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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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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不如我们试一试?”

白应留以为李尤说的尝试,是不断进行交谈,直至话说尽的那一天。

单是想象,他便觉得压力倍增。

但一连几日,除去一日三餐的交谈外,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在屋中写些什么,或是在院中捣药。

终于,白应留忍不住了。

早饭后洗碗时,他问:“今日旬休,你打算做什么?”

她甩甩手上的水道:“与你何干?”

他递给她手巾,问:“我是何处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没有啊,我不能逼你做你不愿之事,只能站在你的角度试一下,像你这般,有嘴不说话是何等感受。”

看着她狡黠的目光,白应留知道他唯有妥协。

“我说,全都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也说。”她靠近他,昂头道:“今日旬休,我要先烧水沐浴。”

白应留面皮微烫,别开双目道:“我去劈柴。”

李尤笑得得意,心中雀跃地烧起一大缸水,与萧木秀轮流守着沐浴。

萧木秀道不必守着,去做她自己的事即可,她却叉腰道:“不行不行,万一有痴汉偷看我们木秀谷主怎么办?”

萧木秀笑她乱讲话,又笑她头发尚未晒干,便要出门,至少要绑根发带。

她看着萧木秀一头秀发披在身,风微吹起时撩人心弦,岁月静好的模样,暗暗可惜王留行看不到。

不过,山中岁月不论如何变迁,他们总能相伴。王留行永远是萧木秀的左膀右臂,永远是对她与药谷最重要的人。即便是萧木秀对白应惜的渴求,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若换作是她,所求必不止如此。她晓得自己贪心,想要拥抱、依靠、彻夜长谈。想来,王留行应亦如此,不然怎么同她一个外乡人,讲谷中人皆不知的心中隐秘?

见她忽然呆立,萧木秀问她所思何事。她心生一计,借了萧木秀的笔墨纸砚便往外跑。

数量之多,以至于白应留看到时,还以为她将书房洗劫一空了。

“这是作何?”

“给我画像。”她将文房四宝一一摆好道:“你手里只有上辈子的我,但既然那个不是我了,太后娘娘也不找我了,你留着那幅画像也没用了,不如新画一张。”

白应留含笑摇头,没心没肺的家伙,连过去的自己都能抛弃得如此之快。但是,这种心态也好,活在当下,永远快乐。

“你在琢磨什么呀?”她见他磨磨唧唧,便绕着他问:“难不成,你不会画?那些画不是你画的?可是我方才路上遇见小武,还说他成亲后,为他和娘子也画一张做贺礼呢,我海口都夸下了,怎么办?”

他磨着墨道:“向他坦白其中误会,而后替他请他请个画师。”

她叹口气,垂着头道:“好吧。”

见她这样,他笑道:“坐下吧,若我画得还行,便不必替他请画师了。”

她昂起错愕的小脸,旋即笑得灿烂,又重重地点头,端坐在凳子上,认真地摆姿势。不过没一会儿,便乏了。

“还要多久?”

“快了。”

她才不信,之前去水家,他便一直道快到了,结果又走了好一阵子,糖葫芦都吃完了。

那时候的糖葫芦真甜,仿若就在昨天。

“我想吃糖葫芦了。”

“明日给你买。”

“明日又要上工了,唉。”

“不喜欢做?”

“喜不喜欢都会累嘛。”她伸着懒腰道:“也谈不上喜不喜欢,有人干一行爱一行,有人爱一行干一行,都挺好的。我嘛,是干一行烦一行。不过,若要让我当大夫,我宁愿在这里掂一辈子锅。”

“为何?”

“有安全感。”

“安全感……”

白应留默念这个陌生的词汇,此前,他只觉得许久未体会过如此随和的日子,尤其身处警世司时,保持忠诚,保持勇敢,保持机敏,更多的是知不可为而为之。

忽然无所事事,不论如何抉择皆算不得错,他心中反倒不安生。决意与她归隐山林后,他的心,方安定了几分。

这就是安全感?

他不明白,越想眉头反而皱得越紧,她便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答:“没有。”

“你可不能骗我。”

“不骗你。”

她心满意足地环顾四周,看到了野猪的獠牙,问:“你留着那牙做什么?”

他边画边道:“欲做些什么,只是不晓得做什么。”

“我记得有些人会将獠牙钻孔,穿上绳,戴在脖子上。”

他失笑道:“他们穿的都是狼牙,是勇士的象征,哪里有穿猪牙的?”

“怎么不能穿呀?勇士是要有勇敢的心,又不是非要打得过狼。”

他含笑道:“帮你穿一个?”

“我不要,看着有些吓人,而且弯腰的时候掉进锅里怎么办?”

他在画中人的手上,画了串珠道:“磨成圆珠,做手串?”

她伸长了脖子看画,欣喜道:“好!”

手串点缀,灵动俏皮的姑娘跃然纸上。

她靠在他身边道:“以后你可要留好这幅画了。”

“好,我每日对它顶礼膜拜。”

听得出打趣的意味,她“哼”一声,拿出新的纸,让他画在海边的见闻。

边画边说,说他遇见过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出海,什么时候归,住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有无遇见危险,有无五彩斑斓的鱼,有无妙龄女子?

“怎么?你也想和那边的姑娘一道出海?”他思索道:“但海边难免风吹日晒,多是肌理粗糙发黑之人,比我更甚。若你去那边,于你,是得不偿失。”

“你怎知比你更甚?你不似会留意这些事的人。”

白应留避而不言,李尤认定他心中有鬼,佯装哭道:“你今日方说对我言无不尽,转眼便要食言了。”

他叹息道:“并非有意欺你,只是觉得说来可笑。”

她抹泪问:“可笑?”

他蘸墨道:“有几位老妪老翁问我生辰八字,欲为我说媒,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

她更不懂了。

“我无长处,样貌亦平平,传闻更是劣迹斑斑。仅是少经风吹日晒之苦,便有得旁人青睐之处,想想便觉可笑,亦有些许可悲。如今思及母亲让我多念书,多见世面,倒也懂了她的良苦用心。”

他这般认真的模样,令她也认真起来。

“你有无长处,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你与你哥长相如此相似,你哥既是翩翩公子,你怎能算样貌平平呢?我不同意。”

他轻笑摇头,收笔道:“我不能与兄长相比,何况夸人皆夸面如冠玉,哪里有夸面如黑炭的?三岁小儿都知,一白遮百丑。”

“我不管,你就是好看。”

说完后,她看着白应留满意的神情,便戳着他的肩膀道:“白应留,你就是想让我夸你对吧?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了?什么时候这么坏了?”

他一本正经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不接茬,反而抱紧他的手臂道:“那你可记好咯,你是因为近我,所以才是个宝贝。”

他记住了,于是这次,他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未抽出手臂,且乐在其中。

尤其,不仅他是她心中的宝贝,连他画的画也是她的宝贝,甚则在王留行要将这堆纸扔进灶中时,她还抱紧了连连道:“不准动我的宝贝!”

王留行道:“你不学无术,不能耽误旁人求学,这纸是留给木秀写字画药,发给学堂孩子们的!”

“啊?”

李尤长大了口看着萧木秀,她一直以为,每晚萧木秀挑灯夜战是精进医术,在医书上做批注。与之越相熟,便越忘记了萧木秀可是谷主。

“不知者无罪。”萧木秀淡然开口,自李尤怀中轻松地抽出几张道:“画工精细,海中之物栩栩如生,有许多我尚未见过,不若放在书房,你我共赏,也算将功补过。”

李尤将所有的画都塞进萧木秀怀中,又忍不住抱回来一半后,诚恳而怯懦道:“我错了,我下午去镇上买纸。”

“不用你买,我去买!”

萧木秀看着怒气难遏的王留行,想着纸中的包银木镯,心中大有规避之意,遂对正踏进院门的白应留道:“你用过饭后,与阿尤去一趟镇上,买些纸回来。”

白应留放下肩上的柴,看着绷着嘴且偷摸瞅向他的李尤,又看着满面愠色的王留行,问:“怎么了?”

“无事。”萧木秀自荷包中掏些铜板出来,“买些纸就是。”

李尤小跑着合上萧木秀的手,拍拍自己的荷包道:“我买,我买。”

“你若贪恋镇上繁华,忘了正事该如何?白大哥与木秀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

“我若忘了正事,我若忘了正事。”李尤眼一瞪,抓起腰间荷包,便扔向王留行道:“那你买!你买就你买,谁稀罕去镇上啊!”

她气鼓鼓地去烧火,徒留白应留与萧木秀对视一眼,各自无奈叹息。

白应留扛柴进厨房,看着李尤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将一根根的树枝掰断。

他蹲下身,柔声问:“怎么了?”

“我把木秀谷主为大家做书本的纸用完了……我说我可以去买,结果被王大哥吵了一顿。”

“委屈了?”

霎时,她的眼眶圈满泪道:“就是委屈啊,我都是为了他好,他还凶我……”

白应留心中一沉,却更多的是无奈,“说你是小孩子,心智未全,你还不信。他对你不好,你莫理他,找个对你好的人。”

李尤一怔,眼泪失控夺眶而出,她压低声音,含混不清道:“不是的,我自是知道你对我最好,我不是想享受齐人之福,我只要你一个。”

在他变了几变的眼神中,她抓着他的袖口抹掉自己的泪道:“我确实是故意将纸用完的,因着王大哥喜欢木秀谷主,我想让他们多说句话。甚则,木秀谷主可以寻求一下帮助。可是,我不晓得那纸是那么重要的物什,我以为学堂的东西都是教书先生备的。”

失去往日里的胸有成竹,她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且是孤苦伶仃的孩子。她似乎是手足无措地蹲在墙角,害怕地缩成一团。这一团中伸出一只爪爪,渴望抓住些什么,倾诉她的温驯。

“是我的错。”他明白大概发生何事后,以另一个袖口沾掉她的泪道:“我应该想到这些,嘱咐给你。”

她摇头道:“你离开这里那么久,不晓得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我天天住在木秀谷主身边,却没能发觉这些事,还是我的错比较多。”

“既然事已发生,木秀不同你追究,便不提这些了。若是心有内疚,便将功补过即是。”

见她点头,他拍拍她抓着袖口的手道:“好了,我来生火,做饭吧。”

她并未起身,亦未松手,反是抓紧了问:“若你觉得日后,我对你不好了,能不能别轻易地不理我?别轻易地便换了个人?你且要记得,我背地里会像今日这般自责、反省,还哭个不停的。所以你也要像今日一般,让我将事情说明白。”

他不假思索道:“好。”

应下之后,又忽生懊恼,说好了等她十八岁再提这些事。

罢了,或许仅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便不必记挂。

又怎么不记挂呢?他恨不得三年快快过去,他便晓得,他当真能过归隐山林的平静日子,也被人当作世上唯一的爱人。

他心炽热,如生火做饭的室内,室外却僵得似寒冬坚冰。

萧木秀以自己的荷包换回李尤的荷包,王留行正欲推辞,却摸到了荷包中的镯子。

“是我纵容她,我替她补上这钱就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必如此苛责,倒使她生了逆反之心。”

王留行攥着荷包,心有不甘问:“木秀,你为何如此喜爱她?”

“算不得喜爱,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应是要多加关照。你若与她争竞,倒不似我所认识的你了。”她平静转身,走了两步后顿住,“还有,你应唤我木秀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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