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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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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年,皇帝在先帝泰陵的不远处为我修建了陵寝,百年之后,也有个归宿。

二月,孝敬皇后和敦肃皇贵妃的梓宫发引至泰陵,王公,命妇皆要送行,我和皇后等人,随行礼举哀。

行宫处,一应俱全,只是这样日哭夜哭加上舟车劳顿,身子比我还好的如恩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个宫女给她揉着肩,一个宫女给她捶着腿,她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她明年就是半百老人了,体力不如从前,即便白日乘车晚上休息,也还是有些吃不消。

行宫的炭火有些不足,宫女选了几块烧好的炭放在我们的手炉里,这样天气虽凉,也不会冻手,手上暖和了,身子也舒服了许多。

“咱们出门也有一个月了,明天先帝的梓宫也就彻底安置好了,皇帝口谕,这几日未免劳累,你可以先行回宫,只是孝敬皇后的梓宫还未安置好,你要是先回去了,难免会被传成你不敬先皇后。”

“我知道皇帝怕我辛苦,左右先帝的梓宫也停放好了,想让我先回去,我和你想的一样,也不差这几日,送一送她吧,当了一辈子的福晋皇后,临走前却是孤孤单单的,崩逝后妾妃没有相送,到了地下也不会舒坦的。”

我抚弄着手中的手炉套子,绣样是后位才能用的凤穿牡丹,孝敬皇后最喜这个绣样,凤袍的绣样也大多以此为主,牡丹是花中之王,雍容华贵,绣在凤袍上最合适不过了,皇后出身大家,气度非凡,穿起这衣裳堪比话本里的瑶池王母,因着她喜欢,我特意告知内务府给我的太后礼服不要绣这样的绣样,今日的手炉和手炉套子是行宫的太监送来的,送来时一脸谄媚,生怕讨不到好,孝敬皇后若还活着,同我并称太后,看到这个场景,估计会生气的吧。

她的贤惠淑德向来是做给先帝看的,我永远无法忘记我刚入府时她不愿故作的虚伪,还有为了不服侍患病的先帝,将权利交给齐妃,让我深陷险地,让钱氏在皇帝的身边做他孩子的保姆嬷嬷,这位贤淑的皇后,明里暗里可给我使了不少的绊子呢。

如今她长眠地下,我怎么好不亲自送送呢,让她见见,那个曾经被人瞧不上,那个低微的格格,是怎么当上一朝的太后,享受人间富贵的。

皇帝知我执意前行,跟下人夸赞我与皇后感情颇深,也劝我如果身子不适,应马上休息,舒适是给长眠的人的,我就算再不舒服,也会亲自送别她。

从奠酒,祭祀,行礼,哭哀,我无不尽心尽力,皇帝赞我情深,官员赞我恪守礼仪,到最后在皇后和娴妃的搀扶下,我才能起身,礼成后,我赢得了一片好评,随后回宫。

言语如风般席卷了整座京城,回去的路上有几家说书的都在说孝敬下葬那日,“说起皇太后,潜邸中就受孝敬宪皇后的恩惠,入宫后更是对皇后恭敬有礼,皇后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堪比亲姐妹啊。”

之后的事他们未曾亲眼见过,就用那条三寸不烂之舌编故事,说到动人处,座下无不掩面,感慨皇家也有真情在。

接近两月的劳顿,回宫时,齐妃病重,移居五龙亭。

那个让我前半生饱受折磨的人,终于来到她人生的最后阶段。

生下三子一女的她,晚年却无所依靠,我和皇帝去看望她时,她只剩下一把骨头,几月前就听闻她身子不愈,本可以治好的,但在这两月内耽搁了,无奈的是,她早早就丧失了求生欲,只不过多活一天是一天罢了。

她在床上看到我们来,颤抖着身子从床上爬下来,眼眶通红的给我们下跪,“给皇上皇太后请安,臣妾大病,不想太后会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若放在三十年前我刚入府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未来李沛怡会给我磕头下跪,我一定会认为那人是疯子,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们身份不能用颠倒来形容,是天差地别,天翻地覆,她自弘时被赶出宫后就彻底失势,从娇俏可人的福晋到年老色衰的无人问津,我后来者都可封为贵妃,而她,被自己最宝贝的儿子连累,也只能停留妃位。

齐妃到底是皇帝的庶母,皇帝也不忍她向自己下跪,伸手示意她起来,齐妃在去年新换的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那个服侍她多年的晴茉也在几年前去世,这些宫女不愿服侍年老又失宠的太妃,齐妃的袖口有褐色的汤药水痕,领口有几处缺口,这些宫女也没有放在心上。

皇帝微微叹息,感慨道:“朕惦念从前的兄弟之情,恢复了弘时的宗籍,也派人每年都去祭奠他,齐太妃也可安心的去了。”

皇帝自幼就见我和李沛怡之间的恩怨,即便李沛怡是他庶母,他的话也是淡淡,李沛怡一生最遗憾的就是弘时这件事,她疼爱了一辈子的孩子,因为站队老八,被先帝赶了出去,削了宗籍,从那刻起,李沛怡的声音就消失在了这紫禁城中,人们只记得弘历弘昼的辉煌,无人记得死在宫外的弘时,也无人记得那个生了三子一女的齐妃。

齐妃深深的看着我,眼里有无尽的悔恨,曾经,我是多么厌恶她的这双眼,娇美的如狐狸一般,美的不给别人余地,现在,皱纹覆盖了她眼周,一双眼也如地陷般,深深的凹了进去,没有人会把她和当年意气风发的侧福晋联系到一起,她现在,不过是个年过六十的老人罢了。

腕上绿玛瑙佛珠熠熠生辉,我吃斋念佛也有几年了,光是那檀香和兰花都用了几车,腕上的佛珠是去年生辰皇帝送的贺礼,我每次抚摸它时,都想借它消减我心中的罪恶。

弘昀是我害死的,弘时是我找人害的,弘时的妾室钟氏,也是我下的砒霜,只可惜,让董鄂氏为我担了罪名,李沛怡当年真的未曾想过我会怨恨她吗,真的不会担心我会暗中下手,铲除她身边的人吗。

皇帝还有别的事要忙,我让他先走了,让宫女把齐妃扶到床上,然后让她们退下。

屋内只剩下我们二人,我高高在上,她低声下气,除了这些,眼中还有深深的不安。

“我问你,元寿是怎么死的。”

我的毕生之痛,李沛怡不会不知道。

果然,她闻言,险些从床上滑下来,惶恐的眼里倒映着我的影子,我看不到她眼中的我,一片黑影,像是罗刹恶鬼。

“太后,您在说什么?皇上他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我冷笑一声,找把椅子坐了下来,李沛怡如坐针毡,微凉的天气,我看到她因紧张而被汗浸湿的衣襟。

“皇帝是活的好好的,只是我当年的孩子,是怎么没的,趁着今日没人,趁着你要死了,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太,太后......”

李沛怡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冷汗顺着她额头滑过,枯瘦的脖子上也崩出几道青筋,灰白的脸上浮了一层紧张的潮红,双手抖动的厉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不用推就会倒。

我的声音披上了冷意,是我恨她入骨的冷,“你也可以不回答,不过我也可以下令,将弘时挫骨扬灰,让你们母子二人永远见不到面。”

“不!”

李沛怡凄厉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屋子,她泪流满面的爬到我的腿边,抱着我的腿不停的祈求,“太后娘娘,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是故意的,娘娘您饶了弘时,都是臣妾的错!”

我的牙在打颤,声音也在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我最后问你一遍,元寿,是怎么死的。”

“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错。”她不停的磕着头,额头上顿时出现点点血丝,“是弘时不小心把元寿从床上碰掉了,元寿的头磕到了桌子上,太后,您要怪就怪臣妾吧,把臣妾挫骨扬灰也好,弘时只是个孩子啊。”

我的指甲狠狠的嵌在肉里,这么多年了,原来元寿是这样死的,是因为弘时死的,掌心有钻心的痛,连带着我的神经,在这一刻几乎要断了,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李沛怡不死,我又怎么对得起你。

“你早就知道弘历不是我的孩子对不对,也是你告诉了皇后是不是。”

“先帝知道元寿死了以后,对臣妾发了好的火,从宫中找了他和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瞒天过海,先帝登基后让弘历去祭祖,没让弘时去,弘时不满,在一次酒醉后说错了话,被皇后娘娘听到了,也是皇后娘娘在当初封妃的旨意上,改了你的名字,想告诉天下人,你不是弘历的额娘,先帝知道后,训斥了她,她才作罢。”

后面的事,齐妃不出来走动,她也不清楚了,皇后夜深召我前去,阐明了此事,后来钱氏被我处死,这件事齐妃也应该是不知道。

齐妃哭的涕泗横流,看的我心生厌烦,我别过头去,问她:“先皇后为什么那么恨我,恨到篡改圣旨,就是为了不让我好过?”

“皇后一生只有那一个孩子,太后娘娘也是失了孩子的,知道失了孩子的痛苦是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皇后一直认为是你克死了她的孩子,认为你的儿子夺走了她儿子的荣耀,所以一直记恨你,不想让你好过。”

失子之痛会伴随一生,皇后,李沛怡,我,都是失了孩子的人,孩子没了,为娘的哀思无法寄托,只能转移变成恨,皇后,只怕从潜邸时就开始记恨我了。

我惨然一笑,这一生如闹剧一般,是是非非,颠倒无常,我起身踢开脚边的齐妃,独自一人离开了。

四月二十四日,李沛怡,殁,终年六十二岁,无追封谥号。

那个与我纠缠半辈子的人离开了,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又怎会舒坦的让她离开。

我特意在那几天将伺候她的宫女经常调到别处去做活,重病的李沛怡无人伺候,只能躺床痛苦挣扎,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临死前,她的身上沾满了自己的排泄物和呕吐物,我又让人把她的尸体随意用草席裹上扔到了乱葬岗处,把一个刚刚过身的嬷嬷替换成了她,之后又草草的将她的棺材盖棺,一切都由礼部准备,皇帝也没有多问,也没让人为她穿孝,她无子无孙,走的也清净。

我让皇帝去给她奠酒,也算是尽了晚辈之礼,齐妃离世的四天后,她的棺椁被移至田村殡宫暂安,只待将来被移到先帝的妃陵。

入夏了,五月,皇帝将从前的几个格格提了位份,生了一子的纯嫔晋位为妃,金贵人晋嫔,赐封号‘嘉’,海常在晋海贵人,陈常在晋陈贵人,册封礼也定在十二月,礼部已经开始准备了。

如恩吃着瓜果,心情不错,眉眼都上了喜意,“李沛怡原来死的这样惨,这是不是报应呢。”

“从前她最爱干净,衣裳一天都不重样的,死后落个污秽满身,她在三十年前,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是这样死的吧。”

绮安在一旁打理着丝线,想着绣些花样在帕子上,闻言神色淡淡,声音没什么感情,“臣妾相信因果报应,齐太妃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恩吃了一口香瓜,不咸不淡道:“好了,年底皇帝就要举行册封礼了,提起她晦气,说来皇帝对从前的几位格格的待遇真不错,生了一子的汉人都能封妃,和娴妃平起平坐,将来娴妃若是生下孩子,没准会封个贵妃呢。”

绮安手中一顿,尴尬的笑道:“裕娘娘就别打趣臣妾了,孩子,不是想有就有的。”

如恩也没太当回事,安慰她:“你说的没错,孩子急不来的,我也是入府多年才有了弘昼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啊,你也别心急,只要皇上肯来,孩子是迟早的事。”

绮安有些难堪,红着脸小声道:“裕娘娘......”

如恩笑了,“别不好意思,我也是要封了贵妃高兴,你就当我这个老婆子胡言乱语好了。”

我知道绮安和皇帝的感情淡淡,彤史上的记录绮安也不是很多,皇帝妃子不到十人,绮安的恩宠却是两个月才有上一次,我明里暗里敲打过皇上要各处看看,不要专宠一人,可皇上又怎会听我的,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再说,又怕让绮安伤怀,只能和她一同理那丝线,一起研究什么花色好看,什么绣样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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