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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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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尤在谢庄锦怀中,委实不敢动。

她虽可怜谢庄锦,却更可怜自己。一不小心撞破皇上的身世,若是被发现了,会被砍头的吧。

不过,李尤认为谢庄锦未曾读完她的记忆,那她不晓得皇上的身世,应也合理。

盘算好如何应对的她,回应谢庄锦一个拥抱,感受泪珠滴在她颈间的温热。

说来奇怪,她并非有过万人之上的经历,亦不曾生儿育女、手足成群。这场回忆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戏。可她心口发闷,竟对这份悲伤有些感同身受。

她想,或许与她们皆是异世客有关。

她在异世投河,水墨在异世自戕,不知谢庄锦曾在异世遇见了什么样的伤心事,难道会比此般今世更凄惨吗?

她不晓得,却莫名有种冲动,便紧紧抱着谢庄锦道:“谢谢您来到这里。”

“我也想谢谢你来到这里。”

李尤一怔,旋即想起宋双瞳曾言,她是太后的家人。想来太后思念家乡的食物、言语、风景,与故人。

只是她无法做太后的家人,因着于她而言,异世的记忆就像碎片,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瓦器。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可又实在想为眼前人做些什么。

故此,她大胆提议道:“您要不要见水墨?前尘往事我记不清了,可是水墨记得一清二楚,有他在,您一定会开心的。”

“不一样。”谢庄锦掏出一本户籍道:“我找了你许久,等了你许久,见到你的心情,与见到他不一样。如果你等过一个人,便会明白这种心情。”

李尤疑惑地接过户籍,见上面的人也叫李尤,遂是更不懂了,只得待谢庄锦细细解释。

原来,谢庄锦以为李尤死在了当年的战乱里,又不愿信她死在了战乱里,便寻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同名亡魂,用亡魂生前的身份,到官府以难民的名义,重新申领了户籍。且以这个名字走南闯北,并时刻提醒自己,莫要放弃寻找。

李尤惶恐地问:“如今寻到,可是令您失望了?”

“有一点。”谢庄锦摸了摸她的头道:“但我忽然发现,我并不知对你的期望是什么。”

暖意自掌心贯通李尤的全身,好似她当真是太后的家人。她忽然对眼前人有了更多的好奇,不知从何提起。

谢庄锦见她呆呆的模样,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道:“走吧,去寻水墨打牌。”

李尤一瞬间想到许多类型的打牌,却不被吸引。勾着她来到张自行房前的,是谢庄锦的背影。

不想,看到了白应留。

“你怎么在这?”

城中动荡,白、萧二人本应在附近警惕,防止再有百姓来此闹事。若有余力,更应协助陶天泽。

见到白应留直矗矗地在张自行门前守着,谢庄锦着实意外,哪怕他的眼神往小姑娘身上瞟了一瞬。

“你这是担心哪个?”

白应留低头不语,谢庄锦心中不安,遂是一把将他推至一旁。全然未注意李尤欲跟上时,白应留捂着小姑娘的眼将她推到了门外。

然而,屋内端坐的张自行,连睫毛都未动一下,只是外衣靴子被扒了个干净,唯剩中衣与袜。

谢庄锦白他一眼问:“水墨呢?”

白应留羞愧道:“被调包了。”

“调包?”谢庄锦转而看着白应留问:“方才是……”

“张祯。”

确切来说,从牢中出来的,或者那夜尖叫的,就是张祯。

水墨举止一直异常,张祯又将这份异常仿得惟妙惟肖,以至于他们皆忽略了蒙眼这件事。

是了,声音、姿态、习惯皆可仿。只是张祯尚不知,如何改变一个人瞳孔的颜色。

谢庄锦咽了下唾沫,睫毛轻颤后,指着张自行问:“他把这个王八蛋怎么了?”

“应是点穴,一定时辰后可自解,若是妄解,恐有危险。”

谢庄锦点头,收回凝视的目光,一下子将心放在肚子里。

“这就是咎由自取。”

她嘲讽后,仍觉不够,便自顾自地端盘瓜子,坐在张自行的对面嗑了起来。嗑瓜子时,还不忘将瓜子皮扔在他身上。感觉到一旁人错愕的目光时,也仅是抬眸问:“一起?”

白应留摇头看向张自行,后者丝毫不能动,心中想的却不是白应留果然与谢庄锦一伙害他。

他在想,眼干。

除此之外便是,当时留张祯一命到底对否。

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孩子竟如此有能耐。不对,他是想过的。当年谢庄锦所言,禅位当让贤非让亲,于是皇位留给了召儿。而他想的却是,张祯、张召若是手足相残,徒留张游坐收渔翁之利,未尝不可。

是了,他是贪恋张祯、张召身上,某个人的痕迹,可亦珍惜那动人心魄的桃花眼,令人又爱又恨的桃花眼。

万物欲控在手中,至终不见万物。

于是他输给了自己跳楼的笨蛋儿子,以及爱恨交缠的夫人。他不懂自己的夫人,只晓得她与众不同,或许她当真是神女降世,直至她对宋双瞳道,她是异世之人。

异世之人是何人,他们要做什么,她怕是再也不会同他讲了。

这些年,她沉默许多。

只是他并不害怕异世人当真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当真有异能,当真有族人,当真能兴风作浪,若是如此,她不会总被他找到,不会总是以泪洗面,不会如此寂寥。

或许异世当真是仙界吧,她便是犯了错的九天玄女,被罚入人间受刑,便遇见了他。

他自知有错,也想更懂她,只是不晓得如何开口。

而张祯,却替他开了口。

“原以为你有盘棋要下,不料你已入棋局。”

“我今日听闻一极其有趣之事,胎死堕下,胞衣紫黑,血荫模糊;生下腹外死者,其尸淡红赤,无紫黑色,及胞衣白。不知圣上胞衣何样,可有记载?”

“滴血认亲亦有错漏之处,我凭何据将圣上拉下神坛?”

“我非异世人,不知异世事。只知斩草不除根,恐有大患。今时你已见,时机成熟,藤蔓亦可遮天蔽日。”

“不过,杂草丛生于强者而言,亦是一种乐趣。可惜,于你不是。”

“情爱竟也会将你这般人禁锢,看来是我小瞧了它。”

“我听闻世人多遵人死债消之理,故而留你一命,不过你已不配做我的对手。”

张祯在张自行面前摘下覆目黑布,往脸上不知糊了些什么东西,最后人皮面具一盖,竟当真是张自行的模样。

以及换上他的衣裳道:“许多趣事尚待发生,静候佳音。”

如此,他无所畏惧地踏出院落。毕竟连杏香何时被他支走,都无人留意。

果不其然,萧别离归来后道:“张祯出雨亭县后往成州方向而去,未与水墨同行。但有一去往丱州水家的家书,似是真五少的笔迹,言说有位先生救他于水火,且极其赏识他的手艺,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懂他,便决意跟着先生去成州深造。您看,怎么办?”

“继续看着他呗,看看他想做什么,还能怎么办?”谢庄锦扔着瓜子皮道:“毕竟糟老头子说了,留着张祯给两个儿子当磨刀石,磨刀石只要不长腿跑没影了,就不碍事。”

萧别离与白应留对视,两人无奈间,萧别离猛然想起什么,掏出一用手帕包裹的物什道:“王爷新制的葡萄干,您尝尝?”

谢庄锦掀开手帕的一角,捏起一颗又绿又瘪的葡萄干塞进嘴里,面无表情道:“不行,酸。”

酸吗?

他与白应留各尝一颗,还好吧。

又递给李尤一颗,得到了中肯的评语。

“不够甜。”

之后,屋内又陷入了僵局。

萧别离又与白应留对视,而后摊开一包银针问:“要不要透穴,先解开上皇?”

“不用。”她摆摆手道:“扛着他,连带老宋,一块儿扔京城去。”

萧别离收起银针道:“京城我都来回跑几趟了,能不能换老白去?”

“你比黑娃跑得快。”

黑娃?

李尤扒着他们堵在门口的身子欲探头,虽被白应留背着的手按了回去,但她和萧别离一对视,便晓得未听错,亦晓得这是谁的乳名。

两人偷笑起来,被谢庄锦无情打断,“等会儿,等会儿再带他走。”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尤其是见谢庄锦拉出一个半腿高的奇怪铁槽器,向里面堆满柴火烤,将一面铁网烤得通红时,纷纷揣测是否应挡在上皇面前。

不过她只是从自己屋中端出一个小坛子,从里面夹了块腌好的肉烤。

边烤边将烟全扇进张自行眼中道:“天天问我为何让黑娃整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还问这是做什么的,那是做什么的,烤肉的,炙肉的,夹肉的,翻肉的,看见没?看见没!不学无术的东西,配当充满智慧的老祖宗吗?”

张自行知道了,看见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因在肉香飘满屋时,他仍旧睁着眼,泪流满面地被套上衣裳,送往去京城的路上。

始作俑者却令白应留出门买肉买酒买料,欲于夜中大吃大喝一场,并在小丫头的靠山出门后,严肃地问她看到了什么。

李尤骇得差点露马脚,好在旋即露出个笑容盖过心虚,回忆起说辞后又哭丧着脸道:“一开始觉得很风光,很威风。可是后来,又有些难过,皇上与您骨肉分离,然后我就被弹出来了。不过眼下您是神女娘娘,应也满足了最初做女神的心愿。”

谢庄锦正打量李尤,蓦然被戳中心事。

“当年的女神,与日后的神女,并不是一回事。当你想要什么时,便会失去什么。”

见李尤不能领悟,谢庄锦拉她坐下,细声分析起来,却并非以她们二人入手,而是钟儿。

钟儿本名为钟珥,生不可能做水墨的人,死后想陪在他身旁,可不是让水墨成为疯子的。

李尤惊奇谢庄锦竟然知道这么多事的同时,细细回忆那段爱恨情仇,便认同了她的看法。

“我想做女神,不是为了做神女。那时我想独一无二,万人追捧,得到许多爱。甚至殷殷期盼,你仍旧是终日游荡的亡魂,不与我来争抢光环。”

可是最终她失去了许多爱,情爱、友人、家人。又切切期盼这亡魂不再游荡,可以与她说说话。

谢庄锦叹息后道:“不说我了,你再看水墨,他想要的是什么?”

李尤举手道:“有钱!”

谢庄锦按下她的手道:“是自由,好吃懒做的自由,钻研爱好的自由。”

她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不会死,只会被禁足,失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虽然有钱,有美人相伴,好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最终却失去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孺子可教,那你呢?”

“我?”李尤亮起的双眼暗了下去,她摇头,“前世的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

谢庄锦进入对方的记忆,亦一无所获,难道小村姑真的只是想做个村姑?

“换个思路,当时灵说,如果拥有前世记忆,但凡某个时代有人认识我们,就不能进去这个时代。如果选择消除记忆,便无此顾虑。你说你飘荡过许久,或许正是因着消除记忆,故在自由选择所处地界。”

“嗯……然后呢?”

“然后……”谢庄锦犹豫道:“听水墨三言两语,猜你前世过得应是跌宕起伏的日子,或许今日就是打算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李尤费解地问:“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很难吗?”

“难啊,当然难了,不然你怎么愿意背井离乡?”

李尤不知如何作答之际,叩门声响,谢庄锦叹息起身,看着白应留的菜篮子,将他让进门道:“来,挑鱼刺。”

白应留顺从地坐在小板凳上处理鱼,小声对一旁腌肉的李尤问:“方才在说什么?”

“说如何救我,说我们这些人,想得到什么便会失去什么。”李尤蹙眉后认真思索后道:“然后说我想过普通平淡的生活,注定过不成。约摸是被动着面对骤变的打击,不如主动卷进波澜的生活吧。”

谢庄锦叉腰,站在两个说悄悄话的人身后,一脸满意道:“不错,赌一把逆天改命,或者试探一下,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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