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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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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双瞳的话令李尤异常不安,于是她回到身躯时细细观察,果然发觉胸廓起伏较从前弱了许多。

李尤急了,她以为自己常常离体,可以使婴灵得到更好的滋养,未成想,婴灵嫌弃这副躯壳到这个地步。

找爹之事,迫在眉睫。

人一着急,便会头昏,甚至冒出离谱的念头,譬如陶天泽也不错。

为了断绝这个念头发芽,李尤主动出击,对陶天泽道,大理寺有些他们之间的风言风语。她不是自作多情之人,深知陶少卿是内疚和对弱者的照顾,但若是他有万分之一的心动,可要考虑好,白应留刻在她身上的,远不止这一身伤疤。陶少卿爱上的是被白应留改造过的李尤,是否其实爱上了白应留呢?

这话对陶天泽的杀伤力着实不小,以至于看到李尤时,便想到白应留,甚至头脑糊涂地去向白太傅求证,白应留与李尤有何不同,白应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太傅知晓此事后,笑得前仰后合,半开玩笑地对李尤道:“糊涂啊,天泽才是良配。”

李尤白他一眼道:“那您还将祖传玉镯给我?”

“视你为儿妇,自然相赠。视你为女儿,骑驴找马也未尝不可。”

“您可真不愧是负心汉。”李尤叉腰道:“可惜啊,玩儿脱了。”

“玩儿脱了?”

“嗯,陶少卿后来还说,他把我当知己,未成想,我竟然有这么龌龊的心思。当然,他原话不是这样,但是我忘记原话是什么之乎者也了。”

“仅是知己?”

“仅是知己,我问过他,白应留是否当真为了我而向您下跪,他坦言是的,更说这事与公堂上指尖相碰,给他极大的震撼。办案多年,他见过不少利益纠葛,少见这般痴心人。何况,这是他瞧不起的白应留。扪心自问,瞧不起的原因,好像是他在白应留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影子,好像白应留是他桀骜不驯的另一面,另一种逃脱家族光环的方式。白应留向您下跪时,他认为这是屈服于光环,所以难受得很。后来赠我臂钏,确实是因我令他眼前一亮,但他知道那日我去问萧别离的行踪,他以为我想通过萧别离而寻白应留。好像我越爱白应留,他就越对爱情有信心,好像他自己也会被纯粹的爱情温暖一般。所以他赠我臂钏,因他知晓,这会提起白应留的内疚。男人,时常分不清内疚、怜爱与爱。”

白太傅笑道:“后来再还臂钏,他知道黑娃上钩了,却不料,并非内疚,还是吃味。”

他为这番转变捧腹大笑,而李尤仍旧惆怅。

“可是,我也分不清内疚、怜爱与爱,又时常想分清它们。”她问:“您能分清吗?”

“可以,但不必要。”

“白应留也会这般想吗?”

“不知不知。”他怅然道:“黑娃并不像我。”

“像啊,怎么不像?您与白应留长得像,我见不到他,才见您解馋的。难不成您真觉得,我来给您当女儿的?”

白太傅佯装发怒道:“大逆不道,哪有老子像儿子的?”

“大逆不道是重罪,要被砍头,还要牵连族人。我是白应留的未婚妻,所以您是我阿爹,也要掉脑袋。”

白太傅大笑道:“胡搅蛮缠,黑娃如何受得了你?”

“正是受不了,所以他跑了。”

“跑了?不然。这些年,他距我从未如此近过。”

李尤敛了笑道:“早知如此,您早该见我的。”

白太傅收敛所有笑容,像一个可怜的小老头般道:“彼时哪敢插手他的抉择?到头来令他厌烦罢了。”

“后来呢?”

“后来,他来求我。”白太傅失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曾言下跪,是牢中那次?”

不止一次,白应留不止一次为她向白太傅下跪。

白应留口中说着,不论李尤做什么,他必会相助。但他不是神通广大之人,他也不过是一片浮萍,也有许多事情做不到。但他懂她,知她的自毁倾向达到顶峰,除去向张祯报仇外,生命便如死水一潭。纵使这场报复会令她痛苦,但人总是撞了南墙才知回头。何况那时,作为一枚棋子,她在棋盘上没了回头的可能,他只能保护她到底。

可他没有护她周全的勇气,便只能来求白太傅,不论如何,保护她。

在白佶的记忆里,唯有与这姑娘相关时,他方觉得自己是个为儿子所需的父亲。他曾以为,这个儿子当真是个误入歧途的浪子,直至看他为情所困,为情再困。作为父亲,白佶冲他伸出援手,当真站在他的角度看待一切时,方恍然大悟,方记起从前被忽略的点滴。而后开始懂他,并为他庆幸。

懂一个人的过程,总是漫长,但与之朝夕相处之人,总能察觉端倪。

正如心神不宁的褚道,总觉得徒儿近来不对,便对夫人道:“徒儿好像长大了。”

纳兰梓未察觉话中深意,仅道她的身量增长,成为了大姑娘,不便摸头掐脸,只能拍拍肩膀,甚是令人怅然感慨。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难以言喻,总是心里不安。”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起身在院中踱步。纳兰梓放心不下,闭目养神且叹息一瞬后,起身去寻他。

这一寻不要紧,定睛一看,他竟要推乖徒儿的门。

纳兰梓三步并作两步抱住他的腰问:“你做什么?”

“你听啊,你听里面什么声音。”褚道指着房门,压着声音道:“我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兔崽子,我一定要宰了他!”

纳兰梓连连将他向后拽道:“发生什么你也不能进!冷静!我替你宰!我替你宰!”

褚道猛地站直,可怜巴巴地看着纳兰梓,看得她心里如雪融化,便禁不住拉着他的衣襟,亲了下面庞。

“您们,在做什么?”

冷不丁地一声,将二人吓了一跳,转头方见是何首乌。

褚道用怒气遮掩羞赧道:“阿尤屋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搬了出去?”

“啊?我搬出去,您不是知道吗?不是说阿尤半夜会被梦魇魇住,被魇住的人听到声响醒来容易吓掉魂,所以我才搬出来的,您忘了?”何首乌喊完冤,又道:“您和将军怎么在这鬼鬼祟祟的?难道屋里发生什么了?”

说着,何首乌便将耳朵贴在窗边,听着屋里的噩梦。

李尤从前总是梦见有看不清面目的人拿着刀子追她,她在梦中一边呼唤,一边奔跑,有时是被抓住后刀落身上而醒,有时是掉进血肉池中而惊醒。

其实许久未再做这个梦了,但这梦潜藏在每个恐惧的午夜,甚至使得那日白应留拽着她的双腿辖制她时,都想到了这个梦。尽管她以白应留黑到像梦中的黑衣人来做笑话安抚恐惧,却仍免不了频频回忆。且近来做药酒时看到那些毒虫,想到为长思公主制蛊一事,又将郁积勾起,夜里便不得安生。

但今夜,却并非因为做梦。

而是白太傅说,白应留屡次为了她,向最厌恶的父亲下跪。

她的心开始一点点敞开,不再执着于苍云宫时,黑衣人的言辞。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回忆爹娘,回忆三河湾,回忆李韵婷成为贵妇人前的模样,也回忆杏香。

她开始理解白应留那句,“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那时候,她觉得他的心并未向她敞开,其实当真是记不清了。

她同样记不清,也不想追究了。只晓得,那日与他相拥而眠的片刻,是她心里所渴望的时刻。

即便他如今不在身边,仍无法熄灭这份渴望。

何首乌听着屋内不得安生的声音,叹息道:“阿尤太可怜了,明早让后厨做些什么吃的好呢?”

纳兰梓听了片刻后问:“何首乌,你确定是梦魇?”

何首乌抬头看她道:“不是吗?那是什么?”

“嗯……你还记得我曾经送你们的东西吗?”

何首乌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道:“可是阿尤一直这样,肺热病时,比这更重。”

“嗯……或许是肺热病尚未痊愈。”

“对对对,那明日让后厨熬百合汤?”

“可以。”

纳兰梓揉了揉何首乌的头,转身又揉了揉褚道的发道:“安寝吧,褚师父。”

“我不安。”

他不安,她只能进屋查看一番,与屋内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交换眼神后出门。

最后拉着褚师父进屋道:“褚师父,安心吧,是梦魇,不知你怎会想到是哪个小兔崽子在作祟。”

“不是小兔崽子,那便是老兔崽子,都怪那个老兔崽子。”

老兔崽子牵动着乖徒儿的悲与喜,让褚道陡生白菜被猪拱的悲痛。

痛苦与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深谙此理的褚道至逍遥王府诊治时撂下一句话,“不论你能不能寻到老白,我只道今夜子时,我要在西厢房前看到他,他若不来,后悔一辈子。”

不来后悔一辈子,来了亦是后悔一辈子。

当局者迷,白应留不知此前纳兰梓相赠之物,他不能留意房内唯有一人声音,而无高低交错。正如那日欺身而上时,他的耳中只有她。

可是,他的心里也只有她呀。

他在想,如今她过得平平安安,他躲在京城中亦是平平安安,他能站在她的身后护她周全,难道不能站在她的身边护她周全吗?

她梦中的大宅子已经有了,就连宋先生都说,他们会有个女儿。如此,尽管是暗潮汹涌的一生,他竭尽全力也不能护她周全吗?

一次又一次逃离,一次又一次追逐,他也会心疼,他也怕后悔。

怕她后悔跟着他受不得尊重,后悔忍受因他而来的污言秽语,后悔她青丝如瀑时,他已迟暮。

眼下,他已经后悔了。

那些她带来的愉悦轻快一丝丝地抽走,时光一点点倒流,回到她的记忆中,回到鬼窟中。无人在他倒下时,抱着他大哭,无人躲在他怀中,以为他会护个周全,却不想,死在他的刀下。

他辜负了那只孤立无援中要他拥抱的白兔,他杀了那只白兔。

于是他走火入魔,身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却浑然不觉,只道心口如同被绳索捆绑,神明一片混沌中似有恶鬼嘶吼。不知不觉身体被抽走所有力气,当灵台清明后,发现遍体鳞伤,一瞬间便垮了。

哪怕纳兰梓佯做他擅闯宵禁,要捉他打板子,又夸他身手了得,闲谈家中护院无用,是该换个护院了。

他皆置若罔闻。

直至屋内的李尤道:“不要!救命!”

他破门而入,并非听清褚道将梦魇如实相告,而是无人能罔顾她的意愿,他不行,旁人更不行。

可他看见了什么呢,看到她蜷成一团,紧紧抓着被角流泪,哀求对方放过她。

初遇时,她是不会呓语的,只会醉醺醺地道:“你家连鸡都养不起吗?太可怜了。”

后来,他在她的窗下望月,听得出她呼吸急促,来回翻动的不安,却从未听过她的喘息与哀求。若是待地久些,听到那如嘤咛的哭泣声,是会靠近,还是远离?

他不晓得。

一如当下,进退两难,直至她无法呼吸,猛然睁眼,惊觉似有身影从床边闪过。

“何首乌?”

她轻轻唤了一声,无人回应,徒留她一人起身斟茶,将胸中郁结吐出。

上次被师娘撞了正着,她羞愧难当。此后努力将精神头聚焦在情蛊上,难免又做噩梦了。还好还好,未再次惊动师娘。

她松一口气,但月光出卖白应留的身影,待他发觉时,她已惊地起身,欲要大喊。

白应留曾经是个杀手,不该犯这样的错,即便犯错,也该当机立断地杀人灭口。可他只敢捂住她的口,以免惊醒院中人,坏她名声。

这一想不要紧,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唯恐这个瓮中捉鳖,便是要坏她名声,将她逐出师门。

分神间,李尤的指甲已经插入他的指甲与甲床,他吃痛松紧,猛然记起曾教给她的防身术,便急忙闪身躲避,又将她的双手反剪背后,一个用力,与她相贴。

“是我。”

她怔在原处,难以置信,直到扑簌簌的泪无声决堤。

“这次,换你来了。”

她并不知自己为何冒出这句话,亦不知这话击溃他的自欺欺人,直至他的面庞倾覆,吻到难以呼吸。

他还是要走,可是他道:“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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