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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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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当魔头还需要这么聪明吗?

李尤不解,她冲着白应留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白应留也假笑着冲她眨眨眼睛。

见装傻充愣无用,她小脸一垮道:“我坦白,我就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回三河湾,你捏着我的小命,姨丈肯定不敢压我做儿媳。而且,我也没法做他儿媳妇啊,他不知道表哥其实是我舅舅,可是我知道啊。当年他就想卖了我娘给我舅舅娶媳妇,现在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就是想送我爹走最后一程,没有别的坏心眼,在那之后,我肯定把家里的宝贝都给你,小命也给你。”

与这么好看的眼睛对视,她败下阵来,也不丢人。殊不知,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更是惹人心疼。

白应留别开双目,蓦地想起初遇时,啼哭不止的婴儿握着小拳头,缩成一团,被他裹在斗篷里。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她,不知该如何哄。可摇晃了一会儿后,听她哭声渐弱,竟露出了甜笑。他忍不住戳了戳她的小脸,仿若戳中心中柔软,可她不哭不闹,又恐她会死。末了找到她的家人,看着妇女疼她爱她,以为她会有平静快活的一生。未曾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害得她如今落得个孤苦伶仃的场面。

这些年,他抱养的孤儿不少,有的送到京城或丱州的慈幼堂,有的送到好友家学手艺。每一个都顶天立地,算是皆过得比她好一些。若是当年将她带走,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揪揪白应留的衣角道:“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出神的他转头,看着一颗泪落了下来,在脏污的小脸上滑出一道痕迹,他心中怅然着抹去她的泪问:“不留着你的命,找你生父了吗?”

李尤心中漏了一拍,待粗糙却温暖的触感撤去,才晓得回答:“方才未骗你,我是想过在他那里讨一口饭,但这些年,从未有生人打听过我娘,或许对他来说,娘亲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后来妻妾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

她的嘴唇微微发抖,眼眶旋即红了,“我有自知之明,若是他子孙满堂,定然不在乎我的存在。万一他遭天谴了断子绝孙,我是个男孩,还能搏个好命。可我是个女孩,免不了也是被他嫁给某某家公子换利益,可能就是比现在嫁得好一点。可我终究是个私生子,没人会给我撑腰的。左思右想,人这一辈子太苦了,不论怎么样过,都苦得要命。而且人总是要死的,不如死在你手里,至少,我是为了报答爹爹养育之恩死的,死得其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固有一死,或怎么怎么着,或怎么着来着。”

他又剥开一个地瓜递给她道:“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嗯。”她接过,咬了一口道:“你就是我的泰山。”

“……你不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有吗?”

他垂眸看着她乖巧吃东西的模样,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甚重,便给自己也剥了一个地瓜道:“有,不过我这辈子没听几个人称我过‘您’,刚刚听你说‘你’,才觉得舒坦许多。”

“江湖人嘛,不拘小节。”

“江湖人可不会随便把武林秘籍埋在你家大树底下。”

李尤哀怨地转头看他,没完没了了。

“你还是不信我。”

“喝点儿水。”白应留递给她一个竹筒道:“润润喉咙。”

她接过竹筒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怎知我不会信?”

她挺直腰板道:“那我要是说,我能看到死人的魂儿,你也信?”

他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我信。”

李尤收回对他的评价,看来当大魔头是不需要这么聪明的。

然她所言非虚,打她记事起,便能看到旁人所不能见之人。只是幼时时常对着空地笑,或是自言自语,多的是人认为她脑子不好使,毕竟在旁人眼中,她有个脑子不好使的娘亲。

后来逐渐长大,小丫头出落地伶俐可人,并不似痴傻。她也发现,旁人并不能看到这些人,这才有了魂儿啊鬼啊的念想,便对爹爹道出心中疑虑。

李大夫知她是棺材子,遇怪事也不稀奇。好在她有一块上好的玉佩镇邪,一直未出什么事,便仅是叮嘱她莫对外人道出这个秘密,否则会被当成傻子。

被当成傻子有多惨,她可再知道不过了。

“傻子老太婆生了个傻子闺女。”

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她的娘亲很护她,常常追着这些兔崽子满地跑,她也很护娘亲。故此,兔崽子们说说就算了,谁也不想被大傻子不知轻重地打,或者被小傻子不知轻重地咬。打你咬你又怎样,反正最后大人只会怪他们,为何与傻子计较?况且,村里上下还指着李大夫给诊病呢。

其实,村里不仅有坏人,好人也很多。所以她这十五年,过得还算自在。

除去偶尔碰见一些稀奇古怪的魂魄,他们一见李尤,便两眼放光,非要认她做徒儿。好似不认她做徒儿,这江湖绝学便真成了绝学一般。

这些人,李尤将其总结为三类。

第一类,作。活着的时候不乐意旁人学了自己的功夫,又非常想去挑战高人,彰显自己的厉害,于是绝命。死了也不安生,非要李尤成为徒儿后去报仇,再将名号传遍江湖。

死了都死了,还这么贪心。

她常常这般心里念叨,表面上却对他们的威逼利诱顺从不已。因着她发现,人死后可在世间存留三天,她可不想被这些神出鬼没的魂儿唠叨、惊吓三天。三天过后,谁知道她是谁的徒儿。

第二类,惨。要么是被人害死的,要么是意外死的。但她万万不会替他们报仇的,也不会帮他们扬名立万,江湖中的事情,官府都不爱搭理,她这一介小民,把自己命给玩儿没了怎么办。只能好心好意地安慰他们,骗骗他们,让他们顺心走了。

第三类,善。这些人比较好,想到死后还能和人聊聊天,便很开心,作为回报,送给她宝贝。只可惜这宝贝不能吃也不能用,还是一些秘籍。有一些和行医弄药相关的,李大夫便留下,一些舞刀弄枪的,便藏起来。

待李大夫去世后,李尤才晓得,这些东西虽然于他们无用,但万一她那亲爹喜欢,可正好做了投名状。

这已是后话,按下不提。

只提李大夫病入膏肓之际,对李尤道,有时医者医人,不仅与医术相关,更与药材有关。论医者面对苦命人,往往以党参代替人参来治病。虽能取得一定效果,但那吊命的独参汤,可未有见以党参代替人参的。

李尤一点就通,便问父亲,他的病可有药能医?

自然,天下名药,天山雪莲。也不一定要至天山,或许丱州州都,或许京城药铺,总有人涉险摘来,卖个好价钱。

父亲言之有理,李尤便揣了许多盘缠出发了。

可惜,她方踏入丱州州都的门儿,便清晰地看到了父亲的魂儿。

在城墙一角,父亲将她的身世一一告之。她的哭声惊动了守城人,守城人将她赶到一边,可大恸的人,赶一步能走一步都算好的。

守城人拿小姑娘没有办法,好言相劝道:“你不是要给爹爹买药吗?还不趁着药铺关门前快去?还有啊,我好心提醒你,州都不比你们乡下,这太阳落山后一个时辰,可是有宵禁的。若是宵禁后看到闲逛的人,要挨板子的!若被怀疑是细作,还掉脑袋呢!”

她没法说,爹爹已经没了。

不止如此,爹爹还在她身边道:“阿尤啊,你看看,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吧,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找不找得到你那天杀的爹,都不碍事。你爹我啊,可给我们阿尤准备了许多银子做嫁妆呢。你可不能轻易露财,别被贼人盯了去。爹都想过了,你要是不想找亲人了,便寻个药铺做学徒,我们阿尤这么机灵,以后也是个有名的大夫呢。你要是不想做大夫了,便去慈幼堂混口饭,听说慈幼堂是神女娘娘设的,收留没家人的小丫头。”

小丫头抹着泪道:“人家收的都是小孤儿,爹爹,我都十五了。”

守城人听到小丫头喊他爹,吓得也不敢管她了。

李大夫却一拍脑门道:“瞧爹这记性,阿尤都十五了,是大姑娘了。那也不碍事,那神女娘娘的慈幼堂,可是官府管着的。皇上都说了,天下孩儿都是皇上的孩儿,慈幼堂的孩儿更是皇上的孩儿,皇上还能不管咱们?哪怕皇上管不到丱州的慈幼堂,那咱们拿着钱去当个敲门砖,不吃他的不喝他的,就是混个州都的良籍,将来找个门路,再找个阿尤喜欢的男儿郎过日子可好?”

李尤摇头说不好,李大夫说那是她没有体会过这种好。

守着一个痴傻丈夫,下地干活,整得面黄肌瘦,整日里受公公的气,万一再生个傻孩子,多可怕。

“跑吧闺女,有多远跑多远。”

当年他也是这么对她娘说的,李尤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她娘,却不要走她娘的老路。

于是这三天,李大夫极力劝阻她回去,让她在州都住上好的客房,抠出一点银子尝一尝牛肉,买根精致的簪子做及笄礼,再替爹摸一摸上好的丝绸缎子是什么感觉,听一听城中人的学堂,感受什么叫做小长安。

“爹都打听好了,这城北郑家,人很不错,待人宽厚,到他们家哪怕做丫鬟也有好归路,那夫人都给安排好亲事嘞。城南济世堂、城东回春堂是两家不错的药铺,坐诊的大夫是他们当家,可以去,以前你爹我做大夫的时候就听说过,现在飘来飘去听的更真切了。像水家那种大门大户就不说了,咱们攀不上,还有啊,有几家人,一定不能招惹……”

李尤坐在慈幼堂门口,忍着眼泪记住爹爹的嘱咐,直到爹爹说无可说。

至终,她将买来的簪子插进头发中,问爹爹,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我们阿尤最好看了。”

可惜爹爹只能送她到这里,待他走后,李尤跑到裁缝铺子,要退身上的粉色袄子。掌柜心里不乐意,但一个小姑娘在店里哭哭啼啼耽误生意算怎么回事。好说歹说,验了货后总算退了。

至于包袱里的那根簪子,是爹爹送的及笄礼,退不得。她要戴着它,送爹爹最后一程。

“爹爹在庄里名声可好了,总不能走了,却没有儿女送。不仅要送,我还想让爹爹走得风光,让庄里人都羡慕他一回。所以我的银两不能给你,只能把家的宝贝,和我的小命给你。希望恩人哥哥看到我和你可能是兄妹的份上,和我回三河湾。丧礼之后,哥哥取了我的命,爹爹没了私生女的耻辱和威胁,或许会给哥哥些好处吧,怎么都不是个赔本买卖。”

李尤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皆抹在了白应留的箭袖和大氅上,又是心中生了万分豪情,将竹筒中水一干而尽。

“天地良心,我这次真的没有任何隐瞒了,若是有的话,真真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应留听得心头直发闷,他吸了吸鼻子道:“知道了。”

正是站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小姑娘却抓住他的衣摆问:“你去做什么?”

他蹲下身与之平视道:“我去喂马。”

“你能不能别现在杀我?”她死死抓着他道:“我家里真有宝贝,我没骗你,骗人是小狗。而且丧礼以后,你想要我的命,我断然不会守着不给你。”

“知道了。”他按着她的脑袋道:“我不杀你,我送你回三河湾。”

“你骗人。”她犟了犟鼻子道:“水里有毒。”

言毕,她倒在地上,手也无力撒开。

白应留心中一紧,慌忙探看李尤气息,并不断回忆,这竹筒里原来装的什么玩意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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