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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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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

女鬼一声呵斥,吓得李尤浑身一抖。但她对上怨恨的双目时,便什么都不怕了,因为魂魄做不了什么的,哪怕拼命地去抓水墨身上的碎片,也只是一场空。

然而看着水墨死死钳制着白应留,恶从胆边生的她从地上捻起一些灰沫,将其按在水墨眼中道:“你松手!是你杀了你的夫人!”

“住手!”

随着女鬼的这声呵斥,李尤的手臂猛得被水墨抓住,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腾空砸在了墙上。

“阿尤!”

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还有噼里啪啦的杂音,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她的听觉捕捉到许多声音,分不清辨不明,只是感觉浑身都好疼,疼得她睁不开眼睛,直至陷入沉睡。

睡梦中一片黑暗,她努力睁眼,又努力摸索前行,终是迎来光亮,蓦然开朗,却是村头地里一个不起眼的坟映入眼帘。曾经爹爹总带她去那个坟头祭拜,却不告诉她,拜的是谁,直到爹爹过世也没说。

思及陷入黑暗前的事,她恍然,那怕是她生母的坟,她该应了自己所言,去陪孤零零的母亲了。只是,她想努力靠近,去触碰,却猛然被弹开,随着一声“吱呀”的关门声,重重摔在地上。

待她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已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而变成了华贵的床榻。

她愣愣地看着床帏,好似是水府里,她的那间客房。她能辨认身在何方,却不知方才与眼下,哪个是梦境。

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正是坐在不远处的白应留展开纸条。

她蹑手蹑脚地坐起,本想撑着床沿偷看,未成想摔了个屁墩。

哎?

不疼?

他也没发现?

奇怪了,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她疑惑地围在白应留身后,悄摸看到纸条上写的是:命数将尽之人,如何救?

说的是水墨吗?

“哈。”

她在白应留耳边大喊一声,想吓吓他,再问问他,这是谁写的,怎么知道水墨命数将尽了呢?怎么反问他这个没了主意的人如何救?

可是白应留没有理她,甚至没有转头。

李尤蹙眉,心里有些没底。他是生气了吗?是因为她将骨灰按进了水墨眼中吗?她不晓得,只是当时她急着救白应留,好吧,她也承认,救他的方法有很多,她就是心存恶念,方如此行事。

“你若觉得我做的不对,你告诉我该如何改,可好?你看看你脖子竟然都红了,我给你揉揉当赔罪好不好?”

她绕着他转了一圈,可他仍是置之不理,让她心情有些低落。

“我错了,对不起。你相信我。我不是那么坏心肠的好不好?”她揪着他的衣角,本想让他说句话,不成想,抓了个空。

李尤目光发直,难以置信地又抓了两下,却皆是扑空。她这才看向自己手,隐隐的轮廓中,是个空壳。

“我死了?”

白应留仿佛听到了这句话一般,透过她的身躯,看向床上的人。她亦随之看向床上的人,胸廓起伏有定时,一副呼吸平稳的模样,哪怕头上裹着细布,面色唇色苍白,也不像是死人。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委实超出了她的认知。直至两下敲门声响起,她才回神,看着杏香带着一个低眉顺目的小丫鬟,一道端了热气腾腾的褐色汤水来。

她闻不到味道,但她想,那大概是药吧。

“二公子莫担心,大夫说,姑娘虽是撞了脑袋,但并无大碍,至多三日便醒了。”

三日?

李尤想,她若是三日醒不过来,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既然能醒,她便松了口气,放心地看着小丫鬟托起床上“她”的身子,看着杏香一勺一勺喂药,看得生出了暖意。若是爹娘还在,未谋面的兄长活着,再娶一个杏香这般的嫂嫂,这日子多美。

可惜美好总是短暂的,汤药喂毕,小丫鬟端着汤碗而去,杏香便扑通跪在了白应留面前。

“二公子,求你劝劝少爷吧。”

白应留连忙让杏香快快请起,语气中饱含无奈道:“发生何事?”

杏香欲语泪先流,以帕子擦拭眼泪道:“少爷以头抢地,已然是头破血流,即便是绑在椅子上,他也故意摔倒,不死不休。”

白应留看了李尤一眼,而后无奈道:“去看看吧。”

李尤也随着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她记得方才正是这样坐起来了,若是跑得太远,会不会真的死掉?若是再躺回自己身上,是不是就活了?还能给他一个惊喜?

她这般想着,喜上心头,觉得甚是有趣,立马走回自己身边,正准备比划着自己身体坐下,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了手臂。

当魂儿还能被抓?

她大眼一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快速地拽飞,眩晕堪比骑马,正是不适难耐时,冷不丁地被甩在了地上。

“看你干的好事!”

李尤吓得缩了缩脖子,她看着脑袋一下一下撞地的水墨,又看了看怒气满面的女鬼,没有底气道:“看了。”

“你!”

女鬼逼近李尤的脸庞,四目相对时,只觉得恨意滔天,仿佛要将李尤千刀万剐。

李尤虽是不用再呼吸,可她还是觉得喘不上气一般,想要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你摔得我有点疼。”

“闭嘴!”

女鬼将脸移开,不再看她,转而移向水墨。

“哦对,你也不是第一天当鬼,我给忘了。”

“闭嘴!”

女鬼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颈部额角仿若青筋暴起的模样,眼眶却是通红。

“哎?”李尤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学着女鬼飞行的模样,靠近她问:“你哭了?”

女鬼不理,自顾自看着水墨。

李尤却绕着她飞道:“你哭了,你真的哭了哎,原来当鬼也会哭的,我以为你获得自由了,会很开心呢,我觉得你也不见得多想和五少在一个屋檐下的模样。”

“闭嘴!”女鬼咬紧牙关瞪着她,“再说一句,我便剜了你!”

“嗯?”李尤用手指戳了戳她:“你用不了刀,刀又没有魂儿,你剜不了我,可是我好像也能打你了。”

女鬼打掉她的手瞪着她,心想:“哪儿来的小王八蛋!”

嗯?

李尤歪头看她问:“你不张口,我怎么还能听到你说话?你会腹语?”

女鬼彻底决定不理她了。

“你将我拽来的,怎么又不理我了?”她不消停地换了一边问:“你还要杀我呢,你都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见女鬼闭着眼,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李尤见机猛蹿出门,立刻又被拽了回来。

她拍掉抓着自己的手道:“你看,你就是想让我死!你就是想杀我!不然你为何不放我回去?”

说着,她见白应留进门,立刻蹿到他身边道:“有人要杀我。”

于是,她收到了看傻子的目光。

傻子瞪了回去,拔腿便跑,意料之中,又被拽了回来,只能翻着白眼看白应留为水墨松绑。

“白二公子,我忆起了,是我,杀了夫人。”

“不是。”

白应留扶正椅子,费力地将他放在其上,听他念叨着杀人偿命。

“是我,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疯了,什么都不记得,可我记得,夫人是因我而死,因着遇见我,因着有我的孩子。我记得,孕十月,十个月,我什么都没做,连寻她,都是借大夫之口。我记得,我骗自己说,她同她所爱之人远去,她过得很好,她不再需要我,可怜之人,是我。我唯有可怜一点,再可怜一点,她才会可怜可怜我,回头看我一眼,可她过得不好。”

白应留不理这些略显矫情的言辞,水墨却难以停止。

“她的尸首就在乱坟岗中,她有了我的孩子,那人便不要她了,她过得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呆滞的目光逐渐涌起泪,干裂的口唇忽然变得急切,他紧紧抓着白应留的双臂道:“白二公子,我晓得,你欲从我处得知一些鬼窟之事,我若告知,可否求白二公子一件事?”

白应留眼眸微动,终是摇头。

“二公子,你可否先听我说是何事?”水墨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道:“孩子,我还有一个孩子,求求你,求求你找到他可好?”

“你的孩子,自须你自己去寻。”

水墨急切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松开手,坐在了地上。

“我不行,离开水家,我什么都不是,可孩子在水家,你应明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我。”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又长长叹出,脑袋仍旧轻轻颤着,摇着,“我……我连可托付之人都寻不到。”

白应留蹙眉转身同他席地而坐,一言不发。

“他不会帮你们找孩子的,一看他就是那种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人。”

李尤叹息着摆着手,无可奈何地看向女鬼,却因瞧见她蓄泪的双目而怔住。

“你真哭了?你不开心吗……哎?哎?你干嘛?”

显然,她被拽着飘在地上的两个男人眼前,看着一只透明的手轻轻抚摸着水墨的眉目。

这双如墨的瞳孔失神,却不似盛怒时那般空洞,或许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只是没有人开心。

白应留也不开心。

李尤看着他的睫毛遮着他的眼睛,见他薄唇轻启道:“若你欲寻孩子,我可与你同行,不过须得先安顿好我带来的小姑娘。”

李尤与他面庞本就贴近,此时温柔,令她心中一动,问:“你觉得,他将这句话改成‘我的小姑娘’如何?”

女鬼没有回应,她的面庞贴在水墨脸上,似是要吻去他脸庞上的泪。

“哎?”李尤不懂了,“你真喜欢五少啊?我以为你净是骗我的话呢。”

女鬼没有反应,反而是水墨问:“二公子,知晓父亲是负心汉,是抛妻弃子之人,你可曾后悔过认他为父?”

白应留张了张口,眸中亦暗了下来道:“人总要寻见自己的根。”

刹那间,乌云仿若遮盖日月一般,遮盖了李尤的心。嬉皮笑脸的她顿时失了表情,蓦然回首看他暗淡的双目,禁不住闷闷地想,原来他不止是有两个娘,还是她的天涯沦落人。如此看来,他定然过得不开心,不然怎会未对她说过,人要寻见自己的根。

“即便他要寻根,也不会想要个烂根,至少,莫以我为耻。”他转头对白应留凄然一笑道:“二公子,若是令尊为妻殉情,你可否原谅他?可会同他相亲?”

白应留虽是不看水墨,却抓着他的手臂道:“莫做傻事。”

一句话仿佛戳到水墨痛处,他的眼眶堆满了泪,近乎哀求般道:“为何是傻事?这是我这个废物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他爹,是个废物!水家五个少爷三个小姐,我是最没用的那个!我无法决定这个废物的出生,难道还不能决定如何去死!”

陡然升高的语调,令有气息之人缄默,唯有一双泪目主人道:“活下去。”

然而水墨听不见,他甚至穿过了魂魄的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摊开颤抖的双手让白应留看这屋内的狼藉。

“我是个废物,是个疯子,是个无能的猎物,我活着,水家、我儿永远在耻辱与恐惧中活着,不若让我下至黄泉……谢罪!”

话至此,泪水染红他的双目,忽然捡了一块花瓶碎片便向颈间划去。衣袖摆动惊起白应留,堪堪拦下手中碎片,却仍是在面庞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道。

白应留甩开他的手,压抑着情绪道:“你以为自戕,便不是水家的耻辱了?你将孩儿托付与我,有何颜面见你夫人?”

“颜面?”水墨双目仿若迸火道:“正以这颜面,就是这张脸,就是这张长得像张祯的脸,才让你们大费周章地找我!才害死了钟儿!”

水墨抓起白应留的衣领,咬牙切齿问:“你说我划的这一道好不好?如此,和他便不像了,对不对?”

他不待回答便松开手,蓦然大笑起来:“夫人,我与他不像了,不像了,你看看我,你且看看我,我们不是同一人……”

夫人随他的脚步行至房门前,一言不发,只是面目在李尤看来,如丧考妣,令她禁不住问:“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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