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场下了三年的雨（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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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26日，想起一句古诗：‘二月春风似剪刀。’也不知道写这首诗的作者生活在哪个地方，是海南吗？河南的二月仍是避无可避的寒风，和春风相差甚远。我同妈妈围坐在客厅的电暖器旁，假装和她聊天，实则在偷偷的看电视。手机风波后，感觉妈妈同我说话总是怪怪的，有种强烈的哀伤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已经在心里默认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废材，但上天偏偏选中我做她的儿子，所以只好无奈地同我讲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唉，也不知道你经历了啥子，为啥会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哦。”真烦，总是说这种无趣的话。
“在学校待不下去，闹着要回来，让你回来吧，躲在房间里玩手机，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啥子！” “没、没玩手机。”我面无表情的继续狡辩。
“玩没玩你自己知道。” “好了！别说了，净说这些没用的！”我只不过是想好好的看会儿电视，仅此而已。
她安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像是在念经：“你自己把自己毁了，你还不知道。”“呵，早就毁了，我这辈子都毁了。”我的语气相当平静，因为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你现在努力还不晚啊！” “晚了，这和努力不努力无关。”
“借口！你根本不想努力，在这装模作样干啥呢？”她激动的快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默默地望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真像个跳梁小丑。她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一副痛心疾首，天才少年就此陨落的样子。
“不是不想努力，是对我而言，努力也没什么用。”我此时真的好累，她每一次都要搞的双方都精疲力尽的。
“你说说为啥没用？” “我不想说，说了也没意思，而且你们也接受不了。”
“你说我听听，我听一下是多么大小了的事！” “好，我说！”一想到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我的眼泪就忍不住簌簌掉落，滴在了拖鞋上，浸湿了鞋面直达脚趾。她是真无聊啊，非要把人的情绪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不大哭一场就达不到真诚谈话的目的，我一开始只不过是想看会儿电视的。我狠了狠心，那些不该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在我话没讲完之前你千万不要打断我，你一打断我就讲不下去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我下面那玩意儿就没发育过，和刚出生的小孩差不多，所以我是个废人，太监。我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有人都说我是怪胎。但如果老天爷给我一个做正常人的机会，谁又愿意做什么怪胎呢？所以我为什么要努力呢？我努力的意义何在？我的人生已经很明确了—：凑合着活一天是一天！像你们说的什么…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女孩生个孩子…我做不了啊！我是个太监！我每天在学校里上个厕所都提心吊胆的，从来不敢在学校厕所里拉屎，尿尿也躲在角落里。要是旁边有人，就会紧张到尿不出来，有时候实在是太紧张了，尿没出来，屎倒出来了一点，然后我就回家偷偷洗内裤。我说这个不是要证明我有多可怜，我不觉得自己可怜，这一切都无所谓。而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呆在这样一个环境，意义是什么？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长的太胖了，所以我就减肥，结果减肥后也没啥变化。所以…就这样吧，我已经18了！”为了忍住眼泪，我讲话语速很快，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但从表情上看，大概是听懂了。
妈妈突然一把搂住我，声泪俱下地说：“儿子…妈对不起你！”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喊我‘儿子’了，我并不觉得她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不习惯别人对我说对不起，因为犯错的人一定是我。这种拥抱，我很不适应，并且…对不起，我感到很恶心。我突然后悔讲了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我预感总有一天父母会知道真相。我以为我会在一个很重要的场合，很有意义的时间告诉他们这件事，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和盘托出了一切。本就肮脏的‘秘密’显得更加卑微不堪了。
她抱了我好久，直到我烦躁的不愿忍受时才恰到好处地松开了我。老实讲，我不需要安慰、关怀，同情，这些只会让我感到恶心。我是个天生的冷血动物，什么也不需要做，知道这个真相就好。
但妈妈却给爸爸打了电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马上赶回来。在爸爸回来之前，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妈妈想尽力表达她对我的关心。可我却只能感受到尴尬，感觉自己正一丝不挂地站在大街上，所有人都对着我的那个部位指指点点。
爸爸慌慌张张地赶了回来，边喘气边问出了什么事，我很少见到他累成这个样子。妈妈把情况简单的讲了一遍，爸爸强行把我拉进房间内‘检查身体’。
我想起在学校时同学们经常开的玩笑，说梦想着给某位女同学‘检查身体’。我也经常讲这种话，每次都恍惚地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然而实际上，我永远也不可能为女生‘检查身体’。
我以为我会很尴尬，会浮想联翩，甚至会宁死不肯。没想到一切进行的很自然，我脱下裤子，爸爸看了眼，如释重负地告诉我：“没啥大问题，就是有点小，包皮割了会长一些，而且你才17岁。”
难道‘小’不是最大的问题？更何况这不只是有点小吧？还说什么才17岁，这…我无言以对，我暗自发誓以后决不再和他们讨论这个问题。
我假装开心地说着：“原来如此！”实际上心里的想法和原来一样。
爸爸找了几本医学书，耐心地给我讲解男性的那玩意。他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儿园小孩，还自责地说：“以前一直没有和你讲述‘性’方面的问题，是我们的疏忽。”
我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讲人类生殖基础知识，心里悲凉地想着：‘再怎么讲也改变不了我天生是个废人的事实啊！’
最后我们竟然达成了神奇的和解，爸爸宣布结论：‘我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是肥胖导致那地方看上去有点小，除此外一切正常。’他还调笑地对我说：“就是这个小问题影响你这么多年啊？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你早告诉我们早给你讲明白了。”
“是是，怪我。”我假笑着表示接受。 “好了，问题解决了，去安心学习吧！”
这…爸爸是欺负我真的啥也不懂？为了骗我安心学习真的是太煞费苦心了。他简单的几句话怎么可能抹平我近6年来所经历的屈辱？况且我只是找这么个借口来掩饰学习的问题，可实际上我没有全力以赴学习实在是有太多原因了，父母怎么可能全部明白呢？
2018年2月27日，傍晚，夕阳的余光扯的好长，让我一度误以为已经进入到了夏天。妈妈在阳台上不停地喊我，仿佛有什么重大事情。
我赶到阳台，却发现她正在若无其事的剔牙，随口问我：“方慧是谁？”“咦，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给我发信息了，我俩还聊了一会儿。”妈妈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却觉得尴尬无比。
“聊了什么？我看看。” “没聊什么，她问我你怎么样了，我就说挺好的。”我转身回了房间，心怦怦直跳。‘方慧为什么要问我怎么样了？她真的那么关心我吗？她这种关心是出于朋友还是另有原因呢？’
2018年2月28日，今早去学校参加月考，班主任告诉我以后考试会越来越多，但他话说到这就打住了，我也没往下接。朱慧康走后，我俩的座位已经被两个女生霸占。
‘妈的，老子在的时候不去，我走了都跑去了！’
浩存在第三排冲冲我挥手，我走到他身边同他挤在一张凳子上，反正一会儿就要去考场了。浩存在我身边悄悄耳语：“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大佬，你的家德被别人抢走了！”
“什么？谁敢抢我的家德？” “就第二排那个女生，她现在是王家德女朋友。”
我顺着浩存的手指望去，看见一个穿橘色卡通羽绒服的女孩。长发，一张清纯可爱的侧脸。先是觉得眼熟，尔后忽然想起：这不是高一上学期的同班同学吗？那段时间我在班里的风评正差，我被张启文骗到后排看A片，就是她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讥笑我：“陈瑞，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小孩…”
没想到两年后会在这里重逢，更扯的是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到班里有这么一个人。
这两年物转星移，身边的同学很少再欺负我，倒是自己一直不肯放过自己。
不管怎样，我对这个女孩无感。和家德一起去饭堂吃饭时，只是随口调侃了他两句：“怎么抛弃我偷偷谈恋爱了？你背叛了后排F4！”
“正是因为离开大佬后太孤独，所以只好谈恋爱了。”孤独？家德这种患有‘多动症’的家伙也会感到孤独吗？
饭堂里有个秤，我站上面称了一下，没想到已经83公斤了！两年前的疯狂减肥，本来已经瘦到123斤，后来不注意运动和饮食了一些。高三开学时我才146斤，回肖王之前也差不多这个体重，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竟长了20斤！我下意识的把头缩进衣领，想看看胸有没有变大，所幸一切还好。
家德在一旁疯狂地嘲笑我，直言我的衣服看起来像捆在身上。于是手痒难耐的我终于找到机会把他羞辱了一顿.…
下午的太阳刺破冬日厚重的云层洒向大地，空气中飘浮的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小颗粒。挤在楼梯道里准备去考场的我除了感到焦躁，不得不忍受古怪难闻的气味。
人流突然卡住不走，我险些撞上前面一位女孩子的背后，定睛一看，竟然是熊楚玉！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粉红色薄袄，头发随意的披散下来，还差很多才能到达腰部。‘待我长发腰，少年娶我可好？’恐怕等她长发及腰，我已经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了。
我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屏住呼吸，默默祈祷她千万不要转过头来。‘午后暖暖的阳光里，我站在你的身后，你千万不要转头，不要打破这份静谧的美好。就像我对你的喜欢，安静的，埋没在这连影子都没有的阳光里。’
我想起那些孤独的夜晚，我边听《好久不见》边思念着她，‘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她可能预感到了什么，先是将头转向左边，即将完全转过来的一刹那，前面的人突然动了。她重新面朝前方，再也没有回首…
在考场上意外的遇见了代秀琪，她把我拽到走廊的栏杆处，同我聊天。“听说你…不上课了？” “嗯。”我还想再补充点什么，可却讲不出来，我只要一同女生聊天就容易把气氛搞的很悲伤。
“你那么聪明，不好好学习真的太可惜了！”
“我聪明吗？我不觉得，在家里我也会偶尔学习的。”
“之前咱班同学都说你是个天才，不用费力学习就能考第一！” 呵，那也得看看周围的环境吧？满分750，我只考了450，还是全班第一！我能有什么办法？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接着补充道：“你还特别有才华，会写作，你的作文脑洞实在是太大了！” “真的吗？”
“反正在我心中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尽管习惯于把别人的赞美当成谎言，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最好还是毫无保留的相信别人的称赞。哪怕那美好的语言充斥着虚伪，至少这样能使自己获得暂时的快乐...
2018年3月2日，今天考完试回到肖王，我又把自己压缩在小房间里。
妈妈告诉我她要去郑州学习，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她跑来跑去收拾东西，哼着欢快的歌，俨然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对她而言，远离我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她终于不用呆在沉闷的家里啦！以前只是周末才能离我远点，现在则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长时间的远离我。
她在鞋柜处把拖鞋甩的老远，隔着门大喊：“瑞，我走啦，你在家要好好学习哦！”说完不等我回话，打开防盗门，‘啪’的一下，一切归于寂静。5分钟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回了一个“哦”字，也不知是回给谁听…
2018年3月10日，三月的清晨，我忽然想起‘阳村白雪’这个成语。只记得很偶然的在某本书里见过这个成语，当时觉得很美，可惜至今连意思也搞不清楚。
我以为一到三月，万物复苏，天气会一下子暖和下来。其实不是，残余的寒冷仍在不停地叫嚣，让躲在黑暗之中的我更加期待那遥遥无期的温暖。
我来肖王已经很久了，久到我经常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我像那些被困于荒岛的人一样，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怀疑，今天与昨天，真的发生变化了吗？时间可是具有欺骗性的，老实讲，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找不出来不具有欺骗性的东西，就连自己也是不可完全相信的。
高考越来越近，我也逐渐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我最初想要好好学习时，高考还剩614天，可如今只剩下90多天了。这中间的跨度隔着山海的距离。
我很少去怀疑：如果那时我拼命学习直到现在，我的成绩会是多少分呢？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即使再给我十次重来的机会，我依旧不会拼尽全力的学习。
我目前的对学习的态度过于敷衍——每天只随手做一些较为轻松的选择题，然后竟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啊，至少也算学习了嘛！’
上午我依旧会在爸爸去上班后补觉，我每天晚上凌晨两点之前是绝对不会睡觉的，以前是玩手机，现在则是看黄色杂志。
早上7点， 又被爸爸‘粗暴’的吵醒，刷牙时照镜子会发现，眼睛里都是血丝。吃完早饭，忍着冰冷刺骨的水洗好碗，我自然要回到小屋里再睡一会儿。这一睡往往就是一上午，每次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我都会迅速惊醒，翻身下床摸到凳子上。恰巧这时爸爸迅速打开房门，假模假样地问我：“中午吃啥子咩？”
我低着头，右手拿枝笔在资料书上乱画，“随便。”
可惜今天上午，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睡的太死，没有听见开门声。直到爸爸推开房门我才惊醒，可惜为时已晚。
“你在干嘛？是不是天天躲在屋里头睡觉？”爸爸站在房门处，与死神无异。
“不是，太困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都在干啥，你尽管好好地睡吧！”
说完这话，他转身下楼。我一看时间，才上午九点多，原来是他提前回来了。
每天晚上他都要出去吃饭，那是他每天最快乐的时候，连说话语气都温柔了十倍不止：“我一会儿得出去吃饭，你看你吃点啥子？”
我已经学会了做蛋炒饭和热剩菜，便同样兴致勃勃地回答他：“我自己炒鸡蛋干饭吃！”他可能并不知道，他晚上出去吃饭，我比他还要开心。妈妈不在家，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看电视，只要在合适的时间返回屋内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