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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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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年间,这一日,在临近寿州凤台县的一个内河渡口,人头攒叠,将近申时,不远处的河面上传来橹桨划水的欸乃声,一艘官船缓缓地靠了上来。船夫们刚放好跳板,就有几个人沿着跳板走下船来,正是刚从高塘湖回来的聂飞练、沈白、曼苏尔三人,以及凤台县的荀捕头和数名随从。

聂飞练下得船来,看到渡口的空地上,有人将新捕获的新鲜鱼虾等整齐摆放,就近等着客人前来挑选。那些鱼虾身上闪着鳞光,活蹦乱跳的,显是刚捕捞上来,十分新鲜,令人垂涎。

那边荀捕头亦不闲着,从船上牵下几匹马,邀飞练上马,同往县城而去。飞练谢了,接过缰绳,却不上马,而是问荀捕头道:“大人,这里哪来的这许多渔民,当年我离开时,却没有这番景象。”

荀捕头已年届中年,个头不高、容貌清癯、颏下短髯,历经数位县令,如今才做上了捕头,闻言笑道:“难怪聂捕快不知,这也是近两年来的事。只因本县靠近湖海,又有河流沟通,本来渔货甚多,可就是没人捕捞。就在两年多前,县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叫来宾楼,经营各色河鲜海鲜,就连已故的伍县令,都是他们的座上宾,你看到的这些新鲜水产,多半是要卖给他们的。本来水产不易贮存,只能就近卖掉,获利不多,可来宾楼却能够大量收购,这里面,着实有一个缘故……”

他正说得眉飞色舞,河那边却有人叫道:“小贼,往哪里逃,快抓住他!”

聂飞练听到有人在喊抓贼,自己身为捕快,就是管抓贼的,而且不分大小,职责所在,不能置身事外,于是对荀捕头道:“大人且慢讲,我们先过去看看!”

几个人循声来到河边,就见一艘货船正在渡口装货,地面上堆放着的是一个个尚未装上船的柳条箱子,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何物。领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梭眉暴目、相貌凶恶,身上穿一件花花绿绿的袍服,青带缠腰,不伦不类,正将一个小男孩挟在腋下殴打。那男孩看上去也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和曼苏尔相仿,鹑衣百结,显然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哭也不叫,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被他打死了。

聂飞练尚未开口,她身后的沈白早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也不多话,一伸手便抓住了那穿花衣服之人的手腕。那穿花衣服之人正打得起劲,忽觉手腕上一紧,这胳膊抬是抬得起来,只是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甚感惊惋,于是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一张面孔,气宇轩昂、凛然有威,却是个生人,丝毫不惧,说道:“你是何人?这小贼偷了我的东西,我就是将他打死,那也是该当的,要你来强出什么头,可知道我是谁?”

沈白瞪着眼睛,另一只手不觉间就要去摸腰间的长剑,怒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大宋乃是有王法之地,《宋刑统》也早已颁行多年,他纵然有错,自有衙门来审理,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枉顾国法,下此狠手!”

“不错!”聂飞练从后面走上来,见那孩子可怜,心下不忍,叫来曼苏尔为他验伤。穿花衣服之人见对方人越来越多,气势却也馁了,一时语塞,将沈白推开,说道:“张口闭口大宋朝,这大宋朝难道是你家开的?”话刚说罢,便觉得刚才被沈白攥过的地方隐隐作痛,竟然有些抬不起来,暗自吃惊,心道:“哪来的蛮子,真是好大的力气!”

他这一句话却是说错了,这大宋朝当真是沈白家开的,只是此时他尚不知情而已。那边曼苏尔仔细查验了一番,抬头道:“是一些皮外伤,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要好好休养,这几天不能再干活了!”说罢,狠狠地瞪了那汉子一眼,聂飞练暗道了一声万幸,蹲下来对孩子温言道:“你不要怕,他不敢再伤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究竟偷了他什么东西,我们这里有捕头大人,会为你作主的!”

那孩子头发乱蓬蓬如枯菅一般,头发下面的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却甚是灵动,过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说道:“我娘病了,爹爹出海还没回来,我就来拿……拿了这个。”他掀开衣服,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拼了命要拿的,其实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咸鱼干而已。

曼苏尔见是此物,心中想到一事,忙问道:“你娘得的,可是瘿病(甲亢)?”

那孩子点头道:“大夫是这样说,可是我没钱买药,弟妹还小,只会哭,我就……”

原来当时官盐价贵,买卖私盐犯法,惩罚极重,因此普通穷苦人家多是淡食,实在想吃盐了,就用菜叶子薄薄地沾上一点食盐吃,也只是让嘴巴里略有点咸味罢了。如此一来,便易生出瘿病一类的疾病,曼苏尔精通医术,自然一猜就中,想来渡口柳条箱中所装之物,也都是咸鱼干一类的货物。

这时荀捕头也已赶到,只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斥那穿花衣服的汉子道:“老昌,你这厮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光天化日的,想闹出人命吗?可知道我要是迟来一步,你便要去衙门抵命!”

那老昌一见连荀捕头都来了,更是不敢多言,脖子一缩,嘟囔着道:“他自己都承认了,偷就是偷,口口声声说大宋朝有法纪,难道穷人家犯了法,便不算是犯法?”

“住口!”荀捕头斥道,转头又对聂飞练道,“好叫聂捕快得知,此人姓昌,是来宾楼管事的,与我却也相熟。方才我说到来宾楼收购水产,除了自家经营之外,其实大部分都做成了咸鱼,送至汴京、郑州等地贩卖,这件事,已故伍县令也是知道的。老昌为人鲁莽了些,在生意上倒还算守规矩,而且百姓愚昧,不知邦宪,一旦罚得轻了,个个都来偷,我们却也担当不起。”

聂飞练虽名为太子特使,可并没有正式任命,在品级上还低了荀捕头一筹,况且他说的本也没错,只好站了起来低头道:“是,是我太过意气用事,全凭捕头大人处置就是。”这句话既已说出,可心中却是十分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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