呆呆望着窗外。

窗外唯有夜色清凉。

司马嫣并不重,但毕竟也已是个女人。手里抱着个已不能算是小孩的人,居然可以在他张开折扇,拨走茶壶这极短暂的视野丢失的一瞬从房里跃出,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恭玄对着窗外一轮明月,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层层屋脊不住往后倒退。

风逍舞抱着司马嫣飞掠在屋脊上。

司马嫣搂着风逍舞的腰,低头看着下面飞掠而去的屋瓦树木,心里充满了新鲜的刺激。

风迎着脸扑来,她感觉舒服极了。

风逍舞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双脚不断地踏下,跃起。

他心里在想着件事。

他觉得很奇怪。

在抱着司马嫣冲出窗户的那一刹那,他的手也已同时按上了剑柄。

他本以为毕恭玄会在院中布下重重埋伏,只等他们冲出去就立刻动手。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把整个跨院包下的原因。他不想连累了无辜民众。

可当他们冲出去时,却连一条人影也没看到。

现在他们已逃出很久,还是未见有人追来。

像毕恭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种失误?

且这样一来,他就相当于只身走进风逍舞的房间。若风逍舞选择一直不断向他进攻,那他必定会丧命于风逍舞剑下。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难道他已算准了我必然不会恋战?

莫非他还有更隐秘,更歹毒的陷阱?

如果有,会设在哪里?

又会在什么时候发动?

他想不出。这一切的发展从院子里的四下阒然就已开始显得古怪,到现在这古怪还在不断地延续。

风逍舞落在一处屋瓦上。屋脊很长很宽,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宅院。

风逍舞轻轻将司马嫣放下,望向天上一轮清月:“今夜我们恐怕要睡在这了。”

司马嫣有点惊讶:“在这?这里岂非更容易被看到?”

风逍舞道:“这屋子虽高,却也要将头抬起才能看到。平常人走路并不会一直抬头,何况此刻已是深夜。”

司马嫣想了想,点头道:“好像……你说的有道理。”

风逍舞看着她认真思索的神情,微笑道:“所以这里虽然只要一抬起头就能发现咱们,却并不那么容易被觉察。这里目标虽然很大,有时却是绝佳的藏身之处,利用的就是人们心理的弱点。”

“而且这屋子很高,即便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也能立刻逃走。接下来他们很可能会对我们展开搜寻,躲在繁乱狭小的空间反而不利。”

风逍舞的目光忽然到了远方:“我小的时候经常挨饿,常常空着肚子。有次我实在忍不住跑到一家包子铺偷了两个馒头,馒头才刚到手,就被人发现了,他们抄起木棍就跑来追我。我拼命地跑,他们拼命地追,连偷来的两个馒头也在我跑的时候不知掉到哪去了。后来我在一处拐角爬上一棵树,看着他们追来后,在树下像呆子一样转来转去,却一直都找不到我人在何处的模样,心里就在偷偷地笑。”

风逍舞笑道:“其实那棵树的叶子早已落光了。只要随便一人抬头就能发现我,可他们连走的时候都没有人抬起头来看一眼。”

月光映在他的侧脸,他的笑容仿佛很愉快。

可这份愉快背后掩盖了多少辛酸,多少感伤?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的侧脸,黯然道:“原来……你还当过小偷。”

风逍舞的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沉默了片刻,道:“当时我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司马嫣幽幽叹了口气:“你也……不止这一次吧?”

风逍舞目光更加黯淡,连月光都已无法照亮他眼里的色彩:“嗯,我偷过不止这一次。”

司马嫣道:“我不是说你偷,是你被打。”

她看着风逍舞:“我不在乎你的从前。你以前当过小偷,是你迫不得已的。若你能有更好的选择,也就不会这么做了,是吗?”

风逍舞转头,看着司马嫣纯澈的双眸,心里充满了感激与感谢。

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怕自己向司马嫣表现出这样的感情,自己对环境的感知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敏锐:“嗯,我被打了很多次。”风逍舞笑了笑,笑得却有点苦:“因为我也确实偷了很多次。”

司马嫣道:“救你的那人呢?他救了你,为什么你连饭都吃不饱?难道他没给你饭吃?”

风逍舞的目光在一瞬忽然变得很奇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朝司马嫣笑了笑:“这些事留到以后再说吧。现在你还是快些睡,今夜时间已不多,明天我们又还急着要赶路。”

他似不愿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说这段话时脸庞背着司马嫣,司马嫣看不到他眼里的变化。她轻轻应了一声:“嗯,你也睡吧,今夜状况频出,你也已很累了。”

“嗯,我也睡。”

于是他们相拥睡在屋瓦上。

风逍舞张开自己身上的披风,覆在司马嫣身上。

他睡在东面,今夜吹的是东风。

虽不能睡在客栈温暖舒适的床上,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司马嫣少受些苦。

风逍舞道:“往后我们恐怕还有更多的苦头要吃,你……”

他还没说完,司马嫣已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上:“我能受得住。”

风逍舞没有再说,只是向司马嫣笑了笑。

司马嫣看着他的笑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第一次见风逍舞这样对她笑。他的笑依旧如从前那般温暖,那般温柔,却第一次饱含了满是欣喜的感激。

司马嫣抿着嘴,瞪大着眼睛,心里有股甜腻的汛潮无法抑止地涌出。

我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幸福呢……

但这已根本就不只一点点了吧?

她将嘴唇死死咬住,不停用指甲捏着手指。

千万不能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不然就真的丢死人了……

忽然她的心又悸动了起来。

她又想起刚才风逍舞在床上抱着她,却将她一把推开的情景。

虽她已明白那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她也知道这并非他所愿,但她却还是有点怕。

她怕某一天风逍舞真的就这么无情地将她甩掉了。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却还是忍不住在怕。

她紧闭起双眼,将风逍舞抱得更紧。

“你冷吗?”

“我……没有。”

风逍舞也没再说话。

他还在想着事。

他的确低估了苍穹帮的力量。

想不到在他们离开紫竹山庄的当天夜里,苍穹帮就已派人来找他们了。他本以为至少能躲过两天,然而现实情况却远非他所料。

像毕恭玄这样的人物,苍穹帮还有多少?

莫藏自己又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为什么在他们才刚出来的当天夜里,苍穹帮就已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

这些他都还是想不通。

他也不再去想,只是悄悄叹了口气。

他只希望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风逍舞睁开眼,晨光已从东方升起。

果然是个好天气。

司马嫣还像只布偶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

昨夜她一直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太累。

而且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不规律地睡眠。

风逍舞看着她眼睑上长长的睫毛。抬头望了望天,仿佛想了些什么事情。又看向司马嫣。

司马嫣已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司马嫣道:“我们要走了吗?”

风逍舞道:“嗯。”

司马嫣坐起:“那我们走吧。”

风逍舞点头,抱起司马嫣,从屋瓦上跳下去。

司马嫣落到地上时,已完全清醒。

下坠而迎面扑来的晨风不仅让人心情舒畅,也醒人头脑。

司马嫣道:“我们是要回客栈去吗?”

风逍舞摇头。

司马嫣道:“那我们的马车怎么办?”

风逍舞道:“我们本就不打算一直坐那辆马车。”

“昨晚我本是去雇了另一辆车,打算在五更时出发,现在只好重新再去雇一辆了。”风逍舞笑了笑:“不过我们至少得先填饱肚子,瘪着肚子也没力气赶路。”

风逍舞拉起司马嫣的手,转过这条小巷,远远就看到一处面摊。

这样的小面摊上大多都是坌工。天还没亮他们就要起床工作,否则家里人只有挨饿。

他们每天都起早摸黑出卖着自己的劳力,夜里回到家已是筋疲力竭,然而赚的钱却少得可怜。所以他们都不敢偷懒,只有日复一日贱卖着自己的体力。

挑起的担子,就不能随便放下。纵然想放下,也得继续坚持。

担子上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孩子,他们所珍视的一切。

他们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但他们至少还有家,一个温暖的家。

所以他们虽感到辛苦,却是快乐的。他们感到满足。

家庭的温暖,本就是世上最浓郁,最纯厚的一种温情。

没有家的人呢?

风逍舞拉着司马嫣走进摊子。摊上的座位已快坐满了,他们勉强找了个位子坐下。

这种人在世上有很多。他们没钱去酒楼饭馆吃饭,所以都挤在这处小摊子上。偶尔有了点小钱也得省着,想给自己的孩子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或是给自己的妻子带来一个久违的惊喜。

所以当风逍舞和司马嫣走来时,面摊上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他们想不到衣着这么光鲜,长得这么标致的俩人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们想不到,毕恭玄当然也想不到。

风逍舞希望他想不到。

而且这条巷子很短,并不适合布设埋伏。即便被苍穹帮的人发现了,风逍舞也有足够的把握带着司马嫣离开这里。

风逍舞走到面摊老头前,要了两碗混沌面,两个卤蛋,一碟小炒牛肉,一碟白芝麻葱花卤猪舌,然后和司马嫣一起坐下。

面很快就端来,风逍舞动起筷子。司马嫣却没有吃。

司马嫣嗫嚅着道:“要不我们换个位子吧。”

虽然她还挺喜欢这种小城小巷中的质朴气息,可她一直别着头,仿佛在躲着什么。

风逍舞察觉出了她的异样,转身回头,就看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从他们身上移开。

他苦笑。

这种摊子忽然来了与他们装束身份完全不同的两人,无论如何都会引起注目。这并不奇怪。

可那些人的目光没有一道是在看着风逍舞的,全都是在盯着他对面的人看。就像是一匹饿了五天五夜,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的狼死盯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猎物,又像是个知道这辈子只有这一次福分,并且清晰地明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伪信徒一般,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贪婪暴露在众人前。

在吃饭的时候,这么多道目光朝自己盯过来,换作风逍舞也一样感到不舒服。

但他也不能阻止那些人来看他们。幸好来这里吃早饭的人都喜欢聊天,全都挤在了一块,把外边的桌子空了出来。于是他和司马嫣走到最外面的桌子,让她坐在背对着摊子的位置。

司马嫣长舒口气,拿起了筷子。

她发现这小摊子的味道竟也不算难吃,反而还有着酒楼所没有的独特市井风味。

风逍舞本在吃着,却忽然停下筷子。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踌躇着,却没说出口。

司马嫣看到了风逍舞的犹豫,记忆中这是第一次看他的眼里出现了动摇的感情,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风逍舞思忖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司马庄主对我的印象……现在如何了?”

他话语间甚至有点在颤抖,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嗫嚅着说话。

司马嫣想说话,却没能说出。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风逍舞笑了笑,也没有说话。

他明白司马嫣的意思。

所以他笑得很苦。

“或许我本不必去找那些人决斗,也本不必接受他们的决斗的。”风逍舞叹了口气:“毕竟无论如何,还是无法从这些事改变司马庄主对我的想法。”

司马嫣道:“但若爹爹知道你是从前留月风家的人,说不定……”

风逍舞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希望依靠这些来改变他对我的看法。”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浅浅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的这一点也很令她着迷,他的倔强与固执。

这也许已算是偏执,但她就是喜欢这样子的他。

司马嫣道:“你说你不必找那些人决斗,我能理解。但那些人向你发出的挑战,你为什么也不接受?”

风逍舞道:“因我没必要接受。”

司马嫣沉默了会,道:“爹爹说在江湖中,若有人向自己发出挑战,自己却不接受,那就是示弱,也就是认输。”

风逍舞道:“那是他们的观点。”

司马嫣道:“那么你呢?”

风逍舞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剑。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我不想接受,只因我认为,能无需出剑解决的问题最好还是不要出剑。”

风逍舞的嘴里轻轻呼出口气,轻得不知道究竟是叹气还只是随便呼出的一口气:“如果是点到为止的比试倒还好,只不过如今他们都喜欢决斗,近来江湖也不再出现比试的说法。除非是名门大派间的交手会是比试,比如我与峨眉大弟子及海南三当家的那两次。除此之外,都是决斗。”

败即为死的决斗更显残酷,也更为人称道,当然也更容易出名。决斗得来的名声远比不见飞红的比试要更加容易,也更为深入人心,所以如今急于出人头地的江湖客都喜欢决斗。点到为止的比试切磋,也只在名声显赫的门派或人物中才会出现。

风逍舞道:“当然也有的人,认为剑下只有死亡,也只能有死亡。若不是以拼尽全力毫无保留为目的而出剑,就是对自己手中剑最大的侮辱。”

风逍舞顿了顿,道:“这种人对剑的执着极为纯粹,他的心除了剑以外不再有任何一丝杂念。当然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成为绝世无双的剑客,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人走在这条道路上。”

风逍舞并没说出这个人是谁,但司马嫣已知道他说的是谁。

陆云飞。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人走在这条道路上,只有他。

只有他,踽踽行走在这条通往无尽空虚的漫漫长路上。

司马嫣道:“你说你不想接受别人的挑战,只因你不想伤人,难道向你发起挑战的都是比你弱的人吗?”

“嗯。”

风逍舞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有点萧索:“否则此刻你也见不到我了。”

司马嫣听了,没有说话,眼里却漫起一层淡淡的雾:“真的……有这么残酷吗……”

“真的,有这么残酷。”风逍舞道:“所以你无论要做什么,最好还是乖乖听我的话。”

司马嫣撇了撇嘴:“我偏不听你的话,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但倘若你不接受别人的挑战,别人也不知道你要比他更强吧?”

风逍舞道:“我何必让他们知道。”

“不必?”

“不必。”

风逍舞道:“这世上该死的人有很多,本不必为了一些虚名去伤害一些还不算该死的人。”

司马嫣道:“可这样的话他们就会看轻你了。”

“那是他们的事。”

风逍舞淡淡道:“我本就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我。”

司马嫣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静静看着风逍舞。

这样的人或许会被别人看轻,但岂非总比那些为了几个虚名而大动干戈的江湖客要好得多?

也许还谈不上情操,但这种人的胸怀,岂非也比那些人要恬淡辽阔得多?

风逍舞道:“可虽我这么说,却也还是没能逃脱桎梏,依然做着与他们相同的事。”

司马嫣还想再说,风逍舞却忽然回头。

远处有三人转过拐角,径直向他们走来。

风逍舞虽没看到有人走来,却听到了脚步声。脚步沉稳矫健,三人显然都有较深厚的武功基底。

三人走到他们桌前。为首一人向风逍舞拱手道:“少侠可还记得咱们三兄弟?”

风逍舞道:“河东三狮?”

铁刚笑道:“想不到少侠居然还记得咱们,咱们的面子着实不小。”

风逍舞道:“敢问三位有何指教?”

风逍舞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也不想与河东三狮多话。铁刚只好勉强笑笑:“我们是来报少侠不杀之恩的。”

风逍舞道:“报恩?”

铁刚点头:“昨夜我们得知莫藏义子毕恭玄欲对少侠不利,于是我们三兄弟在城外毕恭玄落脚处放了把火,他带出的人马也在都途中急着回去救火了。”

风逍舞沉默。

此刻他已明白为什么昨夜他带着司马嫣冲出窗户时,院里连一个毕恭玄的手下都没看到的原因。

铁成道:“我们放了火后,立刻动身逃遁走,想来找少侠你们,却已见不到少侠踪迹。城外又到处都是毕恭玄的人,因此我们推测少侠应该还没出城,我们三兄弟也再次进到城中,一面躲着毕恭玄,一面寻找两位。”

铁汉得意地笑道:“所幸老天爷眷顾,现在终于见着了少侠。毕恭玄做梦都想不到咱们三兄弟敢再入城,还派三路人追出去一百多里。”

风逍舞道:“所以三位是来带我们走的?”

铁刚点头:“现在城外已全是毕恭玄的人,不过昨夜毕恭玄派手下人去追踪咱们三兄弟,城外的包围圈已因人手不足有了一处缺口,防守极为薄弱。现在趁人手还未来得及补上,我们带着少侠和姑娘出去,也好回报少侠的恩情。”

风逍舞站起,向三人拱手道:“如此便有劳三位了。”

司马嫣碗里的面还没有吃完,也已站了起来。

铁汉道:“姑娘不妨先吃完这碗面再走,毕恭玄的人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司马嫣道:“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呢?怎么能因我一人而误了大事。”

铁刚大拇指一翘,称赞道:“好,姑娘之当机立断,颇有昔年大败金军之梁氏梁红玉之风采。”

司马嫣听了,腼腆一笑,笑得甜美而动人。

女孩子天生就是喜欢听这些话的。即便她明知道你是在拍她马屁,心里也依旧是甜滋滋的。

尤其是对她们服饰及容貌的赞美。

城外。

四野一片萧索阒然。木叶尽脱,光秃秃的枝桠映在浅淡晨光里,显得说不出的寥落。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走着。

司马嫣的心里却有点害怕。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虽然日光已渐浮现,晨雾却犹未消散。晦涩的阳光穿透惨暗的晨雾,敷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竟显得一丝诡异,令她的心里直发毛。

光明不一定会让人感到踏实,平静。有时反而比黑暗更可怕,更令人恐惧。

铁刚回头:“我们现在……”

风逍舞忽然拔剑,朝三人攻去!

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左颈都已多了道深深的红痕。

他们双眼直直瞪着风逍舞,倒了下去。

风逍舞用的并非是剑,而是剑鞘。他立刻拉起司马嫣,向后跃去。

但他刚跳起一步,司马嫣却挣开了他的手。

风逍舞吃惊地回头:“你干什么?快走!”

司马嫣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他们好心将我们领出城来,你打晕他们做什么?”

风逍舞道:“快走,等下我再跟你解释。”

他的语气依旧镇定,却已显得有点急切。

司马嫣猛然醒悟,眼里露出一丝惊慌:“莫非……”

风逍舞一咬牙,将司马嫣抱起,向后飞掠。

当他掠至一半,身子却忽然往下沉,沉到地上。

司马嫣抬头。她一抬头,就看到十二根箭从他们头上一同落下。

若非风逍舞反应及时,他们早已被这十二根箭洞穿二十四个大洞。

司马嫣嘴唇已开始发白颤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风逍舞站在地上,一直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淡淡晨雾中,一条人影缓缓走出。一边鼓掌,脸上还带着谦恭的微笑。

“好身手。”毕恭玄拍着手道:“方才若是小可,此刻早就变成了一只刺猬。少侠怀中还抱着位美人,居然依旧能毫发无伤,实在令人佩服。”

风逍舞放下司马嫣,两手手腕叠在一起,朝毕恭玄伸去。

毕恭玄吃了一惊:“少侠这是做什么?”

风逍舞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明知故问。”

毕恭玄愣了愣,仰天大笑:“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点我很欣赏你。”

毕恭玄右手一招,立刻有人从他背后的晨雾间走出,拿出一条结实粗厚的老藤,将风逍舞的两手捆上。

司马嫣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风逍舞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淡。他回头,向司马嫣笑了笑。

司马嫣看着风逍舞的笑容,忍不住哭了:“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风逍舞想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不能。在他双手被捆上的同时,毕恭玄已点了他身上十三处要穴。现在他除了张口说话,其余任何一个动作都做不到。

毕恭玄走到他们身前,长长叹了口气:“刚才那本是你们唯一的一次机会,我的埋伏本是在这前后两处。”

毕恭玄走到风逍舞开始往后跳的地方:“当他走到这里,再多往前面走一步,就是埋伏发动的时刻。我昨晚花了半个时辰,才依据此地地形得出最佳的出手时机与地点,他只在走出城外的短短片刻,就得出了我冥思良久的结论。”

毕恭玄微笑:“他很聪明。知道猎物在掉进陷阱的前一瞬间,就是猎人最紧张激动,也是应对意外变化最难反应的一个时间点。这是猎人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所以他选择在此时逃走。”

“若不是你给了我们机会,要在他手里抓住你们只怕已不再可能了。”毕恭玄含着笑看向司马嫣:“这一点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司马嫣抱着膝,不住地哭泣。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在那时要拉住风逍舞,也痛恨自己为什么在那时不给予他一切的信任,和他一起逃走,而是帮助敌人制造了机会。

唯一的机会,好得不能再好的机会。

毕恭玄看向风逍舞:“你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而且很愚蠢的错误。”

风逍舞没说话。

他在等毕恭玄说下去。

毕恭玄道:“你自己的确是个老江湖。然而当你带着一个从未涉足江湖的人出来时,是连一点险都不能冒的。因为她往往会在最关键的一刻无法理解你的做法,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破坏,彻底破坏。”

风逍舞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一定记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道理?”

毕恭玄道:“因为你们从此刻开始就要在世间消失了。我对这种人一向不忍,难免会稍微仁慈些。”

风逍舞道:“你要带我们去?”

毕恭玄微笑:“我不仅要带你们去,你们也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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