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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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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白的山野地中听得风在怒吼,而漆黑的山洞中却是一片寂静。

火被升起,偶尔听到火星“噼啪”的声音,为这洞带来一丝生机。

火光渐渐亮了起来,照亮了洞中一大一小两人。

小的那个正躺在地上,她的身形微有起伏,似乎是一个女孩子。她耷拉在耳边的丱发上缠着褐色布条,头帘水渍未干透,发丝仍旧是一缕一缕。她的身上穿着褐色短打,靴子剩了一只,是个狼狈的女孩子。

大的那个以黑皮束发,外穿着滚了毛边的藏青色大氅,内里是苍青色的衣与裳,脚蹬乌皮靴,腕裹勾了银线的皮箭袖,是个面色黑黄的男子。

他正观察这个女孩子,见她的双眉紧锁,双目紧闭,似是被梦魇摄住了魂魄,在痛苦中挣扎又逃脱不得。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仍未发出一个音。她醒来时如同被惊醒一般,双目倏地睁开,头却未动。她不知身在何方,只觉醒后仍是心有余悸。而他似遇故人归来,仍旧想不起,到底何时见过她。

这般各有思量的宁静中,女孩子平复心绪,转转眼珠,打量四周后坐起,在看到男子的一瞬间差点儿又要晕过去时,他无奈地扶住她的肩膀问:“我生得这么可怕?”

他的语气不总是这么温和,只是莫名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熟悉。方才与她短暂对视时,便有这种感觉。

还记得方才在湖边,他听到水声响起,循声见到一个小脑袋在水中起起伏伏。但这寒冬,自然不会是孩童戏水,哪怕她未发出声音,也只是呆呆地仰头,他还是认为湖中有人溺水,便淌水捞了她出来。且将她倒扣在自己腿上,以肘击背,为其控水。

她咳了几声,拍拍他的腿示意够了,又起身拍拍自己的胸口。顺过气后的她眼神恢复明亮,正欲与救命恩人道谢。不料,谢字方说出口,二人正对视的时候,他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而她,晕了过去。

此时再次对视,女孩子身体僵直,指尖颤抖地摸了摸男子的手。相触便迅速收回后,她又咽了口口水,轻轻摸了摸男子的面庞。

男子不适地躲回火堆旁,手上一松,女孩子便倒在地上。

但她不气也不恼,一骨碌爬起来问:“你是活人吗?”

男子并不应话。

她索性站起身,围着男子转了一圈,趁着火光,从各个方向看去,又看了看他的影子道:“真是活人啊,哇,你长得有点黑哎,我刚刚还以为你只有眼睛没有头呢,吓死我了。”

男子蹙眉疑惑间,见这姑娘语气认真,忍不住笑了出声。

“这一口好牙,真是活人啊。”她放心地坐在男子身边道:“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您生得真好看,瞧着还有些眼熟呢。”

男子只当她在谄媚,仍旧不应话。

小丫头虽有谄媚之意,却当真觉得男子眼熟,可这人上上下下富贵不已,定然同她没有什么交集。究竟何时见过,她也不知晓,或许是梦里吧。

这般想着,她猛然想起失了礼,遂是跪下,欲冲男子大拜道:“小人方才冒犯了恩人,还请恩人不要怪罪,不要生气。”

男子身形未动,仍旧坐在火边烘他的靴袜,却伸出一臂,扶住她的手臂道:“无妨。”

姑娘一怔道:“那恩人救命之恩,也是受得起小人一拜的。”

“不必。”

她眉头紧锁,坐在自己腿上道:“恩人,小人爹爹说了,有钱人家说话要多动几个脑子听,有时候说不要就是要。况且除去拜您,小人拿不出其他东西报答您。若您无须跪拜,不若告诉小人,您姓甚名谁,容小人铭记在心,将来有机会,必定报答。”

男子自顾自掏出地瓜,埋在地里,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道:“李尤。”

一瞬间,火星的噼啪声甚响,待李尤反应过来时,炽热而怀疑的目光便已聚集在她身上,她裹了裹身上湿漉漉的衣物道:“恩人,我不以身相许的。”

说完,还打了一个喷嚏。

男子将大氅脱下,扔在李尤身旁道:“盖上吧,衣裳脱下来,烤干了再穿。”

李尤不动,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虚地穿上靴袜,又褪了一件外衣扔在地上,人却向洞口走着道:“我姓白名应留,乖乖听话,不然你小命不保。”

吓唬小孩儿,这一招最好用了,白应留便时有听到大人唬孩子道:“你这么调皮捣蛋,可正合白大魔头的心,这便要抓你去打牙祭了。”

果然,李尤心里一咯噔,抓起他的大氅便往身上盖。又探了探头,看着他的身影似是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听到了马儿在主人抚摸下的鸣叫,便在大氅下换了衣物。

男子的外衣利落得盖不住乌皮靴,在她身上却如同水袖,那箭袖更是歪七扭八地绑了好大一会儿,袖中才不漏风。

她这么麻溜地换上衣裳,坦白来说,倒真是对这个名号有些畏惧。

白应留哎,以一杀百的白应留哎。

即便不混江湖,只要听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便知晓江湖上有一手持六寸四尺长刀的黑面男子,领了丱州水家的定金后,独身一人至成州鬼窟,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解救被绑的水家五少爷。

闻说那日横尸遍野,天空都被染成猩红,更有连连的爆炸声,而白应留却仍旧毫发无损。若说那鬼窟是一窝妖魔鬼怪,白应留的必杀技阎魔斩便是其克星。所至之处,无常索命,厉鬼勾魂,末了是,百鬼夜行。

求饶?晚了。既然来了,把命留下再说。

一人一刀,经此一战,便走向了江湖第一魔头的名号。都说双拳难敌四手,而一刀无敌,不是神仙,不就是恶魔?至于为何说他是魔头,全因那日鬼窟的尸骨中,还躺着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白兔罕见,只有嫦娥仙子的怀里才有。寻常人家只能见到灰扑扑的野兔,野兔黑色的瞳孔像人,也像人一样多见。而白兔有世间难寻的红色眼珠和有如仙境一般洁白的皮毛,若是见上一只,定是要献给县令,再献给皇上,皇上得仙兔是吉兆,一个开心,就会免此地的税收,或者给些赏银。

故此,大家看到白兔,珍惜还来不及,可白应留竟然杀了它,不让皇上和盛国得到吉兆,可不就是魔头?

不过,白应留又非普通的赏金猎人、普通的第一魔头,因着他有一位在京城当大官的爹,所以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富家子弟。富家子弟自然多有叛逆,与家中关系不好是常事。譬如鉴于他恶名远扬,朝廷希望他协助府衙铲除另一大毒瘤苍云宫。但他叛逆,他爹让他做什么,他偏不做。

苍云宫听了很开心,甚至想笼络他,但他却道白应留生来便不应留在某个地方,若执意留他,不若变成他刀下亡魂,与他相伴?

苍云宫一听,算了算了,不值当不值当。

故此,白应留仍旧是随风飘荡的一个人,四处走走停停,没有人知道他应该留在哪里。大家只知道,他在寻找他的兄长白应惜,一位在战场上失踪的文臣。

想到这里,李尤觉得白应留也没有那么可怕。虽然他是喜怒无常的大魔头,不在乎什么吉兆、凶兆、天下大道,只在乎自己的心情。但他算不得毫无人性,至少杀人前还和人商量商量,看来只是有些离经叛道罢了。尤其是,他真的很眼熟,仿佛同她在几百年前就有缘分一般,让人禁不住想靠近。

心中这般念叨,但在白应留将捡来的树枝插入地面时,她还是一抖。

这地面超级结实啊!他怎么插进去的啊!这么粗壮的树枝!上哪儿捡的啊!

显然,他看出来李尤的抖不是因为冷,遂是笑着问:“吓到你了?”

笑容如新月,微微缓和了她的恐惧,她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衣物道:“我听话,能不能不要现在杀我?”

“你这丫头说话真有意思。”他将地上衣物捞起,晾在树枝上道:“难不成现在杀你不成,一会儿杀你就行?”

李尤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要去给爹爹奔丧,在那之前不行,在那之后,死了便死了。”

这话令白应留想起,他也曾对人道,活着便是为了找到兄长,在那之后,死了便死了。

“我不杀你。”他靠近李尤道:“只须你答我几个问题。”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心跳亦是加速。但转念想到大魔头竟也有人生疑问,看来众生皆苦,并非是说书先生骗人的话,便大胆开口道:“您只管问便是。”

他从细长的竹筒中掏出一幅画像问:“你可见过画上人?”

画上男子说来与白应留长相有几分相似,均似清瘦硬朗的方脸,薄唇高鼻,浓眉星目,想来也均是又长又垂的睫毛,可这画中人的微笑宁和安定,让人光是想象,便觉得是温柔儒雅的美男子。若是见过,定然不会忘记。

故此,她道:“未曾见过。”

白应留又拿出一幅画问:“这个人呢?”

这人便怪得多了,让人忍不住问:“是您相好吗?”

白应留的双眼死死盯着李尤,骇得她不敢乱说话,只得认真看画。

画中女子真是怪,只着半臂,未见内衫,下裳似是有模有样,却穿着草鞋。尤其是那披头散发的模样,真真与一双哀怨的双目相称。

更怪的是,李尤正看着画中女子熟悉,脑中便闪出一些片段,使她脱口而出道:“她跳河了。”

说着这话,再妄图思考什么,便突然有种水由四面八方灌入口鼻的痛苦,好像是自己方才在水中挣扎的模样,又好像有溺水的女鬼在水中凝视她,这些感觉搞得她后怕地直摇头:“其余的一时间想不到了,若想到了,再告诉恩人可好?”

白应留见她连连发抖,满面痛苦,不像装的,便收了画问:“你家在哪儿?”

“丱州李庄三河湾。”

她答后,眼珠一转,趁着他挖地瓜的当儿,连忙问:“您要去哪里,咱们顺路吗?若是顺路的话,便一起行可好?若是我想起来关于您相……画像上的姑娘,还能再告诉您。若是我想不到,等家父出殡后,您取我性命就是。您瞧这般,不论如何,都不是个赔本买卖对吧?”

“你方才不还怕我?”

“因为我方才怕死,眼下我不怕死了。”

她不怕死地从白应留手中夺过烤地瓜,不料烫得她向空中扔了两下,又将地瓜扔进白应留的怀中后,连连摸着自己耳尖尴尬地笑了两声。

白应留薄唇一撇,一副要生气的模样,李尤又赶紧道:“不过您莫要现在杀我,我这里还有宝贝。”

说着,她将反穿的大氅向肩膀拉了拉,连连走向角落里的包袱,连身上掉了玉佩都浑然未觉。

白应留瞥见那玉佩,心中一滞,方欲捡起,李尤又折了回来,扔出一本微潮的册子在他面前。

“便是这些东西,爹娘说,它们与我无缘,不该由我拿着,便赠予恩人以报恩情吧。”

白应留看着册子上写着“札记”二字,啼笑皆非道:“既是你的宝贝,你收好就是。”

李尤摇头:“还是送给恩人吧,爹娘说了,你有一个宝贝,但你没有能力守护它的时候,便是与它无缘,与其被别人抢走,不若赠予他人成人之美,也好过令其蒙尘不见天日。我想,送给恩人正合适,恩人若是不收,便还是想立刻要我的命了?”

谁会去抢一个小女孩的札记?

白应留觉得好笑,然她满目诚挚,难免令人生出盛情难却之意,便随手翻了翻。可看着里面所写的“心意行剑法”、“情王毒”等字样,笑容却逐渐收敛。

“这些东西,你从何而来?”

李尤小手悄悄地靠近地瓜道:“家中大树下埋的,恩人若是喜欢,便随我一道去三河湾?家里还有几本。”

“那你身上那块玉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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