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洗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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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闪烁地望了对面的牛奇一眼，眼神像摇曳在风中的蜡烛。
鲁大为捣一下他的胳膊。是的，他过于淳朴了。这种淳朴在眼下的场合近乎于“傻”。开庭审理审的就是这个“理”，道理上都说不通那干嘛来了？到这里来打官司的哪个不是苦大仇深？或者明明苦不大仇不深，也要憋红脸把自己描述得比窦娥还冤，多争取一点是一点。他用了“麻烦”这个词，太露怯了。谁都看得出，他从心底里并不认为获得工伤赔偿是他的合法权益，而是单位的法外施恩。而这种施舍，才能帮助他归还医药费，才能让他从这场**、精神和经济的三重灾难中走出来。
我把庭审记录打印出来，交给双方签字。牛律师一目十行扫下去，看到自己的发言才逐字逐句看，生怕我曲解了他精彩的陈述。而雷继志则一字一句看得十分认真，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字都签好了，我松了一口气。杨华宣布休庭四十分钟。按照金局的要求，仲裁庭将在集体讨论之后形成裁决意见，当庭宣布审理结果。而这个结果，将在今晚通过海鸥电视台的专题报道，经过蜘蛛网一般的光缆信号传播到千家万户。
杨华带柳青和我到仲裁三庭边上的小会议室审阅证据，厘清审理思路。金局从媒体的簇拥中抽身，推开门，又掩上门，朗声笑道：“怎么样，各位**官有什么高见？”
杨华笑着看着爱徒柳青：“小柳，要不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柳青笑一下：“我不敢说。”
金局命令：“怕什么！尽管大胆说。说错了又不扣你工资。”
柳青到底是个爽快人，亮出观点：“我认为雷继志不应该得到工伤赔偿。呃……这和大家想的，或者说和媒体希望我们裁决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金局说：“裁决的出发点是公平正义，立足点是法律事实。就是通常所说的以事实为据，法律为准绳。公正的裁决不应受庭外任何其他因素影响，包括舆论和媒体，也包括我。只要在法律上站得住脚，在证据上经得起推敲，你们就大胆裁！局里会支持的。”
柳青说：“就像被申请人律师说的，雷继志的情形不属于《工伤管理条例》第十四条第七项规定的受到机动车伤害的情形。不过还有一条值得商榷，律师没提到——第十五条。”
柳青点出白色单行本中的一条给金局：“您看。”
我也凑上去眯着眼睛看。
柳青指着法条：“第十五条第二项，职工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视同工伤：在抢险救灾等维护国家利益、公共利益活动中受到伤害的。”
“我仔细考虑过，雷继志的行为是否适用这一条。从行为表象来看，见义勇为和抢险救灾很相似，但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抢险救灾是维护公共利益的行为，受益人是公众。而本案的见义勇为行为是维护个人利益，本案中是张爱丽的生命和私人财产。尽管这一条是列举式的，用‘等’将其他的行为概括进去，但不能做扩大化解释，把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公共利益等同起来。”
“且不论他出门到底是吃早饭还是上班。就算是去上班，我认为也无法适用第十五条第二项的情形，不应支持他的仲裁申请。”
金局听着连连点头，手指轻快地叩击桌面。他笑着说：“有思考就是有进步了，小柳不错啊！压力大进步也大呀。不错，不错。”
三个“不错”后，金局转向杨华：“你也这样看吗？”
杨华没有直接回答，却继续笑着问柳青：“小柳，你知道为什么在没有工作时间、工作地点、工作原因的语意辐射下，工伤管理条例要将抢险救灾这样维护公共利益的情形视同工伤并享受工伤待遇吗？”
柳青想了一下，说：“这是为了从立法层面鼓励、或者说推崇维护公共利益的行为吧。”
杨华赞许地笑了笑，又问：“你认为雷继志只是维护了张爱丽的个人利益吗？”
柳青明白了些什么，笑而不语。
杨华继续说：“抢劫案在闹市区，若不加以及时制止，不但张爱丽的生命权和财产权将受到损害，公共治安秩序也将遭到破坏，在社会心理当中造成的恶劣影响将很难修复。”
“申请人和张爱丽素不相识，仍能够挺身而出，显然他不是在维护某个特定的个人，而是排除公共利益所面临的共同危险。我认为，作为行政机关应为其提供法律保护和救济，这也符合工伤管理条例的立法本意。”
杨华柔软的声音里似乎隐藏了某种力量，坚定而有力。金局蹙紧眉头不住点头。我顺着杨华的思路说：“所以，不能仅仅认为雷继志维护了张爱丽的个人利益，哪怕遇到的是王爱丽、李爱丽，或者其他什么‘爱丽’，雷继志也一样会挺身而出，这就是十五条里体现的公共利益啊！”
金局和杨华笑起来。柳青白我一眼，眼神里的涵义不要语言也看得懂：你个马屁精，就你能！我也调皮地回敬了一眼，能就是能，不服来战！
金局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问：“那被申请人律师提出的雷继志受伤时不在上班路上的论断又如何呢？”
杨华说：“用人单位只提供了林红的电话记录，只能证明通话时间，但到底是否仅仅要求‘准时到岗’无从查证。林红是单位经理，她证词的证明力本身就是打折扣的。我查过，从路线上看，雷继志出事的地点确实是从宿舍到单位必经的。在单位无法证明的情况下，应该采信雷继志的说法。”
金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说：“好，很好！”
柳青根据雷继志的伤残等级和实际工龄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算出工伤赔偿金额，这对曾经是社保基金核算员的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杨华则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写出裁决书。我一字不落地核了一遍，一式三份盖了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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