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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若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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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日总是去得匆匆,仿佛一年四季只有夏冬二季。夏季烈日当空,却也多见阵雨,湿气重得很。

然而,有良药入口,药酒驱寒,白应留极少再发剧痛,仅是在阴雨连绵时有些酸痛罢了。

这无碍他与纳兰梓对峙,关于那夜引他入院是何用意。

武将与魔头的对峙,少不了一番比试。眼看着白应留将她靶子上的箭射脱落,她心服口服道:“你该去武举,谋个一官半职,若我是她的父母,我会期望你在做正经事。”

确实,当年太后自曝经商得一私库后,谢家纷纷辞官,朝野上下严查。有个御史大夫的父亲,他不能经商,又要供给妻儿,最好便是谋个一官半职。

“她期望我谋个一官半职吗?”

若他置身官场,恐怕一生与暗潮汹涌相伴。他的爱人方从漩涡中心走出,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刻。她并不贪恋权势,他亦期望爱人不必惶惶不可终日。

“那你如何养她?”

纳兰梓的言辞中是关切,又引起人的警惕。

“人非逼至绝路,总有法子安稳度日。”

这个人是他,也是张游。

纳兰梓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坦然承认,那夜引他现身,是有试探之意。尽管丫头很可爱,但朝堂瞬息万变,她不能赌。

他便给她一封信,望她转交给李尤。

她道:“我会拆开。”

“请便。”

其实她拆开的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他的体面。

那些回避的隐晦,被掩盖的自卑,无尽的担忧,迟来的忏悔,尽在此中。同时,也是他的坦诚与心意。除去将他剖开以外,他想不到任何方式可以弥补李尤的等候。

纳兰梓面无表情地将信密封,道:“你若不养她,我来养。你若要亲自养她,替我追一批鱼头箭。”

“出处。”

“京郊一猎户上报,深恐有外贼潜伏,待和亲之事定下,新娘出嫁时作祟,扰乱和亲,坏两邦和平。”

白应留难以置信地问:“你将此事交给我?”

“当然,混江湖的路子广,虽然不知如今你在江湖中是什么名声,但应惜叔父是人质,你怎会不重视两邦安危呢?”

“多谢。”

“谢什么?”她长舒一口气道:“陛下与殿下皆是我的好友,我与白太傅想的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相安无事最好。而且,你是我的师父,奉养师娘是徒儿的孝道,师娘不知道,徒儿心里一清二楚。”

白应留顺坡下驴道:“你长大了。”

纳兰梓见他厚颜无耻,便愤恨不平道:“只是若非师父是左利手,教我时走了许多弯路,我的骑射定较今时更胜一筹。”

当然,这是玩笑话,希望相安无事却是实话。

面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李尤,纳兰梓只得顺水推舟,收买人心。

可不知怎的,看着李尤捧着信又哭又笑,她的心里跟着又悲又喜,原来欲收买人心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被收买了。

她自嘲一笑,继续演着好师娘,讲出二人如何谋生的担忧,担忧李尤不爱行医,刚烈的性子哪怕是勉强自己也只会痛苦,担忧不能买胭脂水粉经商,又不能指望靠着白太傅坐吃山空。

“当真不能指望靠着白太傅坐吃山空吗?”

这话问住了纳兰梓。

“应该……也行。”

李尤咧嘴一笑道:“开玩笑的,师娘,我可以种地呀。”

纳兰梓亦跟着笑,是啊,圣上赏给白太傅土地,可不正是要人去种?

她捏着面前的笑窝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若嫁出去,可会回来看你师父?”

李尤抱着她的腰道:“那是自然,还要回来看师娘呢。”

她信这话,毕竟机灵古怪的乖徒儿这辈子扎进一个老男人手里,怎么不算重情重义呢?

但白应留的担忧,也让纳兰梓担忧,待他百年之后,李尤是否会再遇吃绝户的苦楚,正如他们当时因此相遇。

她倾诉这般担忧,不料,李尤双目放光道:“师娘放心,以后我的儿女不会像我这般没用,他们文上懂法,能保住自己的田地,武上肯定一个打俩,像师娘一样。”

纳兰梓开怀大笑,便随之去了。

其实李尤也会担忧,实则担忧白应留太在意这件事,便求着纳兰梓,能不能让他们多多见面。

纳兰梓表面说着无能为力,实则对两个人各种时刻、各种方式见面,充耳不闻。

只是,何首乌与车夫,倍感压力。

何首乌看着与车夫一道驾马车的白应留,不知该不该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好像过路人看到会说闲话。不让他进来,过路人看到……应该更会说闲话。

李尤理所应当道:“当年我们两个流离失所的时候,就是这样在路上,他驾马车很娴熟,安心。”

压力来到了车夫的身上,他不知白二公子驾马车娴熟到何等地步,若是颠簸了尊驾,岂不是死到临头?

白应留感受到周遭的氛围,示意车夫将缰绳递给他。

车夫的手微微颤抖,没了缰绳以后,更加坐立不安。

李尤见状道:“别害怕,他今日里穿着粗布衣裳,就是想别人只将他当个车夫而已。”

车夫哭丧着脸道:“姑娘,早知如此,我今日便告假了。”

“别害怕,外面传闻都是假的,其实他特别容易心软,也特别平易近人。”

话音未落,白应留便给车夫一个友善的微笑,但车夫不敢领情。

因为车夫忘不了片刻前,见白应留坐在马车上时,他拍着这坚实的后背道:“小伙子,新来的?跟我学驾马车?也没有人给我说一声啊。不过看起来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之前干什么的,怎么转行做车夫了?”

白应留想了想,道:“之前……不务正业。”

“嗐,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跟着我好好学,保证你得主家赏识。不是我吹……”

然后,他吹到李尤来,亲眼看到李尤狂奔而至,抱住了这位不是毛头小子的小子。

听她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平日里在做什么,再想想,往后我们该做什么。”

“你做什么,还用想吗,从前做什么,以后就做什么呗。”

车夫想到这一层,颤颤巍巍地问:“白二公子,您以后还要不务正业吗?”

白应留尽量体现他平易近人的一面道:“不行了,得做些什么,不然的话,哪怕和从前一样,别人也不会说是不务正业了。”

“为何?”

“因为有了夫人,会被说,吃软饭。”

“……”

车夫与何首乌双双无语,便故意停在聚萃阁,让二位温习家乡味道,给他们些喘气的机会。

白应留想起李尤书信里写过聚萃阁的师傅,便与她共尝点心,看她再也不是吃得泪流满面,反而是笑意盎然。

她变了,他也变了。

直面内心后,他不止在白天做她的车夫,晚上还要做她的守卫。

不过李尤并未察觉,只觉得许多夜里睡得安稳,好像有人为她驱散不安。以至于醒来时,她对何首乌道,多亏挂了驱蚊的香囊。

如此直到一日夜深,月水使她痛得皱眉时,忽觉腹中一暖,惊醒后脑袋撞到一人后背,将熟悉的气息撞入满怀。

“你怎么来了?”她反抱白应留入怀道:“不怕师娘抓住你?说你欺负良家妇女?说你策反我?”

他亲了下她的脸颊道:“想你了。”

她想掐他一把,蓦然想起发誓不会家暴后,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道:“竟不是梦。”

接着又摸上他的面庞道:“可怎么觉得你开始变老了呢?近日里又做车夫,又回去做事,可是太乏了?”

“是。”他将头靠在她的脑袋上道:“太乏了。”

“那怎么办呢?我给你讲些趣事吧。”

“好。”

她想了想,懊恼道:“想不起了,总是这样,想对你说的话,攒着攒着便忘了,所以那时才写下来。”

“忘了便不想了,肚子还疼吗?”

“好多了。”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你的手掌越来越暖,我便安心了,总怕开错药,让你吃坏身子。”

“所以你不吃自己开的药?”

“药太苦了。”她抱得更紧道:“我过得已经这么苦了,所以不想吃那么苦的药。”

他揉着她的头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听人劝,吃饱饭。所以你劝我,我就吃。但是你劝我一次,我就只吃一次。”

“你不吃,我也不吃。你痛,我陪你一起痛。”

李尤白他一眼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幼稚了?是我小你十五岁,还是你小我十五岁,你哪有那么长的命能陪我一起折腾?”

“是吗?你二十岁时,我三十五岁。你三十五岁时,我五十岁。三十五岁应是未生白发,五十岁却可能撒手人寰,你说得对。”

她捂着他的嘴道:“你这是歪理,我不爱听。”

他拉下她的手道:“并非歪理,只是在想,每年与你一起过的日子是何样。”

这倒是她喜欢听的,于是她蹭着他的脸问:“你怎么突然好像换了一个人?是不是那日情难自已,尝到了甜头,就来卖乖?”

“那日……抱歉。”

“不要抱歉,要抱。”她将身子从被窝中完全抽出,缩进他怀里道:“那日是事发突然,有些惊慌失措。但是我后来想了想,你若是口中说些温柔的话,那这就正是年轻力壮时该做的事。”

他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又看什么东西了?”

“没有啊。”她眼神闪躲道:“不过师娘问我以后打算做什么,我说种地,我是不是很聪明?”

“是。”

“其实原本我们就想过种地的,反正在哪里都是种地,在京城还有很多解闷之处。我二十岁时,你三十五岁时,要好生挣钱的话,倒是不须得外出解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

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道:“日出而作,日落更做。”

她掐了一把他问:“你可是看什么东西了?”

“看了个话本,讲的是一地方官,有一容颜不老的夫人,二人为防乡亲将夫人视作妖怪,便对外从夫妻相称到夫妾相称,最后主仆相称。”

“别怕,我又不是妖怪。”她捧起他的脸道:“你会老,我也会老,你不嫌我是累赘,我不弃你色衰而驰,你若不信,便老给我看。路还长着呢,白应留,走着瞧。”

她不是妖怪,但她的话却如海妖的歌声一般蛊惑人心,令他留恋她的一切。禁不住与之亲吻,却又触碰她的伤疤,他心疼地摩挲,脑海中不断涌现曾吻过的虫眼。

但他只是抱着她静静地躺着,暖着她的肚子,问她,当他五十岁时,他们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闭着眼道:“十五岁时,你遇见我,我遇见你。十六岁到三十岁时,你不知会遇见我,我不知会与你重逢。三十一岁时,我们定亲又退亲。三十二岁时,我们总该要成亲了。三十三岁时,生个女儿。三十四岁时,女儿会喊爹娘。我该通过大理寺的考核,正式成为仵作。”

他打断问:“还要成为仵作?”

“是啊。”她笑问:“虽然说天塌下来陶少卿顶着,但那是赵仵作说的,不是我说的,这也吃味吗?”

他用吻令她晓得,他很吃味。

而她红着脸道:“不提他了,提三十五岁时,发觉种地也挺有意思,抬头望天,背靠大地,踏实。四十岁时,我们都开始为长皱纹而担心,女人二十五便要忧心皱纹,上天真是不公。但你五十岁时,率先长了老年斑,我一边笑话你,一边给你抹驻颜霜。师父新弄的驻颜霜,甚是有用呢。六十岁……”

“不要六十岁。”

“为何不要六十岁?”

“六十岁就是老头子了。”

“白太傅吗?”

他捏了她一把,让她乖乖闭嘴,而后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最后,她迷迷瞪瞪道:“六十岁你也不是一般的老头子,你也是会给夫人买糕点的老头子,只是不知聚萃阁能不能开这么久。”

白应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好像她在给他潜移默化地下命令,又好像理所应当,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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