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踽踽独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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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侯府的长子和次子操办了所有的丧事，倒也简单，只因丧仪的几日根本门可罗雀，只有夏洵异来添了两根香。
转眼到了入土这日，雨棠原本想去送父母最后一程，可兄长告知她只有男子方可上山送葬，雨棠一听，只好唯唯诺诺等在家里，远远瞧着兄弟们扶父母的灵柩上山。
偌大侯府便只剩下几个没入罪的女眷坐在花厅里等。除了雨棠，便是长子和次子的母亲和妻子。长子的母亲姓周，次子的母亲姓齐，都是侯府的老人，是侯爷成亲前的通房丫头，夫人进府才开脸的。 素日里，雨棠只待在正房，与这两位小娘并不熟悉。夫人在时，这两位也算是本分的。年长之后，只深居简出，常相伴着去寺庙礼佛。
两位小娘与她颔首示意后，一时间，花厅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小娘想到了什么，与齐小娘对视了一眼，向雨棠说道：“四小姐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雨棠只以为是关心，笑着点点头，回道：“收拾好了。小娘们行囊可也收拾妥当？”
两个小娘笑道：“皆收拾妥当了。”
周小娘继续道：“四小姐可有同路之人？”
周小娘这么一问，雨棠才想起来，对呀，收拾了行囊，去哪儿呢？
齐小娘接过话茬笑道：“四小姐哪需你费心，多的是好去处的。那夏姑爷这几日不是都在府里忙活吗？”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雨棠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两只手搓着衣角，竟然登时就涨红了脸。
从前在侯府，雨棠身份尊贵，侯爷夫人又治家严明，颇有威信。这些小娘以及庶出的兄弟们见到雨棠，都得要恭敬行礼，如今时移世易，乖巧大小姐的第一记当头棒喝就来自于自己的亲人。
可笑这嫡出又如何呢，女子无法独立生活，只得依附男子，一向并不亲厚的兄弟，自身难保的他们还会管雨棠吗？
雨棠忍着泪正低下头思忖着该怎么办，她们自己倒先吵了起来。
“我们也是借了在老大媳妇儿家一个三进的院子，已经带了芳儿，如何还能照顾老六？”
“我们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只能住到老二媳妇儿家的前院去落脚，如何还能带上老六？老六个奶娃娃还要找奶子，蓼汀那种地方，去哪儿找去？”
不被欢迎的，还有那个小奶娃娃阿芫。
雨棠忽然想起母亲曾说的，一夫多妻最古怪的，便是明明不同背景、不同家庭出身的女人们，明明她们可能根本无法交流，却会因为同一个男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可这时候清高，又值几个钱呢？
这时四个兄弟从外面回来，见家中起了争执，老大把怀中抱着的老六放下来，正想说些什么，老大和老二的媳妇儿闻声进来，拉住了各自的丈夫。 老二媳妇拉着老二推说要给女儿泠秋整理衣裳，老大媳妇给老大丢了个眼神，老大也不言语，只推说要去看看赁的马车是否到了。
剩下老六一人木然地站在堂屋中央，因着年幼，并不明白两位并不熟悉的长辈究竟在谈论什么，只是语气愈发凶狠快速，“哇”地一声，还是吓哭了。
雨棠望了望老六，这个素日里并不亲近的奶娃娃，心里一阵怜悯。老六的母亲林小娘是侯爷近年的新宠，据说是个偏院的姑娘爬上来的。
府中众人或因嫉妒或因傲慢，向来不爱理她，自然老六也一同受了冷落。
可此时那才四岁的小奶娃娃又犯了什么错呢？侯爷获罪，林小娘又被官府带走，不知道要受什么罪。雨棠有些不忍，只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哄着他。
这两个小娘见了，倒是立即起了主意：“这长姐如母的话确实不错，不如夏姑爷就带着小少爷一同家去，将来把小少爷培养出来，为官做宰的，你这姐夫官场里也有个照应。”
雨棠心里委屈得紧，也只能隐忍着不说话，死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难道求着要跟这几个兄弟走？雨棠骄傲得很，曾经自己瞧不上的兄弟，如今即使过得比她好，她也不去求他们。
如果要查定远侯的案子，雨棠思来想去，夏洵异是唯一名正言顺的人。
原本跟着二哥去前线，是最快的。可是二哥并无此意。
那便曲线救国吧。之前看他替自己系盘扣。
男人么，对曾经订婚的女人，都带点占有欲。那就用用这“占有欲”吧。
思忖半晌，雨棠做好准备就去找在后院准备文书和封条的洵异。
进门前，雨棠整顿了情绪，收拾出一张笑脸迎上去道：“夏大人。我知道你与我退了婚。可如今家中只剩几个兄弟，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都不愿带着我和小弟走。不如我同大人家去，为奴为婢都行。”
此时，洵异正在后院用朱砂写上封条，听她此言，惊地一抖，那朱砂晕开一大块去。
估计是雨棠不知道母亲同洵异的协议，只好自己来求他。
“你说这些作甚？”洵异一脸不悦，并不回头看雨棠，心中很不是滋味。
虽然他在侯府总觉得低三下四，可实际上雨棠并没有半分瞧不上自己。
如今她却沦落到来求自己，洵异心里感受到的，不是快感，而是酸楚。
他毕竟年长几岁，定了定神，只又找了一张封条出来写字，淡淡同雨棠道“你的母亲自戕为你换来的机会，不是让你为奴为婢的。”
“你与我定了婚，因着父亲的关系，才把你从翰林院调出来。若你如此无情，届时传出去，人人说你薄情寡义，翻脸无情，带头查抄定远侯府，你的仕途，怕是也走不远。”雨棠见洵异没有答应，骄傲的自尊便口不择言起来。
她哪里学得会温柔和顺，因为夫人从来也不曾温柔和顺过啊。
“自作聪明。”洵异哑然失笑。
自己刚刚的同情简直毫无必要。
可他毕竟年长几岁，也懒得计较，头也不抬，只继续干自己的活。
雨棠有些失望，又胡思乱想起来。
她忽然有些慌，好像拿了洵异当最后的救命稻草，豁出身段也要跟他走。
她想起五妹与游芳庭相处的样子，平日里芝麻大的胆子，忽然长得老大。
雨棠竟然故意拦腰抱住洵异，整个人贴在他背后哭道：“求大人救我。”
如此一来，洵异竟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他还犹豫掂量着，一头是皇上只说要安顿好侯府这嫡女，却百般暗示要保持距离；另一头是侯爷夫人却要将女儿托付给了自己，要他们早日依约成婚。
雨棠虽然貌美，可洵异也不是色中饿鬼，二人虽然订婚，可是还生疏得很，并不至于有什么豁出去前程的情分。
所以原本洵异已经想好，去替雨棠寻个房子安顿起来就好。
可被雨棠这么一闹，洵异慌了。
唉，又是少年时的心病。她万一又这样求了别人怎么办？
遇上了歹人，还不就……
毕竟订过婚的，实在也是不忍心。
洵异自我安慰反正皇上也是要自己安顿她的，把她带回家去，也不算抗旨，反正他自然是正人君子，绝不趁人之危。
洵异心里慌着，也就不可避免有些结巴：“你……不就是……要我照顾你们吗……你不必这样。我安顿你二人……便是。”
雨棠仿佛孩子心性，未通男女之事，这一来竟还故意从边上露出脸去瞧洵异，这姑娘虽不通情事，可长得肤白貌美，她这么一眨眼，更把洵异瞧得满脸通红去。
雨棠哪里知道，有她的样貌，即使要摘天上的星星，只肖一个眼神，便会有男子排了队要去替她够，哪需要她这般讨好。
雨棠自以为得逞了诡计，便笑嘻嘻松开了手，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径自回了前院收拾行李。
次日，剩下的苏家人终于都离开了这座豪华的宅邸，老大和老二亲自拉上了苏府朱红的大门，洵异命人摘下了“苏府”的牌匾，也许哪日，这座延续了苏家百余年辉煌的府邸，甚至一度成为京城南部地标建筑的府邸，就会被皇帝赐给下一个烈火烹油的门阀世家。
雨棠带着老六坐上洵异的马车，回首望了一眼侯府，也望了一眼即将远行的兄弟们。
三位哥哥并立着，目送他们离开。在这最后的送别时刻，雨棠心里默念着，有再多龃龉，就让它们消失在这马车扬起的轻尘里吧。
各位兄弟，祝你们前程似锦，平安喜乐，愿我们今生，还能有聚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