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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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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香鬼鬼祟祟地进门,李尤鬼鬼祟祟地躲了起来。

好在屏风与书柜坍塌间多了一处容身所,李尤便躲在其中,透过屏风碎裂一角看杏香奔枕边人偶而去。

思及水墨说过少夫人与杏香相亲,原以为是有什么法术要施展,没想到,杏香单纯地藏人偶于袖中,径直出了门。

女鬼忙道:“拦住她!”

李尤想让女鬼闭嘴,但不能暴露自己,遂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傻,杏香还能说是来收拾少爷房间的,她这贸然出现,杏香若是大喊,她不是被当成偷财的,便是被当成偷人的。她偷人也不偷那看似柔弱的白面小生啊,为何要自讨苦吃?

故此,她只是偷摸地跟着杏香出了房间门。

可方一出门,就见一石块砸在她脚边,伴着碎裂的响声,吓得她叫了一声,连连后退两步,才记得抬头。

正对上水墨的双目。

刹那间,李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禁不住抖了一抖,她仿佛看到了目露幽光的恶狼,非要生出一双利爪将她撕碎的恶狼。气势汹汹,骇得她不敢喘气。

这般恐惧下,她没有注意到,短时能跑得过马的白应留,都落了水墨一步。甚至没有注意到,未跑两步的杏香也吓得一抖。

好在白应留马上反应过来,在水墨冲向李尤时抢先半步。以至于利爪撕向她的咽喉时,白应留踢开水墨,一个旋身拦了她的肩膀,绕至水墨身后。

小姑娘顺势抱紧了白应留的腰,这才开始颤抖着呼吸,脑袋却仍旧一缩一缩,恨不得缩成一团躲进他的怀里。

恐惧方展开帷幕,利刃又至,躲闪间,她看到一晃而过的杏香身影,想到活人偶之事,再听到水墨掷地有声地问“夫人在何处”,她便像炸毛的小狗一般,大喊着指向杏香道:“你夫人在那里!”

指完的手立刻缩回白应留的腰上,眼睛却闭紧了,心中的恐惧使她整个脸都缩在一起,浑身细颤,嗓间弥漫出哭音。

但她哭声还没出现,又被一声响吓得睁眼。

是杏香!

她睁大了双眼,看到杏香趴在了地上,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血迹!

她下意识看向水墨,见人偶已然回到了他手中,他紧紧抱着人偶,双腿却欲踢向杏香。

“杏香!”

李尤手一松,整个人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幕,令她想起姨丈打姨母时,她想帮忙,却被眼神与棍棒吓退的自己。此时此刻,她却不止是被吓退,而是内疚。在她为了自保而指认杏香的刹那,她便晓得已亲手将一个人推入火海。

不堪如海浪将她挟裹,她的身体如坠巨石,举步维艰,开口不能,耳边轰鸣,直至又一巨响后,白应留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人间重回安静,她方意识到时,他已经从水墨身后,将其摔倒在地。

这一下想必痛极了,因着水墨怀中抱着人偶,并未以手撑地,反而是肘肩撞在地上。即便脱臼声听不真切,但他再起身时,身体无法平衡,反是摇摇欲坠中再次倒地。他的面目仍旧狰狞,蜷缩着身子将人偶裹在怀中,不知是身体痛,还是心痛。

“少爷!白二公子!”

打斗声引来了两个拿着麻绳的家仆,但他们远远看到水墨抱着人偶蜷成一团,像被驱逐的狼王,像融化的雪,而杏香亦倒在地上,如同坠落枝头的碎花,遂是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像往日一般,将少爷捆起来,直到他冷静。

“白二公子,要帮忙吗?”

白应留鼻息长出了口气道:“去叫大夫来。”

家仆为难道:“大夫可能治不了少爷,到时候再打起来,还得赔钱。其实过一会儿,少爷可能就好的多了。”

白应留道:“无妨,出事由我担,去吧。”

家仆如获大赦,忙应下后,转身而去。

白应留嘴上如此说,实则看着他们火速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似要哭出来的李尤,心里沉重不已,希望援军速速赶来。眼下他能做的,便是扶起水墨,在他滑落的眼泪里,寻觅曾经的少年郎。

少年郎手臂已然脱臼,却未因吃痛撒手。他仍旧紧紧抱着人偶,以面贴着那冰冷的泥塑,想来他的泪并不为自己的身躯而流,甚至硬拖着那手臂要抚摸爱人的发。

冰冷的爱人却急切地质问李尤,“你在等什么?趁现在,砸了它。”

“砸了它。”

“砸了它!”

一句句话萦绕在李尤耳边,一声更比一声激昂,令她觉得异常头疼,以至于不断摇头,也无法将这种痛苦甩出去。

她无助地看向白应留,想告诉他,她似乎闯祸了,并且曾经是夸下海口了。如今未能帮他,甚则拖其后腿,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明白,不仅用眼神给予她安慰,并轻轻摇头宽慰她,口中还道“不碍事”,可水墨在抱着爱人哭泣,杏香亦将头埋臂中哭泣。这场景,正如这院子一样,破败不堪。

一切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超出了她的认知,便有声音趁虚而入,对她道:“莫要自作聪明,死后的事,我比你知道的多。”

还对她道:“水墨本就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他神识不清时,不知痛与疲惫,若真动起手来,白应留不见得能打得过一个不顾生死之人,反而,手下留情会使其丧命。”

“恶灵束缚,水墨不可能承认我已经死了,唯有砸了人偶。”

“砸了它,否则你会后悔。”

“你还在等什么!”

陡然升高的语调,使李尤浑身抖了一下。她看着白应留搀扶水墨向房间走去,正是这时三人相遇,微不可查的抖动仍旧引起了水墨的注意。

又是恶狠狠的瞪眼,使李尤颤着心肝,后退了半步。

白应留腾出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在了自己身边,路过时,轻轻拍了下她的头。

“就是现在!”

女鬼的声音又吓得她浑身一抖,小脸一垮,方才一直蓄积的眼泪霎时滑落。

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院中又热闹了起来。

“五少的病!老夫治不好!放老夫回家!”

李尤转身一看,正是方才出门的两个家仆。他们一个颈上挂了个药箱,一个肩上扛了个五花大绑的老人,二人皆是气喘吁吁地问:“白二公子,大、大夫来了,怎么治?”

白应留趁无人在意之际,背着手塞了块手帕在李尤怀里,口上却道:“看看杏香吧,不必操心五少。”

李尤看看白应留的背影,又看看皆是松了一口气的家仆与大夫,看了看杏香,最后看了看手中绣着一弯月牙的旧帕子。有这个高大可靠的人在,她再做什么,约摸都是有人兜底吧。

而杏香闻言一怔,旋即抹了眼泪,强强站起,向白应留的背影福身道谢。一弯腿间,她又要倒地,李尤忙扶住了她的手臂,用帕子擦掉她的泪道:“对不起,杏香。”

杏香摇摇头,拍了拍挽着她手臂的手道:“没事没事,倒是你啊,吓着了吧?”

李尤点点头,满腔恐惧随着温柔倾泻而出,她抱紧了杏香,要大哭一场,对方却吃痛,轻呼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

李尤忙道歉,让大夫好好给杏香看看。

“我没事,还是给少爷看看吧。”杏香的眼神担忧,“少爷似乎摔到了手臂。”

大夫制止杏香的想法道:“五少痼疾难医,老夫还是为姑娘诊治吧。”

说着,他迈了一步,巧碰上家仆欲为其解开捆绑,遂是摔了个结实。

李尤垂眸看向老大夫,生怕他先给自己摔散架了,可看到了杏香的香囊被摔开,露出了里面的灰烬,灰色的,暗红的。

她小声问:“这是骨灰吗?”

“不不,不是。”杏香微微推开李尤,她却抓得紧实,还往旁边拉了两步。

“杏香,我对不起你,我须补偿你。”她又小声道:“我须得告诉你,你不能做活人偶,那样,你会死的。”

杏香霎时抬眸问:“你……您怎么知道?”

“我、我随便说的。”

“您是不是知道有何解法?”杏香眼中冒出了光,她抓着李尤的手臂,说着便要下跪,“求您救救少爷。”

“不是不是。”李尤双臂托着杏香的腋下,硬生生不要她跪下,却被她带着一起跪地道:“我不知道如何救他,我连如何做活人偶都不晓得,我只晓得你会死。”

杏香不信,她苦苦哀求道:“我晓得姑娘是为我好,可是除此之外,奴家不知该如何救少爷。除了那婆子,奴亦不认识可以救少爷的人。就连那婆子也别无他法,只道血与灰融合,或许可以替代少夫人。杏香并非忘了本分,意欲僭越,奴只是想救救少爷。”

碎星一般的泪,再次从一双我见犹怜的杏目中流出,看得李尤内疚又心碎,只得搪塞道:“那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杏香脸上转晴,连连道好,连连道:“只有姑娘可以救他了。”

女鬼亦道:“你知道如何救他们,只有你能救他们。”

李尤心中说不出的难过,抬眸环顾四周,那两个人已经进了屋中。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步至水墨房前,不敢回首。房门的木格上是不透的明瓦,将富贵人家的隐秘遮于其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物什,正如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不是她可预料。

杏香言辞恳切,话里话外之意,皆是活人偶行为,是她情愿,好似死也情愿。李尤被这番情意深深触动,她岂不是前几日正说着,为父奔丧之后,死了便死了?

她得帮杏香,只是不晓得是否该相信女鬼所言。她唯一可依靠的人在屋内,想到这里,似乎有了一丝敲门的勇气。

“进。”

听到白应留的声音,她惴惴不安地推门而入,见他正按着水墨的手臂,等待那人安静下来。

“夫人,夫人。”

水墨倾诉着爱意、疼惜,抱紧他的爱人,心碎至极。又推开白应留而起,一把抹了泪与涕,慌张地奔向倒下的屏风。

“夫人,我非无能,仅会砸东西发疯,我这就把东西都整好,你莫生气。”

混乱中,水墨无暇顾及李尤。她便偷偷地来到白应留的身边,问:“这就是家丁说的,他一会儿就能冷静下来吗?”

白应留摇头,且是静静地看着他拖着那手臂整理东西,因站不稳而跌倒,再起身整理。

李尤也看在眼里,感慨门外人爱门内人,门内人爱偶中人。

爱真是错综复杂的事情,那么她拿着可能是清荷绣的帕子,隐隐拒绝用它擦自己脸上的泪,难道是爱上他了?

她不晓得,只将帕子还给白应留道:“杏香甘愿做活人偶,我不知该如何救她,方才还出卖她的行迹,害她被打。现在我也不知是否真如五少夫人所言,将人偶砸碎,对不起,我搞砸了。”

他眉眼温润,语气柔和道:“你非故意,杏香亦已接受你的歉意。此事难办,我亦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机行事吧。”

他移开她心头的山,开始见机行事,便是抓着水墨的肩与臂,嘎巴一声,强行复原了那条脱臼的手臂。

或许水墨已经恢复了一丝神识,故此他痛得大喊,一时间痛得拿不住手中人偶。

人偶碎片声响起时,李尤心中一咯噔,不知这人偶怎么就阴差阳错地碎了,更不知这越来越大的女鬼会不会张牙舞爪地说“终于自由了,终于重见天日,可以为祸人间”。

她来不及想脑海里的桥段从何而来,更来不及想获得自由的鬼为何不见笑颜,因着水墨双手颤抖失神片刻后,整个人扑在白应留的身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道:“你!你杀了我的夫人!我要为夫人报仇!”

刹那间,她明白了为何非要是她。

“你想杀我!”

可她更不明白了,她从未见过这女鬼,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杀她?

没有时间给她弄明白,猝不及防被袭击的白应留本就落了下风,听李尤一声惊呼,更是分了神,此时他被钳制,大有丧命之势。

情急之下,她咬着牙捡起地上的人偶碎片便往水墨身上深深扎去,他却仿若未闻。

不知痛,不知疲惫,女鬼没有骗她。

然,若是水墨的血,与爱人的骨灰相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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