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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大雪纷飞流言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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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里只住着懋嫔一人,所以这宫殿也是格外的凄凉,一股凛冽的风吹过,像锥子一样钻进人的身体里。

晴蕊打了个寒颤,说道:“这里可真冷啊,无人打扫,看起来就像荒废了一样。”

晴蕊推开门,厚重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如夜间鬼魅的哀嚎,打开大门就闻到了院子里腐朽的味道,这里荒凉至此,可想而知里面的人如何了。

一个瘦弱的身影推开了屋门,她的背有些佝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

“给熹贵妃娘娘请安。”

我让她起身,走近看到了她的样貌。

从前晴菁在丫鬟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跟着宋璃云这样的冷美人更是多了一分冷艳,可如今满脸皱纹,衣衫破旧,乌发变成白发,看起来如六十人许。

晴菁眼里含着浑浊的泪,泣道:“奴婢多谢娘娘来看我家娘娘。”

她把我带到宋璃云的寝殿内,还没进去,就闻到了苦味熏天的中药味,那中药味漆在了木头上,上面透着难闻的苦药味,配着这里早已腐朽的木头,整间房里渗透出一股浓浓的腐败之意。

床上的人也早已腐败,只留一副残躯和一口快要咽下的气。

我也有好几年没见到懋嫔了,有些记不清她从前的样子,只能记得初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淡然和冷漠,如今的她瘦弱不堪,手臂如枯枝一般,碰一下就会断,脸上的皱纹像是干裂的土壤,无法复原,脏乱的白发中看不到一根黑丝,若不是鼻息间能听到一两声喘息,我几乎可以认定床上的人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

晴菁趴在懋嫔的耳边,轻声道:“主子,熹贵妃娘娘来看您了。”

懋嫔缓缓睁眼,那双眼浑浊不堪,白色的眼仁已发黄,黑色的眼球也不再透彻,新生儿的眼睛是世间上最明亮的,因为他未曾看到世间的苦与恶,迟暮之人临死前的眼睛是最浑浊的,她看透了一切,那些苦恶就像侵入她的眼睛中一般,挥之不去。

她艰难的张开口,沙哑的声音中透出一分不可思议。

“贵妃娘娘?”

晴菁点头,“是啊,是从前的熹妃娘娘。”

懋嫔淡然一笑,犹如往日一样,“都当上贵妃了,还来看我,是不是知道我快不行了。”

我拉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一把骨头,轻轻道:“姐姐帮过我的忙,我来送一送姐姐也是应该的。”

懋嫔已行将就木,我不愿再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

果然她听到我的话笑了,“你倒是直白,我也知道我时日不多了,可怜晴菁这个傻丫头,一直在安慰我,天天说我快好了,我怎么可能会好呢。”

晴菁眼泪断如珍珠,砸在懋嫔的床沿边,晴菁也过了五十,懋嫔还用丫头这个称呼来唤她,看来在她眼里,晴菁还是从前那个年轻漂亮的侍女。

“姐姐通透,知道这深宫无趣,早日离开,也能投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不比那些硬熬的要好多了。”

“是啊。”她无力的眨了眨眼,“我这一辈子,永远活在别人的身下,府里也是,宫里也是,我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配有,我没有别的遗憾,唯一遗憾的只有我那两个孩子,她们没被额娘疼爱过,真希望到了地下,她们不会怪我。”

我拍了拍她枯瘦的手背,“哪有孩子会怪自个的娘的,你的孩子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的两个孩子都特别好看,她们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希望来世她们还可以做我的孩子。”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那是临别前的回光返照。

她欣喜的看着上面,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抚摸着什么。

“孩子,我的好孩子,额娘来了,额娘来了,额娘......”

两只手同时松了力,那把枯瘦的手轻轻砸在被子上,震出一捧灰尘。

床上的人合上了眼睛,嘴角含着笑,我这辈子都没见到她这样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笑,她一定是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晴菁的哭声响彻整座冷宫,我叹了一口气扶着晴蕊的手离开了。

天上闪着几点星子,皇宫的天很大,好像可以装下整个天,空荡荡的长廊只有我和晴蕊,我走向光亮,离开了身后的灰暗。

雍正八年九月,懋嫔,殁。

因为生前被打入了冷宫,死后也没有任何追封,皇上这几年缠绵在新人和丹药中,似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苏培盛告诉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半晌才记起来,本想感伤一番,却又想到是她害死了永珅和安嫔未出世的孩子,便也无话,而此时的泰陵刚刚兴工,妃园寝尚未营建,懋嫔金棺也只能暂时安于田村殡宫。

她在皇上还没有封王之前就跟了皇上,如今死后,连个谥号和追封都没有,晚年也是在冷宫中度过,如此凄凉,不禁让人心生一丝悯意。

晴菁也在懋嫔离世的那晚撞柱而死追她而去,这对主仆清冷冷的在皇家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一同去了,黄泉路上也是个伴。

入了冬,如恩还如以往那样喜欢喝酒,以此来暖身,每每来我宫里都会带上一壶她自己酿的酒,今日也是一样。

她倒了两杯酒,对我说:“皇上没给懋嫔设办丧仪,我们今天就在宫里祭奠一下吧。”

我接过酒和如恩走到门前,齐齐的把酒洒在地上,即便我们和她的情分不深,但相识了二十多年,送一送也是好的。

懋嫔性子冷淡,又失宠多年,宫里也没有几个嫔妃与她交好,何况一个冷宫的妃子离世,谈及都是晦气,皇后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之后,就再也无人提起。

我和如恩放下酒杯,我想起了齐妃,听说她今日在宫里哭了很久。

冬日里如恩身子犯懒,打了个呵欠,说:“懋嫔失子那年齐妃入府,齐妃娇美,懋嫔冷淡,皇上更喜欢齐妃一些,懋嫔失子心中难受,和齐妃的关系也不太好,懋嫔第二次生产去请齐妃,齐妃愣是耽误了那么久才过来,懋嫔对她只有怨恨,齐妃对她不知道是不是有悔恨,才会哭,怕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何况,还是懋嫔捂死了她的孙子,她到底还是在哭自己罢了。”

如恩一向口快,更何况懋嫔离世齐妃失宠,如恩也不在乎这些口头上的忌讳,她心里巴不得齐妃和懋嫔一同去了。

从王府来的人只剩下我和如恩还有齐妃,齐妃已经没有了火候,我和如恩的这把火却烧的越来越旺,我们的孩子也成了这宫中最闪耀的皇子。

午膳过后,我和如恩在偏殿绣着给孙子的肚兜,再过几个月我又能添两个孙子,如恩也添了第一个孙子,就连皇上都说,他见过那么多的妃子,属我们的福气最好,不争不抢,儿孙满堂。

其实哪里是不争不抢,只不过是没有必要罢了,皇上不是我们的夫君,他属于天下,我们怎么争得过天下呢。

如今我有了地位权利,儿子儿媳孝顺,孙儿绕膝,将来不出意外也会做个太妃或是太后,到那时,我的日子才算是彻底安稳。

如恩一边绣着石榴花一边侧眼看着我,红色的线在她手中灵活的穿梭,像是月老坐下的红线,再由她编织,在布料上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花。

我笑道:“你看我干什么,当心扎到自己。”

“我只是想,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样华贵的气度呢。”

华贵?我愣了一下,这样的话从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讲过,我还以为我是府中卑微的格格,一年下来只得几匹布料的格格,现在不用开口,内务府就会把上好的布料送到我这里,时过境迁,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格格,可是总觉得心态还如以往那般,毕竟,府中的日子实在是太长了,我的前半生似乎都在那里。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上好的布料往身上一搭,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如恩笑着摇了摇头,“外形可以伪装,气质不同,你坐在这里,没端的让人心生敬重,你当贵妃不到一年,我看你啊,气度远胜贵妃呢。”

我笑啐了一口,斜眼看她,“油嘴滑舌,等到来日,皇上也封你个贵妃做做。”

如恩不再答话,我们心知肚明,永寿宫只剩下针尖刺破绸缎的声音,编织着我们对后代的爱。

入冬后,皇后的身子愈发不好,整天参片不离口,有的时候晨昏定省都省了,宫里一再传出皇后的身子已经垮了的消息,甚至出现了是我克死了她嫡子的谣言,说我的命格克她,我身份越是贵重就对皇后越不利。

流言像风一样席卷整个后宫,成了各宫茶余饭后的话题,然而流言再怎么席卷,忙于前朝的皇上是不知道的。

“宫中传出这样的谣言,姐姐怎么不制止一下。”

文韵轻咳了一声,把身上的毛毯向上拽了拽。

下雪了,树枝上落的一层雪轻轻一吹就可以吹掉,然而雪越下越大,细条的树枝再也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嘎吱一声折断,掩埋在雪中。

雪如谣言,起初不被人在意,被人发现时已是中雪,大雪时去抗衡也是无效,只有等到雪停,太阳露出,才能晒化那一层。

我本不打算理会此事,然而文韵和如恩相继来找我,就连弘历来请安时都露出了些许的异样,我才发觉这件事并不是人们口中的闲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策划。

我淡然的眨了眨眼睛,窗纸被雪映的亮白,看久了眼睛有点酸,“妹妹觉得我应该制止这件事吗?”

“事关姐姐清誉,流言纷纷不堪入耳,姐姐有后宫管理之权,理应制止。”

我喝了口奶茶,晴蕊闲来无事和几个老嬷嬷学的手艺,把茶炒香,倒入牛奶,再进行过筛,有茶的清香和奶的柔滑,在冬天喝在胃里也舒服,再撒上点玫瑰干片,更加回味无穷。

“妹妹既知道我有管理六宫之权,那么这些人还怎么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不敬我的事呢?”

文韵不解,疑惑道:“姐姐的意思我不明白。”

有些事何须明白呢,就像皇后,她端了一辈子,却无法忘怀那件事,即便我在她座下安安稳稳度日二十余年,她也不曾真心待我好,她无法忘记弘晖的死,我无法忘记新婚之夜被抛弃的痛。

皇后病重还搞这一出,她是怕弘历将来登基,我当上太后与她抢太后之位吗,她也不看看她的身子骨,还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那些宫人知道皇后座下唯我最大,我是不能得罪的,若是他们得罪了我,他们背后的人定会保他们,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文韵一惊,吸了口冷气,说道:“皇后?不会吧,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是个合格的中宫,后宫也管理的井井有条,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姐姐的。”

是不是记恨还不好说,皇后这些年身子不好,我伺候的也勤勉,但每次都能从皇后嘴里听到一些带刺的话,她的笑容也不及眼底,好似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事情还是传到了皇上耳里,他来我宫里时,就是带着心事来的。

他坐在西配殿的榻上,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最近朕来后宫,耳边刮了几阵风,贵妃难道不管管吗?”

他会亲昵的叫一些宠妃的名字,却从不会叫我的名字,即便是私下,他也是直唤我贵妃。

我向来不会在意这些。

我半开玩笑道:“风向大小是由老天决定的,臣妾的手再怎么长,也不会伸到天那么高。”

皇上听到这话都笑了,是啊,皇后就是后宫的天,她想让风大风就大,我能控制的了什么。

我自然也不会忘记,二十几年前我刚入府的第二天,是他说我克死了他的嫡子,将我罚了禁闭,我的不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即便我现在锦衣玉食当了贵妃,仍不会忘记那段时间的艰难。

皇上忽然面露愧色,因年老而松弛的眼皮微微下垂盖住了他的神情,“你知道,皇后是朕的发妻,而弘晖那孩子,的确很聪明。”

我微微一笑,“臣妾每年都会让弘历去祭拜弘晖,皇上知道弘历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良久,皇上松了一口气,“是啊,弘历很聪明,毕竟也是皇阿玛最疼爱的皇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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