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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战国篇[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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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巫女大人的承诺所言, 那之后她也时常为我梳头, 手法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娴熟,统共也只花了十余日罢了。

仿佛已经成了某种习惯一般,巫女大人收手示意已经完成之后,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左右侧了侧脸——那上面已经丝毫看不出第一次那般凌『乱』的痕迹。

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挽起的头发,我下意识称赞道:“您很有天赋呢, 只是花了十余日便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闻言巫女大人沉默了一下, 抬起眸子看着镜中我的模样, 却是慢慢开口道:“有远比我天赋更加出众的人。”

我怔了一瞬——这句话中的意味深沉, 远不如她表面上说出口那般轻松。

巫女大人时常会让我觉得不解的原因也有这其中的一部分, 我能隐约察觉到,每当她提及某个人的时候, 自身总会陷入难以理解的纠结中。

像是在怀念着、可又并非纯粹的思念,倒更像是掺杂了过多的复杂情感后, 连自己也无法判断出究竟是什么正在占据上风了。

而那个人是谁,凭我的直觉来看——

大抵就是她曾经恋慕过的那个人吧。

每次提及那人的时候,巫女大人的神情都不会是同一种模样,有时她会『露』出温柔而恍惚的神『色』, 可有时却又是握紧了拳头面『色』阴沉, 让人实在不明白她究竟对那个人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巫女大人忘不了那个人。

正因为无法忘记, 所以才总会在不经意间,甚至是连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谈起了与那人有关的事情。

便如现在。

我直觉巫女大人口中所说的比她更有天赋的又会是那个“她所倾慕之人”, 按理来说这时候我最多也只该是有些好奇而已,可不知为何,心底里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心情,而产生这种心情的原因,其实也已经一目了然。

明明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她口中的“那个人”,可相处的时间越长,听到的次数越多,反倒是越不想听到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或许是某些人心都会产生的占有欲在作祟,哪怕在巫女大人心目中,我与那人的地位截然不同,我仍是不想从她口中反复听到她所在意的其他人。

只是……这样的念头,总归也只会留在心底里罢了。

大抵是我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也不知巫女大人想到了些什么,竟主动问我:“你不好奇我所说的是谁吗?”

哪怕她问了我这样的问题,我也只是轻笑了一下,回答道:“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自然会跟我说的。”

闻言巫女大人挑了挑眉,红唇微启,就在我以为她会主动开口告知我那人究竟有何等天赋时,巫女大人却说:“睦月姬的天赋也远胜于常人了。”

我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为何突然便说到了我身上。

巫女大人继续说:“只是听我弹奏了一遍的曲子,便能在隔日完整地奏出,哪怕此前从未帮任何人挽发,也能在拿到梳子时便做得宛如练习过许多次一般。”

她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眸底的『色』泽流转着瑰丽的光彩,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平添了几分靡艳之感。

我眨了眨眼睛,“您怎么知道我此前从未帮任何人挽发呢?”

明明也只是在城主府中生活了数月而已。

闻言巫女大人面上的神『色』凝滞了一瞬,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调整好,别来眼睛回答道:“只是偶然间听侍女们提起过罢了。”

可巫女大人与我同住在一个院落,平日里除了送饭的侍女也没几个人会踏足此处——更何况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外,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巫女大人都几乎是寸步不离,甚至连夜晚入睡也是同榻而眠。

所以说,她是从哪个侍女口中得知的呢?

虽说觉得有些奇怪,但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可巫女大人的反应却显得不太正常,连和我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怪异起来。

“您不舒服吗?”

在我这般询问之后,巫女大人抬起手掌扶了扶自己的额角,“实在是失礼了。”

我本想再多问问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巫女大人这时候却像是不愿待在我身边一般,对我说想要自己休息一下,便从我的房间里推开障门,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内。

虽说这种说法有些奇怪,但巫女大人离开时的模样,总觉得……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大抵是我的错觉吧。

*

连着好几日,巫女大人都像是在刻意躲着我一般,不仅我去敲门时对我说自己身体抱恙,连我提出让里子为其进行诊治时,她也只回答说休息几日便可以了。

这分明就是不想见到我罢了。

我回忆起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左思右想也没能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让巫女大人生气或是难过了。

但正当我坐在房中叹气时,却有母亲身边的侍女敲响了我的障门。

“睦月姬,夫人请您去厅中一趟。”

听到这声,我略有些意外,母亲已有许久未曾让人请我出过房门,现在却让我去厅中……

我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反问道:“母亲大人又说是所为何事吗?”

门外的侍女平静地回答:“并未说明。”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么……是来了什么客人吗?”

或许又是如往常一般,那些京中的贵族们说起想要见我,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不好推脱。

而侍女也给了我肯定的回答:“确实来了一位客人。”

就在我猜测那位客人的身份时,侍女却补充道:“那位客人,似乎是一位卖『药』郎。”

我愣了一瞬,正在开门的手也顿住了,障门半开时看到门外侍女的脸,追问道:“那位卖『药』郎是不是脸上画着红『色』的花纹,背着一个大木箱?”

闻言感到诧异的人变成了侍女,她点了点头,似是不明白我为何会知晓这些。

也难怪她不认识,毕竟离那位卖『药』郎上一次来到城中,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后来的侍女,大多是不知晓此事的。

既是如此,那也没有再多询问的必要,当我换好衣物来到厅中,便一眼看见了那位打扮奇特的卖『药』郎。

“许久不见,睦月姬近来安好?”

青年俊秀的五官被那些深红的花纹衬得愈发艳丽,微微翘起的唇角显『露』出优雅的弧度,嗓音轻柔。

我点点头,在母亲大人朝我伸出手时,在她身旁坐下,答道:“劳您挂心,一切安好。”

虽说已经过去许多年,但不知是我的记忆不太清晰,还是岁月的确未能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我竟觉得眼前的卖『药』郎与多年前相比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略微几句寒暄之后,我便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听着父亲大人旁敲侧击般向卖『药』郎询问我的身体状况,然而得到的回答也皆是模棱两可。

几番来回之后父亲大抵也明白了卖『药』郎的意思,便不再对此事过多询问,而是在听到卖『药』郎应允会留在府中住上几日后,便告知我们要去继续处理事务了。

父亲大人一走,母亲大人似乎也不怎么能打起精神了,见状我主动开口道:“母亲大人若是累了,便先回房中休息吧。”

没有拒绝我的提议,母亲大人回房之后,除开侍奉在侧的侍女们,厅中只余下我与卖『药』郎。

在我开口之前,卖『药』郎主动道:“我恰巧从此处路过,便打算顺便进来拜访您。”

我眨了眨眼睛,不太能明白他这句话:“您是刻意来看我的吗?”

闻言卖『药』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是也不是。”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令人稍微有些在意。

我又想起了年幼时的事——是第一次见到卖『药』郎的时候。

那时我只有几岁大,房间里挤满了紧张的侍女们,父亲大人因难以遏制自己的心情而选择去庭院中稍作冷静,母亲大人因为担心他也一起出门了。

房间里除了那些侍女们,便只剩下我和卖『药』郎。

说来也有些奇怪,分明我才刚从病中醒来,但神志却意外地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卖『药』郎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我对他说:“你在看什么?”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那时候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分明卖『药』郎看向的是我的方向,但在那时候的我看来,他却并不在看我。

“我在看您现在未能看到的东西。”

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忘记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了,也忘记后来发生了什么,甚至不记得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是何时回到房间的。

只知道,我在不知名的时刻里想起了某些东西,却没能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咒’,您当初有对我说过这句话吗?”

思绪回到现在后,我忽然问起了卖『药』郎。

谁料他竟摇了摇头,“我从未对您说过这句话。”

那么这话……是谁说的呢?

疑『惑』只困扰了瞬息,便被卖『药』郎的声音打散,他忽然问我:“您已经明白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稍作思考,我便已经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事情。

卖『药』郎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您有在意的东西吗?”

是在说出了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咒”之后。

而那时候我却没能给出答复。

父亲和母亲都在我身边的时刻,倘若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对他们而言显然并非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并非不爱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对他们的感情,远不如他们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

这是不对等的。

所以在那时,哪怕卖『药』郎已经对我的心知肚明,也依旧没有戳穿我像是没能听懂这句话一般的沉默。

但在这个时候,他却再次提及了这个问题。

而我给了他回答。

我告诉他:“有。”

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卖『药』郎询问道:“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人吗?”

我点点头,对他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我将巫女大人视作最要好的朋友,并且相信她必定也是以同等的心情对待我。

但心底里冒出的声音,却让我开始有些动摇了。

因为我想起来了那个名字——那个在许多面前便应该想起,却一直模糊不清的名字。

“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呢?”

“是……无惨。”

我回答道:“那是位极为美丽的巫女大人。”

闻言卖『药』郎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却开口询问我:“您喜欢她吗?”

没有丝毫犹豫,我点了点头,“那是我唯一的友人。”

闻言卖『药』郎注视着我的眼睛,半晌却突然问道:“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点了点头,但幅度却比上一次小了些。不过以巫女大人平时的表现来看,不管怎么说也肯定是将我视作唯一的吧?

然而这时候,卖『药』郎的神『色』却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半敛起眸子,轻声道:“如果被名为‘误会’的咒所束缚,那么将会迎来的,也必定是悲哀的结局。”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竟觉得卖『药』郎这时候的语气中半敛着怜悯。

我没有要质疑巫女大人的意图,只是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问题。

在我与卖『药』郎的对话中,似乎总有些不太一致的地方。

“但我与巫女大人之间并不存在误会。”我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一直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闻言卖『药』郎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柔和的五官总会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既然您的想法是这般……”卖『药』郎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剩下的内容我没有听清,也不觉得有一定要听清的必要,便没在继续执着于此了。

* *

有关于卖『药』郎的到来,受到影响最明显的其实是城中的侍女,哪怕是我也发现了这一情况——自他来到城中,未过几日,大半的侍女便都已经对其十分亲近。

大抵是其温和体贴的『性』格使然,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城中的其他人亲近起来。而这种事情,大抵永远也不会发生在另一位客人身上。

我说的正是巫女大人。

来到城中已经数月,甚至从未与除我外的任何人有过“交谈”这般普通的往来,我这时才发现,对巫女大人而言,我所占据的位置似乎完全配得上我心中所想的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自那日不知为何事而避开我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更何况在卖『药』郎来到城中以后,我还愈发觉得巫女大人像是连为我打开障门也不愿意了。

这时候我便想起了卖『药』郎所说的话。

倘若是因为什么误会,导致我与巫女大人之间的感情受到影响……

那么她在某天忽然来向我告别,便如卖『药』郎一般再也不知道是否会有下一次见面——这种事情,只是稍微想想便足以让我无法安定下来。

于是在想清楚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避免那一天到来之后,我在夜里再次敲响了巫女大人的障门。

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不甚清晰的回答声。她本又是以身体不适拒绝我,但我却没有因此而像往常那般自行离开,反倒是未经她的许可自己拉开了障门,从门缝中钻进了她的房间。

若是以往,在做出这般举动时我甚至完全不需要思考巫女大人会有什么反应。但是现如今却连迈开脚时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总觉得自己这时候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视线内,巫女大人背对着我坐在矮桌前,桌上燃着的蜡烛映出她的身形,将那个朦胧的轮廓投坠在木质的地板上。

我进门的动作肯定已经落入了她的耳中,但巫女大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仍是背对着我,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坐在那里。

我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慢慢地坐在了她的影子里。

又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轻声开口唤她:“巫女大人?”

在我主动发出了声音之后,巫女大人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落入我眼中的只有那个纤瘦单薄的背影。

这时候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在什么时候,我也曾这样坐在某个人的影子里,看着他沉默地背对着我,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没有……甚至连生机也望不见几分。

“您是在生气吗?”

我开口问她。

闻言巫女大人的脊背似乎轻微地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转身。

我稍微有了点底气,试探『性』地问她:“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话吗?”

我的声音停止后,沉默的气氛开始在房中扩散,昏暗的烛光氤氲在和室里,冬日带来的森森寒意沁入皮肤,令人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其实我进来时便发现了,巫女大人的房间没有点燃木炭。

并非是没有,我能看到盛放木炭的火盆被放在远离寝具的角落里,也大抵能够猜到原因——巫女大人,似乎不大喜欢在房间里燃起木炭。

那时候从温泉回来,房间里也是这般寒冷,是因为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摸』了『摸』,所以巫女大人才会将点燃木炭。

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不会做这种让自己觉得不喜欢的事情。

虽说不明白造成这一习惯的原因,但从巫女大人的举动来看,她对我的在意程度,必定比表面上那副冷淡的模样更深。

见状我继续问:“那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巫女大人依旧没有答复,一动不动的模样令我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如果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您才变成这样,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我也无法理解了。

而这句话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我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道:“无惨,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只是我之前的话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还是这句话戳中了她的某个点,巫女大人终于转过身来,血『色』的眸子注视着我的眼睛,微微蜷起的长发垂坠在身侧。

“睦月姬。”巫女大人轻声开口,说的却是与我的提问完全挨不上边的话题,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想出。

她说:“我听说前几日城中来了位卖『药』郎。”

闻言我也怔了一瞬,不太明白为什么忽然会提及另一个人。

可既然巫女大人开了口,那我也只能回答:“是的。”

“您觉得,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巫女大人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令人无端有些心惊。

我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下:“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闻言巫女大人蹙起了眉头,显而易见的不悦显『露』在脸上,我顿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说那种话,便补充道:“但在我看来,巫女大人远比他要温柔得多。”

巫女大人脸上的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微妙。

她眉头紧锁,带着质疑意味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没必要用这种话来讨好我。”

会说出这种话也恰恰证明了,巫女大人对自己的脾气其实很有自知之明。

但是——

“我没有在讨好您哦。”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冰冷的触感在本就寒冷的天气中愈发冻人:“虽然您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生气,还总是时不时对我『露』出冷淡的脸『色』,绝大部分时候都会让我觉得难以揣摩……”

听到这里,巫女大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黑沉沉的阴郁爬上了面容,仿佛下一秒又要让我立马离开她的房间。

但在那之前,我握紧了她的手掌。

“我之所以会对您产生感情,自然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巫女大人的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呆愣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我们交叉相握的手掌,正欲开口:“所以你……”

“所以我会喜欢您,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我接着她的话说:“因为您会用那种令我不得不在意的眼神看我,也会对我『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更会为了我而勉强自己做着实际上并不喜欢的事情。”

我倾过身体靠近了她,干脆搂住了她的脖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询问道:“我们能和好吗?”

虽然我最后还是没弄懂巫女大人心情变化的原因,但结果总归是令人满意的。

在我这般询问过后,巫女大人也回应了我的拥抱,轻轻地嗯了一声。

而巫女大人也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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