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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云天仰睐邈含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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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用过早膳,见天气还不错,想着与绮安裕荣一同逛逛,谁知绮安的侍女说她得了风寒,我和裕荣不放心,去了她所住的帷帐,帷帐内布置的还算富丽,有许多蒙古命妇给她送来的补药,成堆的堆在桌子上,绮安躺在床上脸色有不正常的潮红,看到我想起床请安,我伸出手让她好生歇着,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问道:“昨个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着了风寒呢?”

侍女给绮安递了一块浸了冷水的帕子,绮安接过擦了擦脸,说道:“许是昨夜风大,吹到了,不过不要紧的,臣妾已经喝了太医开的汤药了。”

蒙古风大,到了夜里那风更是像针一样钻进帷帐,恨不得刺入你的骨里,我本没多想,可看到绮安的侍女支支吾吾的样子,就察觉到了不对。

我对那侍女说:“想说什么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侍女看了绮安一眼,为难道:“回太后娘娘,昨晚皇贵妃......”

“咳咳......”绮安用帕子捂着嘴干咳了两声,这一咳嗽,脸上的潮红更加明显,她看了一眼那个侍女,那个侍女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讲。

“继续说。”

侍女低下头,说道:“昨夜皇贵妃去找一个蒙古夫人那里找了缝制燧囊的布料和针线,回来的时候被冷风吹到了,缝了一会儿就开始精神不济,后半夜就发了低烧。”

我和裕荣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绮安的眼神不好意思的躲闪着,我让屋里的下人先出去,问道:“你就是为了给皇帝缝制燧囊才染的风寒。”

绮安无力的点了点头,有些沮丧,道:“臣妾绣技不佳,缝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缝好。”

裕荣和绮安都算是我的亲信,她们二人相处的也不错,裕荣试探的问道:“皇贵妃缝制燧囊可是要效仿孝贤皇后?臣妾劝您啊,还是别这样做了。”

绮安疑惑道:“为何?”

“左右帷帐里也只有咱们三个人,臣妾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皇上之所以珍惜孝贤皇后的燧囊,不是因为燧囊本身,而是孝贤皇后的心意,皇上和孝贤皇后夫妻伉俪情深二十年,这其间的情谊深厚的很,姐姐若是和孝贤皇后一样缝制燧囊,只会让人认为姐姐事事效仿孝贤皇后,而皇上收到也未必喜欢,甚至会把两个燧囊做对比,到时候不就白费姐姐的一番心意了吗。”

绮安恍然大悟,明白后更加羞的抬不起头,从被子里拿出缝了一半的燧囊,我伸手拿了过来,左看右看,我估摸着绮安先前没怎么见过燧囊,这燧囊的样子是照着香囊的样子缝的,缝的还算不错,针脚也很细密,若是做好当个燧囊,也有点可惜了。

绮安两根手指在前搅动着,叹了口气,幽幽道:“到底是我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还好裕荣提醒了,要不送了出去,也白白惹人笑话。”

我把燧囊放下,“这到底是你的一片心意,裕荣说得对,日后送了出去,皇帝难免会比较,还有一年,你就要册立为皇后,在礼仪规矩上可以学习先皇后的风格,但生活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去学了,感情是不能比较的,要是皇帝疑心你要取代他心中妻子的位置,对你有所疏离,那就不好了。”

“是啊。”裕荣也跟着附和,“不怕姐姐笑话,臣妾是成过婚的人,又和夫君朝夕相处,对男女感情的事会比姐姐了解的更多,一个男人的心只有那么大,若是被一个女人占据了,其他的人是进不来的,左右姐姐也要成为皇后,这点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当然了,姐姐的心意也不能白费,臣妾看姐姐缝制的燧囊很是精妙,不如改成香囊,在里面放些香料,佩戴在身上清香适宜,那该多好。”

绮安闻言眉间展开,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她细长的手指摩擦着燧囊上的纹路,仿佛要将它们印在手指间,她拿出针线,又在裕荣的指导下,一刻钟后,就缝制的差不多了,裕荣又命人找了些蒙古人喜爱的香料放进去,闻起来不像普通香料一样香人,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绮安在风寒好了以后,亲自给皇帝送了过去。

皇帝拿起香囊闻了闻,说道:“这香囊的味道有点像花香,这里面都有什么?”

绮安答道:“臣妾放了些蒙古人喜欢的香料,又放了些驱蚊的迷迭香,想着虽然入了秋,但蒙古的蚊虫多,给皇上驱蚊用。”

皇帝微笑颔首,把香囊挂在了腰间,说道:“你有心了,朕这两日就被这蚊虫困扰着,你这香囊解决了燃眉之急。”

皇帝说完话见绮安默默的站在他身侧,拉过了她的手,道:“明年你就要被封为皇后了,从前许多事,都有一些误会在里面,这么多年过去了,朕也明白你的心意,朕选你做皇后,一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都远远贵重于旁人,二是因为你人品为人,皇后这个位子,由你来当,朕最为放心。”

绮安有微微的失神,刚要开口,就听皇帝继续道:“朕这几年失去了太多的孩子,你先前的孩子,也是朕没有仔细留意着,等到你小产后朕才知道,是朕的疏忽,还有先前怡嫔的孩子,孝贤皇后的永琮,今年嘉贵妃的孩子,朕幼时就见兄弟一个个先朕早去,所以一直活的小心谨慎,生怕着了风寒,像他们那样一命呜呼,后来朕有了孩子,也费心照料着,可是......”

嘉贵妃的孩子怀的不是时候,刚怀上时宫里闹起了天花,之后又赶上孝贤皇后丧期,没顾得上休息,孩子生下来就体弱,没到一年,就病逝了,皇帝也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

绮安见皇帝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慢慢的靠近他,抱住他垂下的头,拥入自己的怀中,用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温声细语,“皇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绮安把这话转达我时,我赞叹皇帝好手段,为了让绮安安心的坐在凤座,忠心于他,也开始说些让绮安舒心的话,表面上做足了样子,可实际上,他的心思从未放在绮安的身上,看着绮安陷入皇帝的蜜语中,我也不好打破,只能随他们去,时间久了,绮安会明白的。

在蒙古吹了几日的风,回宫后,闻得永璜感染风寒的消息,皇帝有些不悦,眉间微皱,细长的手指在奏折上游走着,说道:“堂堂男儿吹了几日风就病了,像什么样子。”

皇帝这边还未顾及永璜的病,前朝就出了一件大事。

原是上了年纪的张廷玉想告老还乡,在这之前也曾申请过,皇帝以他是配享太庙之人,想让他在活着的时候再为朝廷出力,如今张廷玉也年近八十,皇帝即便想留他也要考虑他的身体情况,所以这次就批准了张廷玉告老还乡。

可张廷玉却说,去年以前请旨时,皇帝以配享太庙之名让他留下,今年放他回去,是不是死后就不会配享太庙了,许是上了年纪,脑子糊涂,张廷玉竟然要皇帝给他立下一个可以配享太庙的字据。

已经当了十四年的皇帝哪里被人这样要挟过,可张廷玉是三朝元老,又是皇帝当皇子时的师傅,还是先帝遗诏中要让他配享太庙之人,无奈之下,皇帝只好答应张廷玉,并写下一首诗来,让他安心。

“造膝陈情乞一辞,动予矜恻动予悲。先皇遗诏惟钦此,去国余恩或过之。可例青田原佑庙,漫愁郑国竞摧碑。吾非尧舜谁皋契,汗简评论且听伊。”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里,皇帝和张廷玉的师生情还可以维护的话,那么接下来张廷玉做的事,就是打了皇帝的脸。

在皇帝写下诗文的第二天,张廷玉让自己的儿子入宫来给皇帝谢恩,皇帝最重礼法,这种不当面谢恩行为,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在他儿子走后让傅恒和汪由敦传写谕旨,斥责张廷玉这种作为,可圣旨还未下达,第二日一早,张廷玉便来宫谢恩,皇帝警觉有人把他下达谕旨的事透露给张廷玉,细细盘问下去才知道,是写谕旨的汪由敦说漏了嘴,于是皇帝召集群臣会议,下令削去他的伯爵。

在处理完张廷玉的事后,已经到了乾隆十五年的正月,皇帝开始为四公主,也就是弘昼的女儿忻儿准备婚事,忻儿与和敬一同长大,今年也十七了,皇帝去年就为她选好了额驸,是巴林部郡王璘沁长子,德勒克,德勒克为人踏实稳重,家族又是蒙古贵族,皇帝为了满蒙关系,先是给和敬选了蒙古夫婿,又给忻儿选了蒙古夫婿,这门婚事在去年就已经定下,今年二月,就是忻儿下嫁之时,同年十一月十七日巳时行初定礼,以和硕公主身份出嫁。

弘昼只有这一个女儿,知道她要远嫁蒙古,也想让皇帝在京中给忻儿建一座类似和敬公主的公主府,可忻儿毕竟不是固伦公主,就连皇帝的亲公主也不是,在与我商议后,都觉得此事不妥,弘昼也没向皇帝提起过,只是默默的回府为忻儿准备嫁妆。

二月月初,皇帝把忻儿的婚事交给作阿玛的弘昼来办,然后就要巡幸五台,就在出发之前,我们得到了永璜病重的消息。

皇帝一惊,连忙问太医:“不是说风寒吗,怎么会病重呢?”

那太医是我的亲信肃文,在永璜前年被训斥后,我就让他跟随两位去照顾永璜,肃文回道:“大阿哥近两年身子一直不好,去年在蒙古的时候就染了风寒,回京时已是不好,王太医和陈太医尽力医治了数月,也不见起色,如今正是天气最严寒的时候,大阿哥的病就更加严重了。”

皇帝阴沉着脸,呼吸格外沉重,几次下来,感觉他呼吸时的胸腔都会是痛的,他对肃文说道:“你等尽力医治,朕会派人把永璜送到南苑休养,待朕巡幸回宫后,会去看他。”

皇帝走后,我问肃文,“永璜的病真的这样重吗?哀家起初认为他只是这两年身子不好,但总归人还年轻,却没想到会落得这样重的地步。”

肃文颔首,“大阿哥惊惧忧患,有点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一般,这两年一直在熬自己的心血,如今心血熬没了,人也要走了。”

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都不能身亡于皇宫中,皇帝让人把永璜移到南苑,也是想到了最坏的程度,我不免痛心,那样好的孩子,竟会病的这样重,也是我这个当祖母的不用心,琉瑜若在天有灵,看到永璜变成这个样子,心痛的程度要比我多上百倍吧。

心里念着永璜的病,这次出游也没什么心情去闲逛,皇帝也是一样,免了所经之地的三分额赋,然后就回了宫,三月十五日,肃文说永璜的病急转剧下,已在弥留之际,皇帝又惊又气,将主要服侍永璜的两位太医关押了起来,后又担心永璜的病情,赏赐百两让他们尽力为永璜医治。

可事与愿违,永璜此时已是无力回天。

我们匆匆赶到南苑,床上的永璜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看到皇帝时,瞪大了双眼,挣扎着起身就给皇帝行礼,皇帝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他床上,按住了他的身体,永璜泪眼朦胧,脸上都是病透了出的虚汗,他紧紧的抓着皇帝的胳膊,不停的说道:“皇阿玛,儿臣错了,儿臣错了,皇阿玛饶恕儿臣,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帝痛心到说不出话,只能用手轻轻的抚着永璜的额头,替他擦去汗珠,良久才艰难的说出一句话:“朕不生你气了,你快点好起来,明年还要陪着朕一同去塞外行围呢。”

得到了皇帝的宽恕,永璜如释重的松了口气,紧接着眼神开始涣散,双眼迷离,如被雾蒙住了眼睛,气若游丝的说出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儿臣不能亲自送皇阿玛去行围了,儿臣不孝......”

说罢松开了抓着皇帝手臂的手,留下袖子上无法抚平的褶皱,亦是皇帝无法抚平的内心,皇帝伸出手合上了永璜的眼睛,失声痛哭。

乾隆十五年三月十五日申刻,皇长子永璜薨,追封定亲王,谥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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