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挥刀问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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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山彦驾驭着小白，在高空中盘旋着。
地面的战场已经完全混乱，他却根本就没有关注那里。
他的目光极尽所能的环顾着四周。
这熟悉却又陌生的众相山，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的足迹并没有留在每个角落，但他的父母，和他灵魂的一部分，却早就和这片世界交织在了一起。
这里有他痛恨和热爱的东西，直到分离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他居然是如此的重要。
他终会归来，为了他所热爱的，回来终结他所痛恨的。
活骷髅中掺杂着大量的夜叉，但在这一刻，他们毫无分别。
剧毒荆棘充满了令他们厌恶和畏惧的气息，但又同时散发出他们无法抵御的天狐之髓的味道。
前方的活骷髅徒劳的向荆棘丛伸出双手，兵器都被抛在了一旁，脚下却不敢向前移动半步。
然而这由不得他们。后面涌来的活骷髅将前面的不停挤下荆棘丛，只是进入的瞬间，他们就化作了黑雾。
荆棘丛没有这么强的威力，这是折颜临时切断了善尽树给他们的支持。
后面的活骷髅仍在不断涌来，计都军的后备力量已全数压上。没有那么多石盾，他们就拉起荆棘网，用普通的铁木桩，不断的冲击、挤压着活骷髅，将他们驱入荆棘丛。
随着黑雾的不断升起，却始终在荆棘丛上空凝而不散。远远地后方，已经开始响起了巨大的欢呼。
看来胜利，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只有烈山彦知道，戏，才刚刚开始。
没错，在和折颜达成协议后，这场战争就变成了一出可笑可怜的戏。他是戏的主角，计都军的战士和活骷髅都是配角。
可这场戏，也是用无数计都战士的血肉在上演的。
可烈山彦的心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悲悯，只有深深的疲倦。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戏，去面对未知的挑战。
在这三个多月中，他从未回去看过翠羽。他已不是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少年，了解了父母为他的牺牲，了解了折颜和横波的付出，他无法说服自己任性行事。
就算为了翠羽，他也不能那么做。曼殊沙华就像跗骨的诅咒，谁也不知道重明是不是在上面动了手脚。烈山彦对重明有着深深的忌惮，不仅来自自己，还来自世界之种里烈山秀的记忆。
他不能冒这种风险带走翠羽。今日的分别，是为了之后更长久的相守。
他也只能这么劝服自己。
他拍拍小白的头，低声道：“兄弟，回你老大身边去吧。咱们就此别过了。下次再见，你可得争气点儿，别把百解当做你进化的终点。你可是我亲手调教的！”
小白转过头，依依不舍的蹭了下烈山彦。
烈山彦笑道：“你少来！咱们兄弟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妖界，我抢最漂亮的妖兽给你开后宫！”
他从小白身上缓缓浮起，飘在了半空，从身后摘下破灭玄铁，深吸一口气，对小白道：“别老欺负你妹妹！”随后变如流星般向地面坠去！
破灭玄铁入地，掀起狂暴的气浪，将最后的活骷髅如落叶般扫入了荆棘丛。计都军中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
下一刻，所有的欢呼声忽然止住了。
凝而不散的黑雾开始缓缓移动。按照之前的推算，这些黑雾原本应该被永恒凝固在剧毒荆棘丛上空的。
黑雾的流动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原本大片的黑雾，现在都向中间聚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逐渐呈现出一个巨人的形状。
黑雾最终成形，巨人的容貌也清晰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他高约十五丈，雄壮如山。巨大的身躯被一身长满尖刺的铠甲牢牢裹住，只露出一对血红色的双眼。
他左手提着同样布满尖刺的链锤，右手倒握着一柄巨型长刀，刀身漆黑，散发出逼人的寒意。
他的双脚穿着黑色的钢靴，踏在剧毒荆棘丛中，如履平地。连罗刹都无法抵御的剧毒，看来丝毫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巨人一步步踏出荆棘丛，向计都军逼近！
在他踏上泽国的刹那，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长刀斜指，链锤下砸，大地发出剧烈的震动！
与此同时，天空中忽有电光划过，在巨人的脑后，陡然现出一支威猛的巨禽，双翅一振，和那声咆哮同步发出一声清唳！
空气和大地同时震动起来，无以匹敌的大力迎面扑来，数十万军队被这大力一扑，无一人能立住脚，全都向后摔去。
只有烈山彦握紧破灭玄铁，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暴喝一声：“全部退后！”身形闪电般扑向巨人！
他心里吐槽着：“真没创意！合着忙半天，就是把凌天关和解怨场两个场景二合一啊！”
一击逼退数十万人，其中还包括狂章、浩郁狩这样的强者。当前的众相山，也只有陆吾可以独力做到。这一击，是折颜、横波，加上烈山彦共同发力的结果。
一场华丽的大戏，既要给之后的计都军留下强烈的危机意识，也是为烈山彦的离去，燃起最灿烂的烟花！
烈山彦的身形和巨人缠绕在一起，兵刃偶尔的碰撞,爆出轰雷般的巨响!
巨人力大，可烈山彦胜在身形如电，杀剑更是凌厉无双。在破灭玄铁的压制下，巨人的身体终于被击散成黑雾。
然而下一刻，黑雾就又凝聚成巨人，再次攻上前来，力量更胜之前！这是不死之躯！
两人缠斗的地方，方圆三里内风雷大作，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烈山彦三次击碎巨人，可每一次换来的，都只是更狂暴的攻击。
烈山彦忽然高高掠起，直飞到巨人头顶的高空。
血月爆发出刺眼的红光，整个众相山的温度忽然变得寒冷无比！连空气都好像要被冻成了冰块！
无数血线从烈山彦体内冉冉飘起，和血月的红芒连接在一起。他手中的长矛划了个半圆，计都三面相在他身后瞬间浮现，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巨人头顶的猛禽刺去！
屠龙一击！
空中爆发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人的耳朵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听觉！
当大家的听觉与视觉慢慢恢复。他们看到，在战场中央，烈山彦持矛傲立。在他的对面，巨人的身影正慢慢缩小，直到变成一个正常阿修罗的尺寸，才终于稳固下来。
巨人的兵器和上身的铠甲已被完全击碎，露出了岩石般的肌肉。他的面部仍然笼罩在头盔下面，可脑后那支猛禽，已无影无踪。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众人这才发现，缩小的巨人，他的头盔正在慢慢裂开！而他眼中的血红，也正在慢慢退去！
头盔裂成两半摔落在地，露出一张威武的面孔，而几乎同时，他眼中的血色也全数褪去，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正是横波！
他缓缓开口，“计都不愧是计都，居然能破掉苏波那的真身。可惜，你还是没能杀死我！”
烈山彦冷笑道：“那又如何？你的不死之身已破，我的兄弟以后自会替我干掉你。”
横波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我等着他们来！”
话音一落，他的身体已向后飞掠，转眼间就沿着剧毒荆棘旁的小路，向阿修罗地域退去。
但退后的刹那，眼力较好的人都看到了，一缕鲜血正从他额头流下！果然，他的不死之身已然被破！
没等众人欢呼，烈山彦已缓缓转过身来，低沉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天空：“我带给你们的不是战斗的勇气，而是敢于为理想牺牲的勇气。只要你们坚信这一点，当你们需要的时候，我会再次出现在你们面前！”
最后一个字吐出，一点金色的星屑从他身上飞出，然后是两点，三点，无数点。他的身体完全化作了漫天星屑。
那星屑冲天而起，没入血月之中，消失不见。
血月再次爆出万丈红芒，全部倾泻在泽国大地上。无数水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露出了大片的土地。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矗立在修罗场的圆环瞬间崩塌，空间急速折叠，将修罗场和泽国连接在了一起！
不久的将来，修罗场将会散尽灰雾，变成大片的沃土。而在泽国干涸后的土地上，也蕴藏着丰富的金属矿物。
这是折颜和烈山彦联手的馈赠，既然是养蛊式的博弈，那起码要保证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
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阿修罗和那迦，全部跪倒在地。这次并不是单膝跪地的献上忠诚，而是双膝跪地的献上信仰。
红芒慢慢散去，四周的温度恢复如常。
狂章站到了小白身上，慢慢浮上半空，他的声音同样响彻天空：“你们是伟大的！因为你们都曾和计都一起流过血！为了你们心中的理想！”
他拔出长刀，南明离火划破长空，如一面鲜艳的旗帜：“那么，今后，就和我一起流血吧！”
是年，那迦、鬼方城和留在泽国的阿修罗共同建国，国号计都，狂章成为第一任国主，定该年为计都元年。
这一年，人界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庞大的殷帝国丢失了三天子剑，帝国分崩离析，诸侯国各自为政，只在名义上接受帝国统治。沉寂已久的神殿借机卷土重来，废除了帝国历，恢复神历。该年为神历3500年。
烈山彦拖着疲惫的身体出现在了圣树殿后的山谷。修罗场的传送阵已经崩溃，他这次转移是靠了折颜的力量。
折颜和横波都没有露面。今天这场大戏，主要消耗的都是他们的力量，起码要一个月以上的沉眠才能恢复。
翠羽俏生生的站在山壁前，笑吟吟的看着他。“哎呀，我们的大英雄终于想起小女子来了吗？荣幸之至！”
烈山彦后背冷汗直冒，一边快步上前，一边讪笑道：“哪有哪有。那个，那个最近确实是忙坏了，忙坏了。”
翠羽却收起了笑容，微微歪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烈山彦心中暗暗叫苦，这一仗打完，离开众相山已经是刻不容缓。可他看着翠羽的样子，既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敢开口，对翠羽说他准备独身离去的话。
狠了狠心，刚想说话。翠羽却先开了口。
她轻叹一声：“阿彦，折颜说你喜欢自以为是，真是没说错你呢。”
“从小到大，你有哪一次能瞒过我？那天折颜说完，你就打定了抛下我一个人走的主意了吧。”
“三个多月，再忙，你也该来看看我，没有来，不是忙，是你自己心虚！烈山彦！你这个混蛋，看着我眼睛！”
烈山彦痛苦的抬起头，勉强望着翠羽的双眼，嗫嚅道：“翠羽，我们都不敢确定，重明到底有没有在曼殊沙华上面动手脚，要只是追踪倒也罢了，可要是致命的机关怎么办？那---”
“那有如何！”翠羽一声清叱，打断了他的话：“从我们选择对方开始，就都知道这是一条无比艰苦的路！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路是我们两个一起选的，怎么走，你没权利自己做决定！”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果决，“别再自以为是了，你现在既然做不了决定，我替你做！”
烈山彦心中忽然掠过一丝警兆，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翠羽清脆的声音便已传来：“嘛！”
青色的刀光瞬间照亮了山谷，这一刀，并没有劈向任何敌人，而是斩向了翠羽自己！
烈山彦大惊失色，可还没抢上前去，刀光已自翠羽额上划过，洁白如玉的额头上，十字型的刀痕，以曼殊沙华为中心缓缓裂开，鲜血涌出，染红了她整张脸！
翠羽却恍若未觉，而是嫣然一笑：“其实，没那么困难，是吗？”她的身体缓缓倒在了地上。
烈山彦狂奔而至，习惯性的停在翠羽三尺之外，他想喊她的名字，可声音被不知什么东西堵在喉头，半点也发不出来。只是长大了嘴，满脸都是惊恐！
鲜血仍在不断的涌出。翠羽却没有昏过去，她看着烈山彦惊恐万分，不知所措的样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抬起手臂，一点一点探向烈山彦的脸庞。三尺、两尺、一尺，她的指尖终于毫无阻碍的触及到了烈山彦的脸庞，一片温热，是满脸的泪水。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扑，整个人倒在烈山彦的怀中，发出一声微弱的欢呼：“混蛋，你再也甩不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