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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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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至,桃花落尽,药谷被苍山碧水包围,如同世外桃源。

不过入谷之路多有崎岖,很少有外人入谷,往往是谷中人将药材搬运至山谷外,再由药材商运至药铺贩卖。

谷中人多是早年间误入山谷,或是谷主捡来的孤儿,有人走出药谷,有人去而复返,有人于此处安家,拥有了下一代药谷人。

萧木秀却并非土生土长的药谷人,而是长于毗邻药谷的栖凤山。

言说萧木秀之兄被丹灶家捉走炼丹,其母生产之际大恸,留下萧木秀后仙去。其父携幼女一路追查至药谷,正巧谷主接到一些药材的单子,惊觉为炼丹所须,听闻萧父所言,心中被大义所动,又可怜襁褓婴儿,便毅然决然,与谷中众人一同助萧父血刃仇人。

期间诸多艰难按下不提,木秀之兄已然身亡更是心痛难言,但萧父与药谷经此结下情谊,便于栖凤山定居,守护药谷平安。

自此。萧木秀常于药谷玩耍,与药谷人相熟,对药材之事耳濡目染,更是对犄角旮旯里那残破的医书异常感兴趣。她心有外出拜师之意,只是年纪尚幼,父亲不允她游历山川。

至白应留之母大病之际,萧木秀方得以随白应留一道出谷,向医中圣手求医。可惜白母回天乏术,医中圣手受挫,欲将医术传于白应留后遁世。白应留心无此意,遂是萧木秀承情受下。

后谷外战火四起,有人将疫病带入谷中,幸得萧木秀医术所助,药谷免受覆巢大难。民心所向,谷主去后,萧木秀成为新的药谷谷主。

在这些前尘往事中,李尤问:“前谷主没有儿女吗?”

“萧别离。”

“嗯?”李尤猛然扭头,“萧大夫是谷主的儿子?”

“对,当时谷主与师父情谊深厚,以免炼丹之事再发而殃及木秀,遂称自己儿子姓萧。”

“那这别离二字何解?”

“别离非他本名,他本名为萧潇,此乃行走江湖的化名。”

李尤打趣道:“他自己取的名字啊……不会你要离开药谷时,萧大夫舍不得你,所以给自己改名了吧。应留,别离,好似对称得很呢。”

白应留头皮发麻,一是为“应留”,一是为“对称”。

“并不对称,应取顺承、回应之意,实为被动。别取劝阻之意,实为主动。”

说完,他又后悔了,到底为什么要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而她反倒觉得十分有理,“人如其名,你是被动的那个,萧大夫是主动的那个。”

白应留越听越不对劲,蹙眉问:“嗯?”

她仍旧坦坦荡荡地戳着自己的脑袋说:“就是这样了,太后娘娘的记忆碎片里,就是这么评价你们的。”

“当真?”白应留心头一跳,再问:“你当真知晓她所有事情,她亦当真知晓你所有事情?”

她神秘地问:“想知道吗?”

他果断地答:“想。”

“等你何时与我交换记忆,你就知道了。”她心中暗笑,欢快地伸手去接淅淅沥沥的小雨,道:“到那时,你心有疑问,便不须问我。我心有疑问,亦不须问你。”

他仍旧是惴惴不安地问:“你有何疑问?”

“嗯……很多很多疑问,比如话本里,自小长大的三人,多半有爱恨纠葛,不晓得你们三个有没有呢?”

说着,她将手上的雨水泼在白应留的脸上。他盘腿而坐,又要赶马车,不便与她打闹,尤其侧头便看到水珠浸湿她的肩膀,唯有正色令她别闹。她缩在他身旁,看着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流向喉结,人是不闹了,就是有些闹心。

“好吧,知道你们没有。萧大夫的心上人,是京城的舞姬,对吗?”

“对。”

“不晓得这个舞姬如今怎样了。”

“不晓得。”

回答不似方才果断,她便又问:“你当时为什么喜欢清荷呢?”

白应留回忆十五岁之前,如同上辈子一般,已经无法与当时的自己感同身受,只得回:“不记得了。”

“听你的语气,好似萧大夫和木秀谷主还没有放下心里的感情,那你能放下吗?”

“放下了。”

他的语气有些像哄小孩,但小孩确实被哄得开心道:“我相信你,毕竟男人多薄情嘛。”

她又伸手接雨水,看着雨水滑过指尖与小臂,又倒手甩雨,玩得不亦乐乎。她的手指虽因常年洗衣做饭采药而粗糙,亦像孩童般不够细长,但胜在肤白,胜在笑声无邪,仍旧令人一瞥便失神,即便那人本是觉得有些好笑又无可奈何,还有一些莫名的怅然。

过去的事情,当真模糊,只是过去塑造了如今的他。他丢了过去,便如傀儡至如今。

她不解三十岁的人生有多长,而是笑着收回十五岁的手,随意地在裙上抹干问:“其他的呢?”

他转头,装作不在意地问:“什么其他?”

“其他关于你们的事情。”

“其他的也没什么,无非是后来我欲学刀,便回栖凤山拜师。师父碍于木秀的情面,收我为徒,但怕萧出事,不让他学《纯阳心经》,反令他与木秀一起学医。后来,他时常跑出药谷,也不知道一身本事从哪里来的。”

“那木秀谷主和白大哥呢?”

白应留蹙眉看她,问:“白大哥?”

“你大哥呀,知晓大哥可能活着后,木秀谷主在想什么呢?”

他心腹诽,兄长是哥,他是叔,全然未留意,她已经不再喊他“白叔”了。

“男女有别,我不便问木秀,你可以问她。如此,我知她如何想这事,日后也知晓是否应告知大哥。”

“若是因为这个要我同木秀谷主相处,倒比我学医要来得快乐,我越发晓得了,身负重任什么的不适合我,我最爱做米虫了。”

白应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从风霜膏起,他便晓得,她有自己爱做的事,但爱好变成养家糊口的活计,恐怕会厌烦了。如此想来,若能做一只快乐的米虫,或许也不错?

关于她,他心中千头万绪,一时说不明白,拿不定主意。可他的小心细致,旁人是看得明白,甚至不忍打扰。唯有在白应留撑起油纸伞,扶着李尤下了马车后,方快走迎前蹙眉问:“白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白应留拍拍抓着他手臂的小手道:“这是王留行,平日里帮着木秀处理各种事情,药谷中什么事情皆可告诉他,寻他帮忙。”

待李尤点头后,他又对王留行道:“这是李尤,我送她来定居。”

王留行应下,转身道:“随我来登名录吧。”

“好。”李尤随着前行问:“我年方十五,该称你为王大哥还是王弟弟?”

王留行语气平淡无波澜道:“我比你大,你称我王大哥就行。”

李尤弯起眼,看着白应留道:“你看,我与你平辈了,果然叫你兄长也该唤一声白大哥吧。”

王留行闻言疑惑回首问:“白大哥,你怎么还跟着?是要见谷主吗?”

白应留面露尴尬,反而是李尤抢话道:“他不能走,他走了,我便找不到他了。如果找不到他,我就算不适应这里的日子,也走不掉了。如此看来,岂不是被卖在这里了?这可不行,他答应我,要陪着我,直到我对眼下日子满意了才行。”

原话虽非这般,但意思相差无几,白应留仍是默认了。

“白大哥。”王留行抱臂深思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这丫头手中?”

李尤亦抱臂问:“你觉得这话可以当着我的面问吗?”

当然不行,王留行哪里不懂这个道理,于是他让二人稍等片刻后,自己去寻萧木秀,且对其认真道:“白大哥带着他的祖宗来体验生活了。”

萧木秀看着王留行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般天马行空的话,自然要去看一看。

远远一望,便见一身白衣的姑娘搂起裙摆,蹲在地上,戳蜗牛的触角。一旁的白衣男子撑着伞,单膝下蹲,已经被雨淋湿了半边肩背。

萧木秀如同欣赏山水画一般看着二人,却在白应留身上寻找白应惜的影子,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可也岁月静好。王留行不晓得她所思所想,只是见她眼神变换不定,便打破安静道:“白衣衬得白大哥更黑了。”

萧木秀失笑,动身迎这二人。

二人却专心地看雨中的蜗牛,直至绣花鞋映入眼帘方纷纷仰头,站起。

萧木秀双手交叠放在腰前,一半头发以木簪挽做发髻,一半头发以湖蓝色布发带捆住,大有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之意。

“不知二位何人?来药谷所为何事?”

她一开口,沉静与平稳令人回神。

白应留对于这般玩笑无可奈何,欲言又止,哭笑不得,最后手指抵在鼻下,清清嗓子道:“先让她去登名录,我告诉你所为何事。”

“好。”

王留行应下,将手中伞递给萧木秀,又从腋下抽出两把伞,他与李尤一人一把。

李尤接过伞,欲随王留行去登名录,但走了两步后,又转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偷偷跑了,你要是不告而别,我会恨你一辈子,变成厉鬼缠着你的。”

白应留顺着她的话,与她一同道出最后四个字,“缠着我的。”

见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笑出梨涡,心满意足地提着裙摆随王留行而去。

待他们的身影远去,萧木秀问:“此来为何?”

白应留本欲顾左右而言他,却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金木公主确实有位盛国老师,言谈举止不凡,精通琴棋书画,甚至教会公主说盛国话,应是大哥无疑。”

萧木秀面无表情地颔首后问:“这位姑娘呢?”

白应留严肃的神情又复杂起来,“她……我……她……她和我……我和她……”

“是你的心上人?”

白应留缄默,耳边是风吹树叶声,雨水落地声,与他的心跳声。

答案呼之欲出,但转念认为,他的一生本该是孤行的舟,独飞的雁,趁手的刀,无法与她的梦相合。然而,这种人生曾令他心安,仿若不再亏欠任何人,如今却有些不甘。

他问:“木秀,你与我大哥不过相见寥寥数面,如何认为,他是你相守相爱之人?”

她不思量,便可回答,“相守相爱是一生之事,而动心只须一瞬间。一生太长,变数过多,多提无益。我只知,每个见他的瞬间,我皆动心了。”

刹那,雨滴落入溪涧,泛起圈圈涟漪,落在四周的群山,杳无音讯。

小桥,亭子,山水,房屋,皆为白应留所熟悉,但他不知在看向何方,直至脑海中逐渐浮现一张笑脸。

“是,我动心了。”

但他无法似萧木秀一般洒脱,他忍不住去想很多事情。到最后,只得如她一般洒脱。动心,却不相守。

“我遇见她时,她已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曾亏欠过她,便答应竭尽所能令她过上想要的日子。然她年纪尚小,见识不多,忽然无限可能摆在她的眼前,她便无法确认想要的日子如何,只得一一尝试。虽她言说要过不劳而获的日子,但我思量后觉得不妥。既然她本是学医弄药之人,便先带她来叨扰你。”

“仅是如此?”

这一路上,白应留已将心绪理顺,他自以为可以坦然面对,不料要说出口时,仍觉艰难。

“我记得你初次问我大哥下落,说他是你的意中人。我甚不解,为何你从未表露一二,甚至未求与大哥同行。那时你说,你与大哥所谋不同。若有缘分,自会在所谋之路上相遇相伴。若无缘分,不过是徒增烦累,令人困扰多虑。如今我已明了这话,且希望,你可以将这话告诉阿尤。我知她所言不劳而获并非坐拥万贯家财,而是与我同行,寻得个庇佑,但我给不了她庇佑。”

萧木秀用温柔的语气问:“怎么?如今白应留行至何处皆引人注目,还能做一个默默无闻杀手?”

一番话戳中白应留的心事,他不是非得做杀手不可了,只是他习惯了漂泊,便不敢停留,亦不知如何停留。

在他的沉默中,萧木秀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道:“我并不认为你们道不同,故此,我不理解你的想法,亦不会照你所说而行。我只问你,说出这番话后,心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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